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府倒還沒亂作一團,吳氏脾氣溫婉,行事卻還是當家主母的作風,有她指派,府裡也是按部就班。季芙想著籃子艾草都還被丟在前院,免得礙著人,在這急也沒用,就跑回前院去清理。齊琛已經快馬加鞭回來,一進院季芙便和他說了事,見他要進去,急忙拽住他,“使不得,齊大人是男子,不能過去。”齊琛忍了忍,“丈夫也不能?”季芙苦了臉,“不能吧,連我這姑娘家都被那位夫人攔下了。院子裡現在沒一個男的,都在外頭候著呢。而且……姐姐好像疼得很,您要是過去,聽著瞎著急,又幫不上忙,會心疼的。”齊琛想了想,還是想去陪著,“我在屋外,不進去就好。”季芙隻好鬆了手,一會見孟平璋氣喘籲籲跑進來,一個箭步就衝到她跟前,“你、你怎麼在這撿東西?”“想送些艾草來,結果姐姐就要生了,慌的摔了籃子。這不,他們都忙著,我怕礙著人,就來收拾收拾。”孟平璋鬆了一氣,和她一塊收拾。院後的痛叫隱約傳入耳,季芙又是哆嗦,“聽說……生孩子很疼,非常疼,跟割肉差不多。”孟平璋淡笑看她,“那你日後是不是不願生?”季芙看他,沒好氣道,“不許問這些話,你真當我沒羞沒臊。”孟平璋立刻不再說,忽然想,母親去了哪裡?她們見過麵了沒?這頭一遭見,可沒鬨什麼誤會吧?吳氏聽見婢女報齊琛在外頭等,開了門出去,片刻讓人關好。見他麵上鎮定,額上卻滲了汗,說道,“不必著急,你勞累一日,明日可還要去衙門?先去歇著吧。”齊琛說道,“無妨,我等等,有勞孟夫人了。”他看著那緊閉的門,明玉的痛喊聲每每傳來,殊不知他自己的臉色也隨之變化。負手而立,拳已是緊握,一言不發站在外頭。孟平璋拾著艾草,手裡也染了一股味。季芙見他皺眉,問道,“你討厭艾草嗎?”連半分掩飾也沒有便點頭,“嗯。”他擰眉道,“家裡偶爾會做艾板,但我從來不碰,看著顏色聞著味就覺怪異。”“往裡麵放些餡料,還是挺好吃的。”孟平璋笑笑,“你做的我可以考慮嘗嘗。說起來,你還欠我好多吃的。”兩人仍蹲著,像兩個樹樁在說話。下人都去廚房後院忙了,前門也沒人,隻拴著一條大黃狗,早就認得兩人了,蹲在那吐舌頭,前院靜悄悄的。季芙說道,“我一弄那些東西,我娘就問是不是你來鄧州了……而且你少來這,待一天就走,來不及弄好吃的。”孟平璋摸摸下巴,“你爹對我的印象倒是挺好,等改日去拜見拜見你母親吧。”季芙大驚,見他忍笑,恍然,將手裡的艾草扔他身上,“又欺負人。” 孟平璋朗聲笑著,餘光瞧見有人往這看來,抬頭看去,頓了頓,“娘。”“娘?”季芙驀地站起身,見了那美婦人,微咽,“完了……”那一身泥的模樣被瞧見了,還執拗的不肯坐馬車,還跟她兒子大庭廣眾嘻嘻哈哈的。聽說大戶人家規矩多,她這是要被討厭了吧。吳氏看了兩人一會,聲調淡淡,“在彆人家裡,還是安分些好。齊少夫人臨盆,你一個男子過來做什麼,快回官舍去。”“嗯。”孟平璋轉身,拉了拉還傻愣的季芙,“走吧。”季芙提著籃子訕笑,和他一塊往外走。走出大門,已帶了哭腔,“完了……”孟平璋笑道,“什麼完了?”季芙重歎一氣,已十分憂傷,“隻怕就是野丫頭的印象了吧。”彆說她擔心,孟平璋也覺方才的見麵不妥,他真不該一時忘了事,和她在前院嬉鬨。斂了擔憂之色,笑道,“我娘不會那麼想的,放心吧。”季芙心裡稍微好受些,孟平璋一直送她到巷外,讓清雪送她回去,自己領著吳逢回官舍。魏嬤嬤方才也在一旁瞧見了,見吳氏坐在正堂有些失神,小心問道,“夫人是想著方才的事?”吳氏點頭,“想必那位就是季家姑娘了。”魏嬤嬤說道,“看來齊夫人說的不錯,那季姑娘確實沒什麼規矩,在彆人家裡頭那樣大聲說話。”“聽聞她與齊少夫人關係甚好,方才又一口一個姐姐,想必是熟人了。隻不過……”“太太在想什麼?”吳氏揉了揉額頭,“我倒不曾見過鶴先笑的那樣開懷過……當真是喜歡那姑娘吧。