第一百六十八章:年三十!(1 / 1)

日頭亮時,新雪經已融儘,雨水滿地是清涼清爽的年呼氣。

年三十這天,方知寒天未亮就起身了,預備好備貨箱,打包好年貨,帶著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把一春聯和福字都貼好了。

方知寒讓陳平安歇息一天。

陳平安自然懂得方知寒的意思。

這麼多年了,每年陳平安這天都要去給爹娘上墳,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臨走之前,方知寒向陳平安擺了擺手。

“今年這日子,我幫你扛下家裡這頭事兒,安心上墳去吧。”陳平安點頭。

山道上,細雪飄灑於他肩,環顧之際,隻有青鬆蒼柏作伴,孤寂中帶著幾分肅穆。

“福臨堂第春常在,財進門楣歲自新”。筆鋒遒勁,墨色濃重,映襯朱紅燈籠,格外喜慶。

此時,太陽逐漸升高,漫天雲霧被驅散開來,落魄山腳的兩間鋪子也熱鬨起來。

方知寒走進鋪子,笑著對夥計們道:“今日鋪子就交給大家,儘可放假回家過年。”

眾人抱拳領命,馬上關門謝客,興高采烈地踏雪而歸。

方知寒拿了兩瓶陳年紹興黃酒和大捆上好的煙葉,來到楊家鋪子後院。

夜幕降臨,陳平安歸來時,暮色已深。方知寒早已張羅好一大桌佳肴:臘味拚盤、紅燒麅子肉、野菜百合湯、年糕糕點、酥炸蟹黃盒……香氣撲鼻,雪夜頗有鄉愁意味。

爐火煮酒之旁,魏檗與崔誠早早下山,坐於堂中。

方知寒躬身回禮,語氣溫和:“崔老爺子,氣色甚好,不枉我為您煎熬那良藥湯。”

席間,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熱烈。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繞著桌子跑,左手拿著糖瓜,右手捧著餃子,興奮得忘乎所以。

魏檗舉杯向方知寒斟滿酒盞,笑曰:“此酒配此景,倒也相得益彰。”

夜深時分,爐火已熄,雪夜靜謐。方知寒與陳平安在門口並肩而立,他看著滿山燈火與遠處雪色,忽然感慨:“學子在外千裡,不若故裡回眸。”

夜深人靜,落魄山腳下的院子裡卻熱鬨非凡。魏檗和崔老爺子告辭後,留下方知寒、陳平安、青衣小童和暖樹四人。院中擺著一張矮桌,桌子底下正燃著一盆木炭,火光躍動,映得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暖意。四人換上了嶄新的冬衣:方知寒素白長衫,領口還翻出一抹淡金;陳平安則是一襲青衫,袖口繡著細細碎雲;青衣小童和暖樹則身上各係一條紅綢腰帶,活潑可愛。

桌上擺滿了自家鋪子裡專門留作守歲吃食的糕點:桂花年糕、紅糖糯米團、蜜餞瓜子,還有熱氣騰騰的雞蛋灌餅。方知寒將一副泛黃的紙牌推到眾人麵前:“今兒咱不比刀丈量武功,就比這手上功夫,一局一文錢,連輸三局的,可要被罰給我做俯臥撐十個。”他一邊說,一邊瞥了眼青衣小童,意味深長。

牌局開始,四人各取五張,燒得通紅的炭盆照亮他們專注的神色。方知寒淡然出牌,陳平安穩健應對,暖樹安靜地觀察,而青衣小童卻顯得心熱氣浮:“老爺,這麼欺負人可不厚道!”他故意出一張爛牌,結果連輸兩局,“啪”地一聲將牌拍在桌上,臉都漲紅了。

方知寒輕輕彈了彈他的腦殼:“小子,不帶這麼沒骨氣的。”說完,他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塊雞蛋大小的蛇膽石,重重地扔到青衣小童麵前:“輸贏都有壓歲錢,這是給你的小禮物,彆再哭窮了。”

