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嚴海川和陳茹不住在一起,嚴楊沒跟任何人住,搬著行李去住了學校。新學校哪裡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超市太少,人太多,永遠買不到帶著冰碴兒的水。嚴楊入學後,年級裡盛傳“一班來了個巨帥的插班生”,後來試圖跟嚴楊交朋友,以及試圖跟嚴楊交男女朋友的,都無功而返,年級裡又開始盛傳“那個插班生脾氣很衝”。這話他們私下說,嚴楊知道也不在意,他想最好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新學校考試更頻繁,月考,周考,隨堂測,單科測,什麼時候手往桌子上一摸,都是一遝半寸厚的試卷。嚴楊從夏天考到冬天,熬過期末,大家又說,“這個操蛋的插班生成績怎麼這麼牲口。”短短半年,嚴楊就集齊了各種以前沒聽過的外號和成就。放寒假那天,課代表卷子發到他這,順口說了句,“楊楊,開學見。”嚴楊一瞬間怔愣,這個不算小名的小名,隻有季豪這麼叫過他。他原以為對三中沒什麼感情,但是來到這邊後才發現,最懷念的還是學校裡的糖醋小排,灑滿光束的樓梯間和沒辦法再朝夕相處的那些人。他把自己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自以為是覺得完成了偽裝,但一句“楊楊”就能把他拉回到過去。當晚嚴楊破天荒給高晨打了個電話。高晨沒進火箭班,但即便是實驗班也足夠讓人崩潰,接到嚴楊電話時,他正熬夜練聽力,一時間連嚴楊冷淡的聲音都覺得動聽了。“季豪前段時間請了一周假,”高晨事無巨細跟他彙報著,“肯定是累病了。”他說完又問嚴楊,“你在那邊跟得上嗎?聽說那也挺變態的。”嚴楊低頭看了一眼成績單,“跟得上。”他話少高晨話就多,“蒲萄這段時間瘋狂地追季豪,就差到咱學校門口拉橫幅了。”他說著說著又開始憤憤不平,“她這麼不務正業,上次聯考還是第一,你說氣人不氣人。”嚴楊給麵子地說,“氣人。”“你們那放寒假了吧,”高晨問,“今年過年你是回來還是就在那邊?”嚴楊說,“不知道。”高晨又直白地表達了如果見不到嚴楊會很寂寞,說了半天後,又想起來什麼事,“大華和小清兒又鬨分……”他這句話沒說完自己就閉了。倒是嚴楊接上了他的話,還開了個玩笑,“他倆都分了10086次手了吧。”高晨沉默了一會兒,問嚴楊,“那箱東西,到底怎麼處理?”高晨沒有說得很細,嚴楊知道他說什麼,當時他拎著行李箱不管不顧住進了韓聿家,又連人帶行李滾了出來。他說,“不說讓你扔了嗎?”“我沒扔,”高晨說,“萬一哪天你後悔了呢。” 嚴楊愣了一會兒才說,“那你找時間送我家去吧,張阿姨每周都過去。”掛斷電話後,嚴楊從書包裡拿了卷子出來,盯了半天,一個字都沒寫進去。他想季豪,想高晨,想邢奕華,想所有的人,繞來繞去,就是不承認自己真正想的另有其人。他對著一張空白卷,想起韓聿成績還不怎麼樣時,為了讓他講題,黏黏糊糊跟他說,“求你了。”在食堂排隊時,也常常幻想會有一個人冒著大雨,從化驗樓的小賣鋪給他買來一瓶帶著冰碴兒的涼水。嚴楊有很多次都想要打聽一下韓聿,但拿起手機才想到,到這的第一天,手機號就換了。他打過電話去,有可能隻有一句陌生的“你好”。這半年嚴海川和陳靜茹像看犯人一樣守著他,一點也看不出工作忙碌,兩人接觸多了,竟然隱隱有了要複合的樣子。嚴海川倒是旁敲側擊問過嚴楊一次,如果他和陳靜茹複合,嚴楊怎麼想。嚴楊說,“恭喜。”除了恭喜,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所有的事情都像兩人期盼的一樣,慢慢步入了正軌,嚴楊在這個除了他所有人都不陌生的城市待了下來。卷子翻過幾頁,夏天壓過冬春,他在這裡讀完了最關鍵的高三。填報誌願時,選了不那麼喜歡,但是很好就業的土木工程,大學去了離他居住的兩個城市都很遠的地方。他想著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但這個念頭才一出現,他就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他想,他也不是每天都惦記著韓聿。他覺得自己很有出息了,但是每逢有人追他,他想到的都是韓聿羞澀又緊張地問,“那要怎麼追你呢?”他和韓聿說,“追我的話,要給我買冰水,要帶我回家,吃不好飯的時候要給我做飯,睡不好覺的時候要陪著我失眠,要一直待在我身邊。”但這些條件,他隻跟韓聿說。彆人問他,“嚴楊,怎麼追你你才答應呢?”嚴楊隻笑著說,“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他沒有再談戀愛,這套說辭被他用到畢業,沒人見過土木係那個學霸喜歡的人,也沒人知道,這麼怕熱的人為什麼選了這個專業。嚴楊也並不很喜歡自己的專業,隻是他吃過不切實際的苦,再做什麼,都想著現實又可行。大三實習那年,他在工地上拌水泥,太陽底下站了半個多小時就中暑被人送進了醫院。嚴海川和陳靜茹已經複合,抽時間來看他,嚴楊躺在空調房裡,自嘲地想,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逼。但不知怎麼,他閉上眼,又是韓聿那個連風扇都沒有的閣樓。17歲的韓聿坐在他身邊,拘謹又抱歉地問,“你熱不熱?”嚴楊說,“不熱。”韓聿拿筆記本給他扇風,一扇就是一個夏天。嚴海川和陳靜茹走後,嚴楊又開始了實習,上課,找工作,忙得像個陀螺,他入職第一年,學會了抽煙。尼古丁的味道不是很好,但是在酒桌上,煙酒總帶給人飄渺的安全感。每逢嚴海川和陳靜茹叫他回家,嚴楊總是說,“再看吧,最近忙。”他一腳邁進了父母以前的生活,感情和節奏與他們對調,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是看到陳靜茹的車停在院子裡就激動地往屋裡跑的人了。如今,即便嚴海川爽約,他也不會氣得大雨天騎著自行車在外麵亂轉,而就算他真的淋了雨,也再沒有人把他撿回家,給他煮一碗藏了荷包蛋的熱麵了。參加工作的第三年,奶奶病重。他跪在病床前,奶奶問他,“這幾年怎麼跟家裡鬨得這麼僵?”“沒有鬨,”嚴楊說,“忙,總要出差。”老太太拉著嚴楊的手,語速很慢,“你不高興,我是看得出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嚴楊說,“我做了件所有人都認為錯的事。”奶奶說話已經很費勁了,她問嚴楊,“你對不起彆人了嗎?”嚴楊眼眶一熱,“沒有。”奶奶就笑著抬手摸他的臉,“那就錯著吧,奶奶想看你笑呢。”他如今也算是個能在各個方麵獨當一麵的大人,早不是當年大人口中的孩子了,可是奶奶這一句話,就讓他無比委屈了起來。他想,我不過是喜歡了一個人,對不起誰了呢?他被時間裹挾著往前,做所有人認為對的選擇,選好就業的專業,選排名高的學校,進大家都覺得好的公司。可他再怎麼拚命走,也沒有人再喊他一句“咩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