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被叫停時,嚴楊還沒反應過來,倒是韓聿率先動作,他扶著嚴楊的肩膀,兩人並排站好。嚴楊張張嘴,還沒來得及喊一句爸媽,就被兜頭抽了一巴掌。嚴海川動作很快,嚴楊甚至沒看清他是怎麼過來的,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從耳根到下巴已經疼得沒有知覺了。他就這麼偏著頭,低垂著視線,視野裡隻有橫鋪的格子磚和嚴海川擦得很亮的皮鞋。大約五秒鐘後,陳靜茹難以置信地說話聲和韓聿急切的喊聲才鑽進了他耳朵,但他卻分辨不出他們在說什麼。他在此時竟然在想剛和韓聿在一起時還以為 “我爸媽應該不會反對”,他想,靠,判斷失誤,丟人了。兀自站了會兒,嚴楊抬起頭,視線從陳靜茹和嚴海川臉上掃過,又落回到身旁的韓聿臉上。韓聿滿目焦急,嚴楊看向嚴海川,“爸,先讓韓聿回家。”“我不……”韓聿的否定被嚴楊打斷。嚴楊壓低聲音,故作輕鬆,“傻不傻,你在這他們更生氣。”“韓聿是嗎?”嚴海川對兒子失了理智,但對外人還是客氣,“不早了,你先回家,我們家的事自己解決。”“叔叔,”韓聿問,“能不能讓我和嚴楊說幾句話?”嚴海川下巴繃得很緊,嘴唇動了幾下,甚至想給這個把他兒子帶上歧途的人也來一巴掌,但最後還是一點頭,“說吧。”韓聿和嚴楊稍微走遠一點,韓聿借著身體遮擋,抬手碰了碰嚴楊的側臉,滿目心疼,“疼不疼?”嚴楊說,“一點都不疼。”“對不起。”韓聿低聲道歉。“彆道歉,”嚴楊說,“我說了會一直跟你在一起,就不會怕,這才哪到哪?”韓聿微微低著頭,“回去之後彆犟,你都推到我身上……”“沒辦法推,”嚴楊說,“我自己要喜歡你,誰也攔不住。”韓聿皺眉要說什麼,又被嚴楊打斷,“你先回去,我爸媽不是不講理的人,就是被我們嚇著了。”嚴楊雖然這麼說,但其實心裡也很沒底,先不說嚴海川從來沒打過他,就算是大聲說話幾乎都沒有過。但他當著韓聿不能這麼說,“家長嘛,多多少少都有些傳統,很正常。”他說著就推著韓聿往路邊走,“快回去,等我電話。”韓聿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怕自己留在這反而會激怒嚴海川和陳靜茹,隻好心神不寧地離開。嚴楊把腰間的圍裙拆下來,跟爸媽說,“我去放東西。”到此時他還在故作鎮定,裝腔作勢,想竭力展示自己成熟冷靜的一麵。至多兩分鐘,韓聿身影剛不見,他那口氣就撐不住了,像一隻泡了水的紙老虎,再沒有了一點體麵。被嚴海川打的那一下已經腫了起來,上車後,嚴楊閉眼靠在後座上,看著外麵車燈晃過,無意識問了句,“為什麼?” 嚴海川車速加快,陳靜茹也沒有說話,嚴楊問了個答案顯而易見但他卻從沒想過的問題。他想過和韓聿可能並不會一帆風順,但沒想到,看似開明的父母對待兒子是個同性戀的態度才是最難的變數。車駛入院子,張阿姨迎出來,滿臉笑意,“接到人了?”但見三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陳靜茹眼睛紅著,嚴楊臉上巴掌印兒老高,一下驚呼道,“這是怎麼了?”嚴海川抬手按了按眉心,“張姐,你先去睡,我和靜茹跟嚴楊談點事兒。”張阿姨不欲插手他們教育孩子,猶豫著應了一聲,又不放心地囑咐,“有話你和他好好說,彆再動手了。”嚴海川無力地點點頭,這種沒控製住動了手又被人拎出來叮囑的感覺讓他像是在熱油裡煎熬,沒再多說什麼就回了屋。三人去了樓上書房,嚴海川指了指桌子對麵那個小沙發,“坐吧。”他語氣頹然,像是剛挨了一巴掌的不是嚴楊而是他一樣。嚴楊從桌子後邊抽了張椅子擺在沙發對麵,坐上去,“問吧。”陳靜茹和嚴海川坐在沙發上,三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嚴楊開始認真思考今晚的事是不是一場幻覺時,嚴海川開了口。他隻說了兩個字,“分開。”嚴楊說,“不。”陳靜茹當了半輩子的女強人,永遠優雅又強勢,這次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僅剩的能力成了哭,不停的哭。