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寒一行人正欲繼續趕路,忽聞身後傳來急促的呼喊聲。
轉頭望去,隻見那目盲老道賈晟被圓臉小姑娘攙扶著,跌跌撞撞地追趕而來。
老道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道袍掛滿了草籽荊棘,卻渾然不覺,隻顧著揮舞手中那杆褪了色的幡子。
"恩人留步!恩人留步啊!"賈晟氣喘籲籲地喊道。
方知寒一行人停下腳步,待老道三人走近。
老道人枯瘦的手指微微發顫,聲音卻格外鄭重。
"公子救命之恩,老道沒齒難忘。
"若非公子出手,老道這把骨頭怕是要交代在那鬼宅裡了。
這位名為賈晟的老道人雖然道法不高,沒鎮住那嫁衣女鬼,可其實那一手撈偏門的雷法,放在山下凡夫俗子眼裡,那就是板上釘釘的老神仙了。
這次遭遇嫁衣女鬼,屬於是‘常在河邊走’了。
方知寒正要說話,卻見老道人話鋒一轉道:那位風雪廟的魏劍仙
林守一冷笑一聲,"老道長若是要尋魏劍仙,此刻往北追趕或許還來得及。
賈晟尷尬笑道:“錯過便錯過吧,也是緣分未到......”
賈晟一路走來,‘降妖除魔’不少,依舊平安無事,可不是隻靠第五境的練氣士修為和那旁門雷法,還有這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
圓臉小姑娘反倒是替他尷尬,攙著目盲師父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她約莫十二三歲年紀,臉頰圓潤如滿月,偏生骨架纖細,倒像是顆掛著露珠的小蘑菇。
此刻正偷偷打量著方知寒背後那把長劍,眼中閃著好奇的光。
方知寒注意到小姑娘的目光,溫和一笑。
"小酒兒,小跛子,還不快給恩人們磕頭!"賈晟見氣氛凝滯,急忙轉移話題。
那被喚作"小酒兒"的圓臉姑娘聞言就要下跪,卻被方知寒一個箭步上前扶住。
跛腳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左腿微跛,手中那杆幡子沾滿泥漿,此刻正陰沉著臉站在一旁。
方知寒轉頭看向他,輕聲道:"之前在山路上,多謝你的提醒。
跛腳少年猛地抬頭,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他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彆過臉去,隻是攥著幡杆的手指節微微發白。
目盲老道賈晟為了不冷場,又壓低聲音,說起另外一事。
"諸位恩公出山後往南走約莫一天半,會經過三枝山,那山裡有個厲鬼,占了處風水寶地做老巢,專挑夜行人下手,切記莫要夜間趕路。
方知寒聞言拱手:“多謝道長提醒。
林守一受到陰神提醒,突然打斷道:”敢問老道長師承何門?
他這話問得直白,連一旁的方知寒都忍不住皺眉。
修行界最忌諱貿然打聽他人跟腳,這無異於市井中直接問人家底細。
賈晟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是想來又覺得無妨,隨即堆起笑容。
"老道來自南澗國求真觀,百年前也算名門大派,可惜如今已是敗落
"南澗國?
方知寒突然想起什麼,"道長可認識一位姓陸的道長?前些日子,說是要去南澗國某宗門觀禮。
老道人連連擺手:“老道在外雲遊多年,修為低微,哪有機會參與這等盛事
林守一目光灼灼地盯著賈晟,眼中閃爍著探究的光芒:”那道長這雷法
老道人枯瘦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幡杆,臉上浮現出一絲窘迫:“說來慚愧,老道這一脈雷法並非正統。
他輕咳一聲,指了指自己乾癟的腹部,”我們主修肝膽兩處的氣府竅穴,學問全在‘噓、嘻’二字上。
晨光中,賈晟突然挺直了佝僂的背,雙手掐了個古怪的法訣。
隻見他深吸一口氣,喉間發出"噓——"的一聲長吟,頓時有淡淡霧氣從口鼻間溢出。
緊接著又"嘻!"地短促一喝,竟有細小的電光在齒間閃爍。
"《雲笈七簽》有雲:‘噓為雲雨,嘻為雷霆’。
林守一微微皺眉,“為何不選取五臟,而是選那肝膽二處?”
