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鬨事(1 / 1)

好好地活 鄂佛歌 1174 字 2個月前

那條路,是新建隊的孩子上學的必經之路。

冬天夜長,天還沒亮透,有些人家就點起了蠟燭,給上學的孩子做早飯。

一陣尖叫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祥和。

趙小禹和金海經過武家門前的那條路時,見有幾個學生聚集在那裡,一個個麵如土色,聽他們說,他們親眼目睹了武家二媳婦王翠萍的屍體吊在路旁的一棵大樹上,身體拉得又細又長,那條斷腿明顯比另一條腿長一截。

趙小禹並不確切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隻是馬上聯想到昨天高老師的家訪。

農村事少,一旦有件大事,馬上就傳遍十裡八鄉。

王翠萍上吊這事,當天就在建設小學傳得沸沸揚揚。

上早自習時,高老師把趙小禹叫出教室,問他:“武飛龍家裡,那件事,是真的?”

趙小禹點點頭:“他二嫂,上吊死了。”

高老師哦了一聲,臉色慘白,跌跌撞撞地走了。

農村人愛熱鬨,喪事都是喜事,每逢誰家死了人,人們紛紛前往,向主家問候,議論一下死者的生平,看看紙火的規格,鑒賞一下鼓匠的水準,抽幾支免費的好煙,喝幾碗免費的茶水,孩子們也愛去湊熱鬨,胸口彆著一塊用來辟邪的紅布條,像過年一樣高興。

但那是正常死亡的,所謂喜喪。

而對於非正常死亡的,尤其是像王翠萍這樣年輕的,人們則無此雅興,反而還覺得害怕。

老年人傳言,陽壽未終死亡的人,投不了胎,轉不了世,一直遊蕩在陽間尋找替身,如果有人走夜路時聽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萬彆回頭,彆應聲,否則就會接了鬼音,必死無疑。

鄉間有句俗語,遠處怕水,近處怕鬼。

遠道而來的人,不知道水深淺,不敢涉水而過,像《小馬過河》裡的小馬一樣。

近處的人死了,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是不是屈死鬼,所以害怕。

武家的靈棚搭在院門口,和門前的土路僅有幾步之遙,黑色的篷布下躺著一口鮮紅的棺材,白花花的引魂幡迎風飄揚,紙糊的童男童女帶著惡毒的表情;鑼鼓敲打了起來,嗩呐吹了起來,一切的一切,都讓從武家門前經過的孩子們望而生畏。

即使是膽大包天的趙小禹,每次經過時也感到頭皮陣陣發麻,金海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緊緊地貼在趙小禹身上。

終於有一天,靈棚拆除了,一切恢複原樣,孩子們鬆了口氣,以為王翠萍下葬了,可是當他們去了學校時,才發現靈棚搭在了教室門前的那塊空地上,棺材、紙火、鼓匠,一樣不缺,武家大大小小十幾口人都披麻戴孝,跪在靈棚前,伴隨著鼓匠的吹打聲,哭得淒淒慘慘。

他們哭一陣,就揚一把紙錢,紛紛揚揚,仿佛鵝毛大雪,地上鋪了白花花的一片。

他們邊哭邊呼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卻不是王翠萍,而是高美娥。

高美娥就是高老師。

據說,那天高老師去新建隊家訪,意圖說動武家人讓武玉鳳回學校上學,遭到武家人的拒絕,臨走時又企圖帶走王翠萍,被武家人發覺,高老師落荒而逃,王翠萍當晚上吊死了。

武家人認為,王翠萍的死和高老師有直接關係,所以讓學校把高老師交出來。

校長被迫給學生們放了一天假,學生們再次返回校園時,武家的靈棚不在了,武家的部隊撤走了,隻留下滿地圓形方孔的紙錢。

那個早自習,同學們在傳說著昨天的事,校長給武家人說儘了好話,可武家人根本不聽,隻是讓校長把高老師交出來,給死去的王翠萍陪葬,否則就會一直鬨下去,讓學校無法開課。

校長讓一名男老師騎著自行車走了四十多裡的土路,到最近的一個鎮上,請那裡的派出所出麵。

派出所的三名民警全員出動,但麵對著人多勢眾的武家人也是無可奈何,一番討價還價,最後達成了如下協議:

1、高老師不能繼續留在建設小學教書。

2、學校給武家賠償了五百塊錢。

趙小禹氣喘籲籲地一頭撞開老師辦公室的門,麵對著剛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的高老師,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站在那裡傷心地哭泣。

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晨曦照著高老師那張美麗而憔悴的臉。

她蹲在趙小禹的麵前,幫他擦去臉上的淚水,含淚帶笑地說:“彆哭,老師沒事,你要好好學習!”

趙小禹哭得更厲害了。

那個冬日的早晨,在朗朗的讀書聲中,一個八歲男孩哭得像一頭受傷的狼。

高老師走了,武家的五小子武飛龍繼續留在學校上學,他從沒有為自家人逼走高老師而感到愧疚,反而還洋洋得意,常常向同學們炫耀武家人的厲害。

一年級換了個姓張的中年男老師,趙小禹還在當著班長,似乎一切沒變。

但同學們發現,趙小禹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好學生了,上課聽講吊兒郎當,常常頂撞張老師,惹得張老師胖捧了他幾回。

終於在一次班會上,張老師撤了他的班長職務,重新選舉了金海為班長。

趙小禹也無所謂,正好無“官”一身輕,省得管那一攤子破事。

他覺得同班的那幫小屁孩實在幼稚,不屑與他們為伍,便整日混跡於幾個高年級的校園痞子當中,連來之不易的紅領巾也不戴了。

期末考試,金海又不出意外地考了雙百,趙小禹的成績卻一落千丈,基本淪為差等生了。

張老師把他叫上講台,狠狠地批評了他一頓,他左耳進右耳出,心中默念著:“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領完寒假通知書,那幾個痞子朋友叫他一起去打人,他說家裡有急事,一溜煙跑了。

那時那地的農村校園,學生們中間流行著一種處理恩怨的特殊方式,就是在臨近放假或畢業時打一架,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

一般放假時解決小恩怨,畢業時解決大恩怨。

說是打架其實不準確,一般來說,總是勢力強的一方毆打勢力弱的一方,後者基本無還手之力,或者不敢還手,除了慘叫,再無任何作為。

打完之後,恩怨兩清,各走各的。

等到假期結束,被打的也就好了傷疤忘了疼,不再告老師了。

趙小禹原計劃在放寒假時打武飛龍一頓,但考慮到他和武飛龍住在一個隊,能逃脫學校的製裁,卻逃不過家長的報複,何況武家的勢力那麼強大,便隻得作罷。

趙小禹甩開胳膊向三隊的方向走去,高老師的家住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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