看白日一事,季姑娘品行倒也是好的……”末了又歎一氣,魏嬤嬤見她煩心,想著也是在猶豫。摸不準她的心思,便不再多言。明玉仍未生下,那痛喊的聲音都愈發的弱了。齊琛見下人端出來的水皆是鮮紅,看的心驚動魄,幾次想衝進去,都被把關的姚嬤嬤攔下,念著“使不得”,又道,“這頭胎都是如此,但穩婆說並無礙,少爺再等等便好。”齊琛吐納一口氣,“痛成這樣無礙?快去叫多幾個穩婆,不對,叫大夫進去看看。”姚嬤嬤忙擺手,“使不得,大夫是無法了才進去瞧的,有穩婆便好。少爺莫急,再等等,再等等。”齊琛背靠牆壁,隻能繼續等。穩婆一直說沒事,明玉倒覺自己的半條命都要疼沒了,活生生被撕裂,還一直在持續。越想越覺活不了了,痛死得了。也不知穩婆的手怎麼一推,痛楚更大,幾乎暈了過去,全身都空了般,一聲嬰兒啼哭響徹齊府。明玉也是全身一鬆,清淚直落。穩婆拿著銀剪子剪了臍帶,笑道,“是位公子。”她抱的穩妥,伺候的穩當,公子好,公子拿的賞錢多呀。明玉神智仍不清楚,說不出話來。已出去報喜的仆婦進來,說道,“三爺已知,讓夫人好好歇著。”聽見這話,明玉才安心閉上眼,聽著孩子響亮啼哭,再沒有比這更好聽的聲音。那是她和齊琛的兒子,和所愛之人的孩子。暫無掛念,終於安心睡下。因齊琛不能入房,怕見了紅染晦氣,姚嬤嬤便將孩子抱出給他看。“少夫人如何?”“已經睡下了,今晚還請少爺在偏房將就將就,等下人清理乾淨了,您再進屋。”齊琛點了頭,接過孩子半身抵了牆,怕風吹了他,將孩子小心抱在懷中。隱約露了腦袋,臉還褶皺著。第一回看剛出生的嬰兒,不敢騰手碰他。還看不出像誰,眼也沒睜開,手上隔著布帛都能感應到溫熱。隻是一會,姚嬤嬤便輕聲說道,“少爺,將孩子交給奴婢吧,剛出世,吹不得風。”齊琛忙讓她接回屋裡,等她進去,才想起方才抱著孩子,一點也沒覺嫌惡。更不曾想過他會尿在手上。原來不是不喜歡孩子,隻是還沒有碰到他喜歡的。明玉生的,他怎會抗拒。吳氏也過來看了孩子,又提醒齊琛趕緊寫家書送回京城,報母子平安。明玉這一睡就睡至翌日午時,生了孩子,隻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吃了些東西,才慢慢恢複了力氣,連坐都不能坐,隻能繼續躺著。屋裡點了微香,散了一屋子的血味。姚嬤嬤仔細查看過,沒留下血跡了,才“特赦”齊琛進來。齊琛進屋時,明玉側躺著身看放在枕邊的孩子,見了自己,抬手抵唇,示意他輕聲。不由笑笑,坐在床前凳上,摸了摸她的臉,將那散在麵上的幾縷發撥到後麵。再看孩子,已跟昨日不同,似一夜間就白嫩起來,更是喜人。隻是眼依舊未睜開,呼吸很輕,他還是不敢碰他。姚嬤嬤將孩子抱開,等走了遠了,明玉才說道,“是個兒子呢。”見她是掩飾不住的歡喜,齊琛倒沒對她進行什麼重男輕女的教育,於他而言男女都無所謂,但較之明玉,頭胎還是兒子的好,她安心,齊家長輩也少逼問,擔子輕些。俯身印了她眉間一記,“日後再生個女兒。”回想起昨夜痛的生不如死,明玉差點哭了,“不生,再不生了。”齊琛失聲笑笑,“好,不生了。”明玉這才滿意,“三爺打算何時給他取名?”“臘月爹娘過來時,父親曾隱約透露過孩子的名字想由他定,我在家書裡有提,讓父親賜名。等回了信再看看。”明玉了然,“那乳名呢?這個總可以我們自己取吧。”“你有什麼想叫的?”明玉想了片刻,“孩子嘛……但求福祿多多,事事順意。”“那便叫多多吧。”明玉也是讚成,齊琛又道,“彆多想這些事,好好養身體才最重要。”末了俯身,又克製的在她額上落了一記吻,“芝芝,辛苦了。”明玉看著他,低聲,“謝三爺。”平日裡的寒暄話,在兩人這裡,卻是由心而發,謝著彼此的相知相守,相隨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