嚴楊一下覺得自己沒有錯,一下又覺得自己錯得離譜,他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孩子,隻會說,“媽,你彆哭”,彆的一句安慰都給不出。嚴海川抽了紙巾遞給陳靜茹,轉過頭跟嚴楊說,“沒有‘不’這個選項。”嚴楊垂頭坐在椅子上,除了嚴海川的話進不去腦子,其他什麼亂七八糟都鑽了進去,甚至以往沒留神過的椅子質感此刻也清晰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可能在逃避,所以想爭取。嚴楊問,“我能問為什麼嗎?”嚴海川說,“沒有為什麼,我和你媽媽不接受。”“我不覺得你們是排斥同性戀的人,”嚴楊聲音平穩,“爸,媽,我覺得我足夠了解你們。”陳靜茹低著頭看不出表情,嚴海川幾乎是慌亂地移開視線,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事實就是,我們很傳統,沒辦法接受。”“那我也直說,”嚴楊說,“我不會跟韓聿分開。”嚴海川登時拍了一下茶幾,木質茶幾的悶響充斥在書房,他抬手指著嚴楊說,“你好好說話。”窗戶關的很緊,書房沒開空調,空氣悶熱凝滯,嚴楊扯了扯領口,覺得自己掉進了水裡,隻感到窒息。一瞬間他想到很多人,很多事,最後停在小木屋裡嚴唯的那本相冊上,嚴楊問,“林漾是誰?”他話一出,陳靜茹就猛地抬起頭,眼淚還掛在下巴上,嚴海川臉色驟變。嚴楊沒再用疑問句,他自問自答道,“林漾是我哥的男朋友。”陳靜茹的眼睛又開始紅,從低聲啜泣到掩麵痛哭不過僅僅一瞬,嚴海川嗓音顫抖,“你怎麼知道林漾?”對上兩人的眼神,嚴楊覺得胸口像是有一把小刀在割自己的肉,一下覺得自己把父母逼到這個份上罪該萬死,一下又覺得暢快。他說,“現在我隻想知道,當時你們的態度。”這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但是沒有人給嚴楊答案。在某件事情說不清楚又不想撒謊時,大人們最常采用的方式是轉移話題或者避而不談,嚴海川選擇了後者。嚴海川說,“我們現在在談你的事。”不知為什麼,聽他這樣說,嚴楊竟然鬆了口氣,因為嚴海川轉移話題的原因隻可能有一個,那就是當時他們是同意的。但嚴楊同樣也覺得更絕望。因為他和哥哥完全不同。嚴唯喜歡某個人,和某個人在一起,爸媽同意了,因為他是全家傾儘心力,也才養到22歲的人。嚴楊身體健康,喜歡某個男生,所以遭到反對。嚴海川說,“你狠不下心來,我幫你。”嚴楊抬頭看他,“你打算乾什麼?”“我給你一晚上時間跟他說清楚,”嚴海川說,“分公司那邊有不錯的高中,你下學期就轉到那邊。”轟隆一聲,嚴楊聽見了理智堤壩潰散的聲音,衝動將他淹沒。嚴楊瞬間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聲喊,“憑什麼!你憑什麼這麼做!從小到大你們管過我嗎?你們一年能回來幾回?現在說讓我轉走就轉走?我不轉!”“誰愛轉誰轉!”嚴楊發泄一通仍覺不夠,“我就是喜歡男生!我就是要和韓聿在一起!你要麼就打死我!要麼就還像以前一樣彆管我!”他回身踹了一下旋轉椅,椅子撞到桌上又彈回來,他嘶聲喊道,“我哥是怎麼死的!”嚴海川的巴掌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他幾乎是咆哮著,“你給我閉嘴!”嚴海川今晚的第二個巴掌,還是落到了嚴楊臉上,這像是一個休止符,標誌著今晚的鬨劇告一段落。書房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嚴楊。”陳靜茹這個時候毫無征兆地開了口。“嚴唯離開我們,”她語氣仍舊柔和,儘量避免了會讓人心痛的字眼,“的確是因為心臟病發。”她說,“關於林漾,我也可以告訴你。”“靜茹!”嚴海川急促地話音未落,就被陳靜茹抬手打斷了。陳靜茹發絲微亂,表情平靜而麻木,嚴楊對上她的視線,猛然間一種沒來由的心慌將他淹沒了。一片恍惚中,他聽見陳靜茹說,“林漾自殺了,因為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