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斯文人!(1 / 1)

涼亭之中,氣氛一度沉寂。

那場激烈對峙之後,少女謝謝仍舊站著,麵容冷峻,眼眶卻紅得厲害,袖口緊緊攥著,微微顫抖,仿佛還在壓抑內心翻湧的情緒。於祿坐回石凳,雙手擱於膝上,低頭沉思,神色如常,卻隱隱露出些許疲憊。

方知寒這才開口,一如既往地語調平穩,仿佛春風拂過山間林木,潤物無聲。

“我知道,於祿你是個六境的武夫。”他頓了一下,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輕聲說道:“謝謝你原本是觀海境的練氣士,隻差半步便能跨入龍門境,前途不可限量。”

少女微微一怔,眉頭緊蹙,卻沒有出聲打斷。

“但如今你們的境況我也清楚。”方知寒繼續道,“謝謝體內被釘入困龍釘,隻要一動真氣,就會痛不欲生,哪怕冒著後患無窮,最多也隻能發揮四五境的力量。說難聽點,連真正意義上的反抗之力都難有。”

他說得並不刻薄,甚至沒有半點貶低的意味,隻是直言不諱地把現實呈現在了他們麵前。

“可我想說的是——就算生活再不如意,境地再如何窘迫,都要活下去。”他抬頭看向謝謝,語氣柔和卻堅定,“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謝謝怔住了,一時間竟無法移開視線。她想反駁,可心中那口怒火仿佛被這一句話突然壓住了。於祿的嘴角動了動,仿佛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出聲。

“到了山崖書院,”方知寒輕聲說,“我會讓崔東山放你們自由。”

謝謝眉頭一跳,忍不住冷笑,“你當我們是被囚的鳥雀不成?還需要你來恩準放生?”

方知寒不動怒,隻是淡淡一笑,“當然不是。你們不是囚徒,崔東山也不是獄卒,但現在你們的身份太過複雜,不管願不願意,你們的行蹤都會牽動許多人。我隻是提前給你們一個承諾,讓你們知道這一路不是無望的囚行。”

他頓了頓,忽然輕輕歎了口氣:“而且,我也不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誰一步步走向死路。”

於祿忽然笑了,語帶揶揄:“方知寒,你不是挺會說嘛,怎麼不見你跟李寶瓶、李槐他們講這些道理?”

方知寒也笑,“他們是我師弟師妹,很多道理,不必言傳,隻能以身作則。”

言下之意自然是:我與你們不熟,所以才需要費口舌。熟人,不必講道理,直接帶著往前走就是了。

於祿頓時吃癟,隻得苦笑。謝謝卻彆開頭,眼角一抽,嘴角卻忍不住微微揚起,隻是隨即強行抹平了那點情緒波動,裝作冷漠依舊。

然而就在這短短的對話之後,謝謝再看於祿時,眼中卻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

原本她對這個前太子是極其輕蔑的——養尊處優,背負沉重血債卻毫無愧疚之意,還甘心為大驪國師做走狗……可如今,她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十四五歲的少年,竟是實打實的六境武夫。

這不是普通的天賦可以解釋的成就。武道修行講究步步為營,一拳一腳打出根基,一步一個腳印,極其注重積累與錘煉。年少便躋身六境,堪稱妖孽。放眼整個寶瓶洲,這般天賦也是鳳毛麟角。

若非親眼所見,謝謝簡直不敢相信。

她心中甚至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猜測:這個少年該不會是從書本中讀出一個六境來吧?

畢竟從他們出行以來,於祿鮮少真正動手。那點幫忙、做飯、縫衣洗鞋,不過都是微不足道的瑣事。可正因為他從未炫耀,也從未逞強,謝謝才第一次對他有了警覺——真正的強者,往往都沉得住氣。

謝謝的目光銳利了幾分,開始真正重新打量這個少年。她意識到,過去她對這個人,其實一無所知。

而於祿此刻卻恰好注意到她的視線,目光一觸即收,臉上浮現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方才他本打算隨口提一句:“其實我快七境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有什麼好說的?七境也好,八境也罷,若不掌權,不執政,光憑修為,又能如何?

他隻是默默想了想:最多三五年吧,他便能躋身七境。到那時,再想做點什麼,或許便有足夠的資格與底氣了。

“方知寒。”於祿忽然輕聲開口,“若真有一日到了書院之後,你兌現了今日承諾,我會記下這份人情。”

謝謝輕哼一聲,“我不欠你們盧氏,也不欠他方知寒的。要說人情,也是我欠我自己一條命。”

“那你欠命,就還給自己。”方知寒語氣依舊柔和,“修為也好,恩怨也罷,都不過是活下去之後,才有意義的東西。”

他看著二人,語氣忽然輕了一分,“彆誤會,我不是勸你們原諒大驪,也不是要你們與過去一刀兩斷,我隻是不希望你們死在途中,死在毫無意義的掙紮裡。”

說罷,方知寒起身,拍了拍衣角,“這一路還長,該吃吃,該睡睡。以後說不定,還能打一場架,喝一壺酒。”

謝謝嗤笑一聲,“就你?還喝酒?”

方知寒回頭笑了笑:“我不喝酒,但我可以請你喝。”

謝謝一愣,隨即彆過臉去,“不稀罕。”

而於祿,則在心中默默道:

“方知寒,今日你講的這些道理,我聽見了。也許,有些人真的值得去信一次。”

就在氣氛漸漸沉靜下來時,忽然從樹後竄出一個身影,一襲雪白長衫,衣擺翻飛,仿佛從天而降似的。那人一邊跳腳一邊叫嚷,語氣誇張,表情更是滿臉正氣。

“方師兄說的話!”他高高舉起右手,滿臉鄭重,“自然就是我崔東山說的話!”

他站定腳步,手指點著天空,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謝謝和於祿,“去了山崖書院,定然如約,不會食言!”

話音落地,風靜雲止。

方知寒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神情沒有多大波動,但眼底卻透出一絲無奈。仿佛早就料到這位“不請自來”的家夥會蹦出來攪局。他不動聲色地朝李寶瓶使了個眼色。

小姑娘立即會意,眼睛一亮,從腰間抽出那一塊板磚,身形如風,一邊喊著“一磚拍死你這個話癆”,一邊衝著崔東山追了上去。

崔東山頓時一聲怪叫,拔腿就跑,嘴裡還不忘大喊:“打人了打人了!你們山崖書院的師妹打人啦!我可是文人,斯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