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城到縣城的路上,貨車居多,一個個開得掙命似的,變道時提前二百米就打開了轉向燈,仿佛在提醒著前後左右的車輛:都他媽的閃開,老子要起飛!
趙小禹如果是一個人開車,是絲毫不讓的,但現在車上坐著四個人,他就不敢開那麼快了,在外人麵前,還是要表現得斯文一點的,況且,他沒有來時那麼迫切了。
許國慶坐在副駕上,和趙小禹聊著過去在農村的事。
從穿著打扮上看,他這兩年過得應該不錯,有點小老板的樣子了。
事隔十年,其實村裡的人早把他忘了,也把那筆賬忘了,趙小禹也說:“還什麼還?當初你是被人騙了,讓他們找那個騙子要去,你又不欠他們的!”
許國慶卻說:“還是還了吧,還了心裡舒坦。”
這兩年他沾了趙小禹的光,掙了些錢,加上物價上漲得厲害,之前那筆巨額債務,也就不那麼高不可攀了。
兩個女孩坐在後麵竊竊私語,不知趙筱雨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給許清涯講一些搞笑的事,許清涯想笑,又怕影響到前麵兩人的談話,隻得捂住嘴,或者趴在前座的靠背上,拳頭不停地捶打著座位。
許國慶時而回頭嗔怪一句:“清涯,乖點!”
許清涯便強忍著身體不動,但這對她來說,顯然是一件痛苦的事,喉嚨裡還是不時地發出“咕咕”聲。
她不僅愛笑,本人也是笑料百出。
臨出發時,趙小禹買了一些零食和水果放在車上,以備路上吃。
趙筱雨一邊削著蘋果,一邊和許清涯說著話,削斷的蘋果皮,讓許清涯拿著,一會兒好裝進垃圾袋裡。
她削完蘋果,正準備給前麵的許國慶遞過去,發現許清涯正在往嘴裡塞著蘋果皮,似乎還吃得津津有味,她很驚奇的問:“你愛吃這個?”
許清涯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吃的是蘋果皮,又羞又窘,笑倒在座位上。
滿車的人也都笑了起來。
許國慶哭笑不得:“二十多歲了,連東西也不會吃了。”
他又講了許清涯幾個關於吃的笑話。
最搞笑的一個是,許國慶有一年帶著許清涯出門,那時許清涯十幾歲,在車站時,許國慶看到一種泥包的雞蛋,就買了幾個。
走到半路上,許國慶拿出一個,給許清涯吃,許清涯接過就啃,啃了滿嘴泥。
當時車上很多人看到了這一幕,笑得不可開交,許清涯羞得一路沒敢抬頭,趴在前座的靠背上,嘰嘰咕咕地笑到終點。
總之是,生活中的任何平凡小事,都可能成為她的笑料,她自己也隨時隨地都可能成為彆人的笑料。
她好像時時刻都心不在焉,又好像時時刻都聚精會神,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跟我說話的時候,最好不要讓我乾活,我顧了說話,就顧不上乾活;顧了乾活,就顧不上說話了。”
許國慶說,有一次許清涯在家裡炒雞蛋,一邊和她媽說話,她媽無意瞟了一眼鍋裡,發現她竟然炒的是雞蛋皮,再看垃圾筒,上麵鋪了一層青黃相間的蛋液。
不可思議的是,她炒得還像模像樣的,鍋鏟扒拉得飛快,調料一樣沒少放。
她媽說:“幸好我在呢,不然把雞蛋皮吃了都不知道!”
許清涯似乎有點反應慢,彆人在說這件事情時,她的思維還停留在上一件事情上。
她似乎又有點反應過快,彆人隻是隨口一句話,她就能聯想到很遠的地方去,笑點也就由此而來。
趙筱雨說:“這多好啊,跟她在一起,永遠不會不開心。”
許國慶說:“好什麼好,我真愁她怎麼嫁出去。”
這時趙小禹插了一句:“給我媽當兒媳婦吧。”
許清涯啊了一聲:“你不是有對象了嗎?”
趙小禹說:“我說的是金海。”
許清涯笑得用雙手捂住了臉,嘴裡說著:“羞死了!”
可看她的樣子,一點也不羞,她似乎從來不會臉紅,害羞的方式就是笑。
趙筱雨說:“你們宿舍的人,一定開心死了。”
許清涯說:“開心什麼呀,她們都把我當成公敵了,要把我趕出去呢,說我上四年大學,不笑死幾個人誓不罷休。我開始是睡上鋪的,我一笑開來,下鋪那個女生就嚇得躲開了,她說她總擔心我會把床板踹翻,後來我跟她換了鋪,結果她更怕了,因為我笑開來還經常搖床……同學們說,要和我保持至少一米的距離,怕我瘋笑開來,傷及無辜。有一次我笑起來,在一個男老師胳膊上打了兩拳,那個老師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哈哈……”
說說笑笑,到了黃水縣城。
趙小禹要往鄉下送許家父女,便問趙筱雨:“我是把你送回你家的金鑾殿,還是送到我的茅草屋,你和慧慧住幾天?”
趙筱雨不說話,翻出白眼,瞪著後視鏡中的趙小禹。
趙小禹催促道:“快點決定,馬上要轉彎了。”
趙筱雨冷冷地說了一句:“停車!”
趙小禹不解其意,但還是停下了車。
“我就在這裡下。”趙筱雨說著,推開了車門,就要下車。
許清涯一把拽住了她,又探過去身體把車門關上,對趙小禹說:“走吧,都去你們村,我和我爸在鄉裡找個旅館住就行。”
趙小禹這才反應過來,趙筱雨原來也想去他家,便說:“不用,都在我家住,我家的房子可多呢,正好金海也放假了,咱們好好敘敘舊。”
他開車去菜市場買了些肉和菜,就駛上了去河蒲公社的路。
接下來行程,趙筱雨的情緒就不高了,幾乎一言不發,頭偏向窗外,隻是在許清涯問她話時,簡單地應和兩句,趙小禹也不管她,繼續和許國慶聊天。
十年,農村和城市都發生了巨變,越接近農村,這種變化就越明顯。
城市總是似曾相識,農村卻各有各的特點。
西北農村最大的特點就是平坦,一馬平川,如果是夏天,則一碧千裡,可惜現在是冬天,滿目都是荒蕪。
原來那些高高低低的土堆,都被鏟成了田地;那些彎彎曲曲的溝渠,都被拉得筆直;那些遠遠近近的房屋,都被整理到了一塊……
農村人一切都講究實用,拚命追逐著城市的腳步,而每個歸鄉之人,卻更希望看到過去的風景,因為那不隻是風景,還有一個時代的記憶,儘管包含著許多慘痛的記憶。
新建隊的變化不算大,因為居民少,一直被外界遺忘,路還是那樣坑坑窪窪的土路,房子也沒被整理得橫平豎直,隻是有些土房被磚房取代。
在經過許家原來那套院子時,趙小禹刻意放慢了車速。
那套土坯蓋的院子,一直被武家占用著,武家又進行了一些改造和修繕,早已不是原來那副樣子了。
一路上嘻嘻哈哈的許清涯,這時變得嚴肅起來,緊抿著嘴唇,臉上泛起一絲苦澀。
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幅場景,像土匪一樣的武家人,把她家洗劫一空。
忽然,她又笑了,她仿佛聽到了一個十歲男孩的豪言壯語:“等我以後賺了錢,把這些東西全給你買回來!”
隊長家的高音喇叭播放著鄭智化的歌曲:“你在編織著麻花辮,你在編織著諾言,你說長大的那一天,要我解開那麻花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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