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半師之份(1 / 1)

天亮的越來越早,小源借著蒙蒙的微光看鏡子中的自己,臉色青蒼的透明,五官卻更加明晰。丫鬟因為早起,有些抱怨,麵無表情地為她梳妝。小源垂下了眼睛,在心裡冷笑。蕭菊源跟著竺師伯那麼優秀的人十年,為人處世還是當年黃家女兒的做派,堂堂蕭家大小姐會使喚丫鬟來給師妹臉色?“好了,簡單梳一下。”小源淡漠地說,丫鬟也順勢敷衍地束好了發。“以後我都要這個時辰起身練功,你不必來給我梳頭,彼此都不方便。”丫鬟聽了,輕鬆地一笑,收拾完妝奩便退下去。小源倒因她最後發自內心的笑容,也輕鬆了許多,寄人籬下的滋味……果然難捱。她出了門,沿花溪信步而行,不由想起那天伊淳峻踏水而來的美景,什麼時候她也能有那麼好的功夫……看了他和裴鈞武練功的刻苦,她也覺得不能再像過去那樣虛耗年華了。可是,從哪裡開始呢?看情況,一時半會也去不了竹海了。都怪滅淩宮主!不過……每次裴鈞武他們回來說毫無他的蹤影,她的確暗暗鬆了口氣。她覺得這是因為目前階段,滅淩宮主對她還是有用的,所以她不願意他被抓來。她對他還是有信心的,狡猾得像狐狸,哪兒那麼容易就被抓到呢?一滴露水垂落在她的額頭,涼的她渾身一顫,她徐徐抬頭,這棵樹的花已經落儘,樹葉翠嫩的有些刺眼。小源估計了一下樹高,樹枝不算粗壯,但如果連這個她都躍不上站不住……蓮舞,五年內想也不用想了。她閉上眼,聚氣,想著真氣應該流經的穴道……身體好象輕了,她摒氣一躍,跳起來了!堪堪落在樹梢,她用腳尖去點,“哢嚓”樹枝斷了,整個人如同斷線的紙鳶一樣重重摔落下來。疼,更不甘心!沒道理十年過去,她連這樣粗淺的輕功都用不好!咬了咬牙站起身,再來!她簡直有些賭氣,明知自己現在還無法做到,就是非要強迫自己。再用腳尖踏樹枝借力時,氣息還是不穩,樹枝又斷了。衣袂在風中飄擺的聲響迅速由遠及近,從樹枝間磕磕絆絆跌落下來的同時她看見了一抹瀟灑至極的白色身影……是他。她的頭皮一疼,頭發勾在樹枝上了,人卻落入了他的懷中。裴鈞武抱著她,一時忘記鬆開。小源仰頭看他已經斂去笑意,甚至帶著輕淺怒氣的眼睛……幽亮而清澈。是內功高手的眼睛……也是俊美男子的眼睛,烏黑的瞳仁裡倒映著發絲披散的她,美得讓她很有自信。眼下的她,能依賴的無非就是這副皮囊了,她不再是他裴家舊主的女兒,也沒有誘人嫁妝。心底深處重重一痛,竟產生了些自怨自艾,對容貌的依賴……也是一種不自信,因為不知道裴鈞武會不會喜歡最本原的她。 突然他的胳膊微微一顫,隨即輕輕地把她放在地上,“小源。”他叫她名字的時候,輕而柔和,像大哥哥又帶了點兒她也不確定的情愫,“武功修為這種事急不得,靠的是日積月累,更不可賭氣硬來。”他有些責備。小源低了頭,他剛才一定是想到了蕭菊源……他的未婚妻。此刻的感受也很微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不生氣,如果裴鈞武毫無掙紮地表現出對她的喜歡,她便會徹底對他不屑。裴鈞武抬手,小心翼翼地為她解下纏繞在樹梢上的發絲,她乖巧地垂著頭,他隻能看見她挺俏的鼻尖。她隻及他的胸口,穿了件淺綠的薄衫,玲瓏嬌俏……他又想起那晚月下的她。也是這麼單薄清冷,眉眼卻美麗得讓人窒息,他知道是錯的,他知道隻是單純對皮相的迷戀,可是……在這麼多人之中,她始終是特彆的。