老道人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跛腳少年的腿,半晌才歎氣道:"正是因此,所以我們這一脈,專收先天殘缺的弟子。天道憐憫,縱使傷了肝膽本源,也不至於
老道人突然挺直佝僂的背,渾濁的眼中迸發出異樣光彩。
"但老道年輕時見過神霄派的真人施法!那才叫雷霆萬鈞,天地變色!
他手舞足蹈地比畫著,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初入道門的少年。
方知寒望著老道狂熱的神情,心中暗歎。
或許,這就是修行的魅力吧。
哪怕隻得窺見一絲天機,也足以讓人窮儘一生去追逐。
不知不覺間,眾人已走出那片陰森山坳。
山風忽然變得清爽,連月光都皎潔了幾分。
臨彆時,賈晟從行囊深處取出個青布包裹。
他小心翼翼地解開,裡麵是幅絹布卷軸,邊緣已經泛黃,但保存完好。
"這是老道年輕時所得的一幅《搜山圖》,雖非正本,也請恩公笑納。
方知寒鄭重接過,從懷中摸出枚蛇膽石遞過去。
"道長若有機會去龍泉縣,可到壓歲鋪子或草頭鋪子,找一個叫陳平安的少年,或是阮秀姑娘
"隻需出示此石即可,他們會知道你們的身份的。
兩支隊伍在山口分道揚鑣。賈晟師徒向北,方知寒一行向南。
走出很遠後,李寶瓶突然回頭,看見那圓臉小姑娘也正駐足回望。
兩個少女隔空對視,揮了揮手,最終各自轉身,分道揚鑣。
南行的山路上,李寶瓶踮著腳去夠方知寒背上的書箱。
"小師兄,那老道長給的圖很珍貴嗎?
方知寒手指輕輕摩挲著書箱中的卷軸,青布包裹下的絹帛傳來細微的沙沙聲。
他望著遠處的三枝山輪廓,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等到了安全處,你們一起看看便知。
山勢漸緩,夜霧從林間升起。
方知寒刻意繞開那片亂葬崗,但仍有紙錢灰燼隨風飄來,沾在眾人衣角。
李槐不住地拍打衣袖,嘴裡嘟囔著晦氣。
反倒是林守一神色如常,甚至俯身拾起一片未燃儘的紙錢端詳。
山腳下的小鎮燈火昏黃。方知寒選了一家不算太旅舍下榻。
安頓好行李,方知寒先去了馬瞻房中。
"馬先生傷勢如何?"方知寒遞過一瓶青瓷藥瓶,"這是我隨身帶的療傷藥,不知有沒有用。
"無礙的,不過是舊傷有些反複,那女鬼的陰氣確實厲害..."馬瞻咳嗽道。
"明日在此休整一日。"方知寒不由分說地將藥瓶塞進他手中,"先生好生調養。
回到大堂時,三個孩子已經圍坐在油燈下。
李寶瓶正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麼,見方知寒來了,立刻雀躍地跳起來:“方師兄,我們明天可以去街上逛逛嗎?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方知寒。
"齊先生說過,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想買些雜書看看!
林守一輕咳一聲:“方師兄,若是方便,我想買副棋盤。
經曆了鬼宅一役,這聲"師兄"叫得真心實意了許多。
"李槐你呢?”方知寒轉向正在摳桌角的李槐。
李槐眼珠轉了轉,搓著手道:"那個......師兄你能不能給我點銅錢?我娘說了,出門在外總得有些錢兜底
話音未落,額頭上就挨了個清脆的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