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1)

韓聿醉酒不輕,說完那句疼死了就睡了過去,滿車隻能聽到嚴楊略微急促的呼吸聲。嚴楊伏趴到方向盤上,心想,他也疼死了。他覺得自己作死,抽風,到這個時候還不肯鬆口,惹得韓聿這麼難受,但他也真的不想再來一回那樣的戀愛了。韓聿說分手的畫麵他一晃眼還能看見,他知道韓聿迫不得己,知道韓聿舍不得,但是韓聿鬆手的時候,誰能有嚴楊難過呢。他睜開眼睛,就感覺看到嚴海川,看到陳靜茹,看到嚴唯,看到林漾,可他偏一偏視線,又看到韓聿垂在身側的手。視線往上移,就看到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臉,那個他惦念了這麼多年的人。良久,嚴楊狠狠閉了閉眼睛,心想,“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他下車繞過去,從副駕駛接了韓聿背到身上,低聲說,“你要是再敢鬆手,我就真的不要你了。”韓聿肯定是沒聽到他的話,死沉一坨癱在他背上,壓得嚴楊腰都直不起來。萬幸有電梯,嚴楊按照高晨說的樓層按了電梯,偏過頭喊韓聿,“醒醒。”韓聿沒反應,嚴楊也就是象征性叫一叫他,電梯一停就背著他往外走。韓聿住的地方是指紋鎖,嚴楊一手背過去攬著韓聿腰,一手拉著他右手挨個試了一遍。右手沒打開,就換了左手。嚴楊正拉過他左手,韓聿就醉醺醺地醒了,“嗯?”嚴楊沒好氣地拍了他手一下,“嗯什麼嗯,開門,背不動你了。”韓聿剛才話太多,可能把詞彙量都用光了,現在又開始聽不懂話,隻知道抱著嚴楊的肩膀用勁。嚴楊索性不再問他,又拉過他的左手,準備一個個試上去。韓聿要是聽話也就算了,偏偏他醉了之後不太聽話,見嚴楊拉他的手,他反而又往回縮,嚴楊本就背不動他了,讓他一帶,兩人都砸到了地上。韓聿這才清醒一下,翻身坐起來,慌慌張張地想要去抱嚴楊。嚴楊一下就想起當年醉酒的韓聿了。那時候兩人打不著車,他也是像今天這樣半托半抱把韓聿弄回了家,不過當年映輝路遠沒有這麼亮,韓聿的身量也遠沒有這麼長。他們中間隔著曠日的分彆,各自長成那時翹首以盼的大人模樣,又在某天一個踉蹌,摔回到了以前。嚴楊坐在地板上,背靠著門板,低聲問,“醒了麼?”韓聿坐在一側,眼睛裡滿是紅絲,“不知道。”嚴楊偏頭看他,“不知道?”韓聿眨眨眼睛,猶豫著伸出手,卻在要碰到嚴楊時又縮了回去,他顫著手反複幾次,才拉到嚴楊的手。嚴楊沒有動,由著韓聿一言不發拉著他。樓道裡聲控燈滅了,一片寂靜,僅剩兩顆亂跳的心。韓聿拉了嚴楊一會兒,輕聲問,“你還走嗎?” 新小區就這點好,燈光敏捷,稍有一點動靜就亮堂起來。嚴楊看著韓聿小心翼翼的樣子,明明沒喝酒,卻也像是醉了,“不是你先走的嗎?”不說還好,開了這個話頭,卻是怎麼都忍不了了。他坐直身子,“你先鬆手的,你先說分手的,你說的想好了,怎麼現在又推到我頭上了?”他後半截話已經帶了水汽,嗓音顫抖,“就你難,就你撐不下去,就你偉大,你要真為了我好,真舍不得我,就不能再等等嗎!”他把手從韓聿手裡抽出來,啞著嗓子問韓聿,“憑什麼?”他這一句憑什麼,問韓聿,問自己,問當年所有阻撓他們在一起的人和事。也把他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攤開放到了明麵上。韓聿被他掙開手,慌了神去哄他,嗓音一樣的啞,“是我,是我先鬆手,我趕你走的。”嚴楊心臟猛然鈍痛難忍,往後靠到門板上,移開了視線。韓聿肩膀和嚴楊貼在一起,輕聲喊他,“咩咩。”嚴楊應了一聲,“嗯。”“我不想你叫我聿哥。”韓聿說。他就用了這一句話,就說得嚴楊滿身都是口子,全身的血都冷了。他忍不住問韓聿:“真這麼放不下,怎麼沒見你回來找我。”“不敢。”韓聿說。嚴楊被他逼紅了眼眶,韓聿聲音低得像是在歎息,他跟嚴楊說,“我走得太慢了。”“我總是覺得還差一點,再往上爬一點……”“那你還來參加聚會乾什麼?”嚴楊厲聲打斷他,“不是不敢嗎?”“你要是這回還沒碰上我呢”嚴楊紅著眼睛逼問他,“那你也不找我?”韓聿條件反射慌了慌神,隨即茫然不知所措地開口,“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錢賺沒賺夠,”韓聿扯了扯嘴角,像在自嘲,“所以遇不上你,我都說不上是失落更多還是慶幸更多。”“因為我知道,第三年,第五年,第七年,我永遠不會比下一年更有錢。”嚴楊喉頭哽住,“你明知道我在乎的不是這些。”韓聿說:“可是我在乎。”嚴楊仰頭看著樓道明明滅滅的燈,偏開頭,輕聲說,“懦夫。”韓聿認了這一句指責,酒醒了八分,往嚴楊身側挪了挪。他們伸出去的腿占了半個樓道,兩人幾乎同時想到那時候在閣樓,嚴楊說,“比比誰的腿長。”