握著她發梢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緊了緊,為她挽到耳後,那手便徹底不聽他的使喚,輕而又輕地拂了下她鬢邊的如絲黑發,手碰著了一點兒她精巧的耳廓,便像紮了根小刺,麻麻癢癢,心底還有一絲疼痛。她有點兒小脾氣,卻沒因為他這個明顯逾矩的動作而生氣,反而幽幽地抬起眼,沉默地看他。“裴……師兄……”她比櫻桃顏色更美好的嘴唇輕輕吐出這個稱謂,刻意地改動過,他著魔似的看著她,忘記回答。“你……不會生我的氣是不是……”她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哀求,讓他的心軟得提都提不起來,“上回……我不是故意向你發脾氣的。我隻是……我隻是……”她說不下去,像被泉水洗過的翦水雙瞳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移走。裴鈞武隻覺喉嚨一緊,心底有他從不曾體驗過的情緒洶湧奔向心口。“喲,小源今天也起得這麼早?”伊淳峻的語氣永遠帶著那麼幾分揮不掉的戲謔,小源和裴鈞武聽了,都渾身一顫,各自端正了臉色扭頭看他。他似乎毫不知情地款步走來,一襲華麗的長衫,隨時都那麼豔色傾城。小源卻覺得他的眼睛裡滿滿全是諷意,其實她對自己**裴鈞武的舉動是不自信的,被他用這種眼神一看,頓時羞惱不已又暗暗心虛。裴鈞武更不用說了,小源瞥了眼他悔愧自責的樣子,就知道他又在懊惱自己對不起“菊源妹妹”了。“可是讓裴師兄教你功夫?”伊淳峻在小源麵前停住腳步,笑眯眯地看她,像欣賞一副好畫,讚歎又感慨,他白皙修長的手指以一種妖嬈的姿勢抬起,挑了縷她額前的頭發,小源皺眉,閃避開來。伊淳峻仍保持著那個動作,令人氣憤的是——手勢竟然很迷人。“小姑娘……”他的笑變得有些深幽,“……長得太漂亮了,容易招惹些不必要的是非。以菊源妹妹的小肚雞腸,如果看見了剛才那一幕,恐怕會想把小源兒推到這花溪裡——”他抬手一指,又用繡著華美紋樣的袖子掩嘴壞笑,“淹死省心。”裴鈞武先是被他說的臉色微微泛紅,漸漸又青白起來,眼底竟浮現出幾乎掩飾不住的痛苦掙紮。小源因為他說蕭菊源小肚雞腸,沒有反駁他之前彆有用意的話。“如果想找人指點,我才是那個最合適的人。”他淺笑著自薦,信心滿滿又風情萬種,小源看了,心情很是複雜。“怎麼?不願意?覺得我教不起你?”伊淳峻一揮袍袖,剛剛勾住小源頭發的那棵樹的樹葉儘數如暗器般射入小源腳邊的泥土中,隻剩光禿禿的樹枝一絲不動地佇立在那裡。這一手彆說小源大驚失色,就連裴鈞武都頗感意外,伊淳峻的修為好得超乎他的意料。“李師妹,你還是跟著伊師弟修習比較妥當。”裴鈞武淡淡地說,回身就走。小源動了動嘴唇,想叫住他,又叫不出口,他又叫她“李師妹”了。“跟我修習……我雖然是你師兄,也該有半師之份。”伊淳峻又賣弄風情似的自說自笑。小源瞪了他一眼,多事!“來來,行個拜師禮,哥哥教你兩招好的。”他又用手指妖妖地點她。小源正想諷刺他這句“哥哥”,卻膝蓋一酸跪倒在地。又是他的壞心捉弄!小源恨恨抬頭瞪他,他卻還是興高采烈地笑著,可是……她看錯了嗎?他的眼睛裡分明有絲寒意,而且……這樣的眼神,她竟然還覺得很熟悉。“小源你真是太客氣了。”明明是他使壞點穴,反而佯裝抱怨地扶她起身,小源被他用力地拉起來,忍不住也起了孩子氣,順勢在他手腕上狠狠擰了一把,他哎呦哎呦地叫著卻沒躲開。