“哇!”青衣小童雙眼一亮,慌不迭起身撿起蛇膽石,捧在手心裡摩挲:“老爺,這也太大方了吧!”他俯身又給暖樹遞過去。

陳平安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卻仍默然不語。他早已知曉二位小妖的真身,卻不曾多言,隻在旁靜靜觀戲。

又是一局,方知寒與陳平安你來我往,招招見功夫;暖樹不時觀摩,偶爾點頭評語;青衣小童心急如焚,卻因那顆蛇膽石而忍得住急。轉眼間,爐火下的牌局已連續數十局,笑聲不絕於耳——他們的笑聲,連夜色都為之溫柔起來。

夜更深了,柴火漸熄,牌局也在歡聲笑語中緩緩結束。

待到月光如水般柔軟地瀉滿落魄山院,青衣小童早已跌入夢鄉。他翻了個身,抱著那塊新得到的蛇膽石,呼嚕聲輕緩而均勻。粉裙女童本想堅持到更晚,卻也在陳平安的輕聲勸慰中,抱起臂膀伏在矮桌上,睡意襲來,咯噔咯噔地打起盹來,頭發微微散亂,皎潔燈光映著她纖細的側臉,也顯得格外安詳。

院子裡隻剩下方知寒和陳平安。寒風雖冷,卻將兩人的衣襟吹得鼓起,如同並肩作戰的戰友。方知寒脫下外袍,掛在香爐旁的釘子上,讓自己略覺自在。

“崔老爺子的拳法很厲害,”方知寒一邊收拾桌上的牌具,一邊開口,聲音低沉卻清晰,“你可以跟他多學學。如果他願意收你為徒,那自然是幸事;要是他不肯,也不要因此沮喪。他的拳路跟你走的道不同,但拳意之中自有乾坤,值得你細細體味。”

陳平安坐在柴火旁,身子還帶著酒醒後的清冷,卻掩不住雙眼裡的光芒。他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我知道了,謝謝提示。”

方知寒收起最後一枚“斬四方”紙牌,歎了口氣,“你今天不打坐吐納了嗎?”

陳平安笑著伸手在方知寒肩頭輕輕一錘,“廢話——當然要。吐納雖要,但也不妨礙我們一句守夜。冬夜漫長,不練拳少了暖意,也少了防身之力。”

說罷,他抬腿擺好盤坐的姿勢,雙掌輕貼丹田,呼吸緩緩,仿佛要將整個落魄山的寒氣吸入體內,化為渾厚的真氣。

方知寒想起苦寒山上學拳的日日夜夜,想起那一襲白衣他肩並肩走過的背影。

身影在月色下拉得漫長,卻始終錚錚有力。

“這幾日山外紛亂,你可彆忘了我之前教給你的‘劍氣十八停’。”方知寒輕聲提醒,將一卷書劄從懷中取出,交到陳平安手中。

陳平安接過,指尖觸到那一行行工整的白楷,眸光一亮。他暗暗提醒自己:無論走多遠,都不能忘了當初親授的劍意根基。

深夜寒風漸歇,竹樓上的燭火微動如星。兩人相對而坐,呼吸相續,天地間仿佛隻有他們的氣息與呼吸。方知寒盤膝,左手托書劄,右手輕撫劍柄,默念口訣,靈台方寸間,劍意如微風拂麵。陳平安默默看在眼裡,一筆一劃地記住動作要領。

待到第二日破曉之前,天邊已經露出絲絲紫色的雲彩。樟木門輕輕吱呀一聲,方知寒如貓般起身,身形輕盈得無聲無息。他推門而出,立於廊道之上,月色已去,預示著新春的到來。

東方微茫,天際一線淡紅,像是天地之間鋪開了一幀水墨畫。方知寒微閉雙眸,雙臂緩緩舒展,一式「太極起勢」,那身影宛若天地初開,氣機吞吐,宛如山巒崛起。

“晨光熹微,人間留白。”他低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