那時候嚴楊跟韓聿在一起,永遠是笑著的。嚴楊的煩心事很少,從來也不跟韓聿發脾氣,兩人在一起看起來是韓聿一直哄著他,但其實是嚴楊一直遷就韓聿。從小被人捧著的少爺,為了和韓聿多待一會兒,清湯寡水的熱麵也吃,沒有風扇的閣樓也住,到哪兒都要騎著的寶貝自行車,說賣也賣了。兩人為著這事吵架,也是嚴楊先低頭,那麼生氣的情況下,也能軟著嗓子問,“你不哄哄我嗎?”最難過的那幾天,嚴楊拎著一行李東西跑到風華裡,嚷著要跟韓聿私奔,其實是怕一個看不住,韓聿就鬆了手。可是他看得這麼緊,韓聿也說了分手。韓聿想,嚴楊說得不錯,他是個十足的懦夫,遠不及嚴楊千分之一勇敢。“咩咩,我……”韓聿開了個頭,頓了很久才說,“其實那時候,從我們在一起到分開,我沒有哪一天是真正把心揣在肚子裡的。”嚴楊狠狠閉了閉眼,韓聿反而變得平靜起來。這和他上學時那種冷靜自矜是完全不同的,那時候再能端著,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少年,碰上要臉紅的事,眸光就先顫了。現在經曆的多了,反而真的變成了以前裝模作樣都裝不好的樣子。“沒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隻是看著你,也沒想過有一天要追你,隻覺得這個人好,我放在心上了。”“後來跟你接觸過,心思就怎麼都壓不下來了,也克製過,但是沒什麼效果,覺得自己癡心妄想,誰想到真讓我給想著了呢。”韓聿語速很慢,“我也想什麼都不考慮,但是隻要生活在那個家裡,我就沒辦法不考慮,每天早上一睜眼,就覺得難。”“我不是沒想過改變,但是不管我走多遠,都會被拉回來,我隻能習慣,我跟你在一起,就會拖累你,當時我知道你賣了車,殺了韓誌勇的心都有了。”“那時候你過生日,我在程卓那打工,拿了5萬塊錢的提成,我第一想法就是給你把車買回來。”韓聿說到這,很輕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但是不到一晚上,我就冷靜下來了,因為我還欠著李岱一筆錢,得養活奶奶,得攢學費,這五萬塊錢……太少了。”嚴楊偏頭看他,兩人視線對到一起。韓聿彎了彎眼睛,“我太物質,太現實了是不是?”嚴楊張張嘴,沒來得及說什麼,韓聿繼續說,“我想讓你一直都沒有壓力,想給你很多好東西,但是我那個時候真的沒有能力,你說的對,我懦弱,所以我不敢堅持。”“你那麼好,沒道理你跟著我,過得還不如從前。”韓聿已經28歲了,他早就長大了,提前當年的窘境,卻還是覺得如鯁在喉, “所有我擔心的事兒,我就這麼看著它們發生,一點辦法也沒有。”“你走的時候,我想讓你等等我,可我沒有底氣這麼做。”“你等我乾什麼呢?要你等我到什麼時候,我自己都說不好,萬一我一輩子翻不了身,還要你等我一輩子嗎?”韓聿說,“十年我都覺得夠久了,可我真的……沒法走得更快了。”嚴楊被他說得像是肺裡邊埋了幾百根細針,呼吸間都紮得他要窒息。他沒有答話,隻是怔怔地在心裡想,“是啊,十年太久了。”久到足夠嬌氣的小少年從空調房裡走出來,久到少爺的胃好了又壞,久到他不記得當年的初戀一點不好,想起來都是那個破舊的公式本子。十年也太短了。短到隻夠窮小子還完債上完學,短到起點太低的人跌跌撞撞站起來,才剛買得起住了十幾年的老城區的一處房子,短到自卑的人舍不得打敗了不安。嚴楊賭氣說韓聿是個懦夫,其實他比韓聿還懦弱,就因為韓聿鬆那一回手,他就嚇得不敢再往前了。那時候他恨透了韓聿,覺得他太無情,嚴楊跟他說了這麼多,他也還是要分手。他也恨透了自己,他自私地讓所有人都跟著他操心,還擅自綁架了韓聿,韓聿有一點想分開的念頭都會被他扼住。他遠遠不如韓聿,他自大,狂妄,談起戀愛來不管不顧,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但其實什麼都做不成。韓聿需要麵對的,他自己需要麵對的,每一樁每一件事,單拎出來都不是18歲的嚴楊能解決的。他其實早就後悔了,現在聽韓聿挖心掏肺一樣跟他講那些年是怎麼想的,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快。他早就承認了,這些年其實一直在賭氣,那些年那些事,現在拎出來還算什麼呢,他們翅膀早就硬了。嚴楊撐坐著起身,又遞給韓聿一隻手。韓聿將信將疑搭上去,站好了,又一眼不錯地看著嚴楊。嚴楊問,“還想不想跟我好啦?”韓聿眼底一片紅,說不出話,就隻一個勁兒地點頭。嚴楊笑著看他,看著看著,眼睛也跟著潮了,“那你還不哄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