他慢慢地揉著自己的手腕,小源瞧了他一眼,真心佩服起他賣弄風情的本事,很到位,她看了心頭都一動,不知怎的就有些沒勇氣看第二眼。“小丫頭,你對哥哥我太不客氣了。”他抿著嘴,不知道是笑還是嗔。小源哼了一聲,臉有些發燒,自己怎麼突然發瘋掐了他一下呢!她和他有這麼熟了麼?!她不好意思,轉身就打算逃離,卻聽他悠然地說:“要走?不打算和我學蓮舞了麼?”小源的腳突然有了千斤重,這人果然是個妖物,一下子就能看穿人心的!他走過來,撈起她的發梢,好像料定她會躲閃似的,一把緊緊握住,小源回頭想抽回頭發卻被他扯得頭皮生疼。他笑著,眉目絕豔,可手上的力道卻很殘忍,小源細細看他的眼睛,果然又在媚色瀲灩後看見了那抹平時掩藏很好的狠意。他似乎不在乎她看穿了他的真麵目,不掩飾也不躲閃,卻從荷包裡拿出一把精美的象牙梳,慢慢為她梳理頭發。小源有點兒毛骨悚然,這個不男不女的伊師兄比想象中還可怕。“我要教你的第一課,想勾引住男人,就不要太急躁。”他的語調很輕佻,卻讓小源無端地害怕起來,好像被他徹底看穿了心思,完全沒有了秘密。“說說,為什麼喜歡他?”伊淳峻從自己頭上拿下了束發的玉環,為她扣住。小源戒備地沉默,嘴巴抿得緊緊的。他繞到她麵前,挑起她的下巴,小源想掙開,又被他懲罰般用力一捏,很疼,她差點要流出眼淚。因為生氣,她冷冷地瞪著他,更不想和他說一個字。伊淳峻的頭發因為失去玉環,柔順地披散在肩頭,慵懶的風情倒比衣冠楚楚時更加魅惑人心。他垂眼看她的時候,深不見底的眸子被濃密彎翹的睫毛遮擋些許,小源雖做好了抵抗他迷惑的準備,還是怔忡失神了一下。“因為你嫉妒蕭菊源。”他笑的時候,先微微挑起眉梢,唇邊的笑意就變得有些壞。小源努力讓自己忽視他的話,他不過故意說這些來激她說點兒心裡話。“她長得漂亮,又有十輩子也花不完的嫁妝,還是江湖很多名門的舊主,其實裴鈞武和慕容孝都該喊她一聲少主。”他說著鬆開了她的下巴,眼睛瞧著花溪上冉冉開放的荷花,倒像是說起了自己的心事。“可我半點也不羨慕裴鈞武。即便是靠自己本事得到眼下的一切,可還被說成靠蕭家的背景,和蕭菊源成婚後,要將三成功力當聘禮送給蕭菊源,這就夠可悲的了……何況,”他斜斜地瞟了她一眼,口氣變得更加挖苦,“就算心裡有了喜歡的姑娘,還要裝出一副三貞九烈的樣子,忠於自己的‘少主’,這男人當的,實在窩囊。”小源心頭一凜,裴鈞武的三成功力?她沒聽爹娘提起過,但她毫不懷疑這事的真實性。做為舊部之子,娶蕭家姑娘,繼承蕭家產業,拜竺連城為師,不可能毫無代價。她的心有些亂,如果她還是“蕭菊源”是不是裴鈞武心裡也會這麼想她呢?如果他遇見了喜歡的姑娘,也會露出剛才那麼痛苦的眼神?她突然不想再聽伊淳峻蠱惑,甩手想走,卻被一股內力一吸,像被抓住了後背般退後一步,摔在地上。“你乾嘛?”小源是真的生氣了,他一而再地戲弄她!他居高臨下看著坐在地上的她,口氣也變得沉冷,“你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有人送三成內力當聘禮,就得好好修煉!開始吧!”他手指一抬,連點她幾處穴道,“這幾個穴道,按我點的順序,運行內力。”他教起功夫來十分認真嚴厲,小源本還有一肚子火氣,因為他說得太快,生怕忘記,隻得忍氣吞聲地按他說的修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