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楊並沒有什麼神通廣大的籌錢的法子,他賣了自行車。韓聿給他打電話時他並不在學校,而是在當初買車的地方登記二手車交易。車買來的時候花了5萬,已經騎了兩年,預估價給不到太高,但因為和車行老板認識,最後賣了三萬二。其實在提出還錢時,剩下的錢從哪兒來,他一點想法都沒有。他沒打過工但也知道錢難掙,韓聿燒烤店兼職外加做家教,每個月也總共就那麼三四千塊錢。但是這錢他不還,韓聿就一天安生日子都彆想過。韓聿跟他發消息時,往往秒回的人總是“正在輸入”半天才能回一句,嚴楊都不用想就知道,韓聿在手機那頭該是多痛苦地編造著謊言。明明韓聿不久之前還和他說,“我有一些存款了,沒有意外情況的話,高中能順利讀完。”可是偏偏有一個頻繁在韓聿生活裡製造意外的人。嚴楊拿到賣車錢後,又從爸媽給的卡裡提了幾千,一並給那夥人轉了過去。回學校時,在校門口遇上了一個沒想到的人。“李哥?”嚴楊皺了皺眉,走過去“你怎麼……”“找你。”嚴楊話沒說完,就被李岱拽著胳膊拉到一邊。嚴楊被他扯得晃了幾下,跟著他走到牆邊。不知怎麼,對上李岱的目光,嚴楊突然有些緊張,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找我乾什麼?”李岱眉頭皺得很緊,盯著嚴楊看了一會兒,問他,“你是自己說,還是我打電話問韓聿?”嚴楊不說話,李岱拿出手機,作勢要給韓聿打電話,嚴楊趕緊按下他的手。“李哥,”嚴楊還想裝個傻,“我說什麼?”李岱走到路邊坐下,抬起下巴問嚴楊,“該說什麼你不知道嗎?”嚴楊跟著走過去,也坐到路邊,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老實交代,“不知道怎麼說,你問吧。”李岱盯著嚴楊看了半天,“何老三那幫人說,有個三中的學生還了錢。”嚴楊被他看得發慌,“是我。”李岱低頭點了支煙,“你和韓聿,你倆怎麼回事兒?”嚴楊嘀咕一句,“看不出來嗎?”李岱冷著臉不說話,嚴楊趕緊又說,“談戀愛,我倆……談戀愛呢。”李岱點了支煙,低頭狠抽了幾口,“不長腦子光長膽兒,誰讓你自作主張的?真出事兒了怎麼辦?”嚴楊沉默看了他一會兒,“你彆和韓聿說。”李岱讓他氣笑了,抬手指一指他,煙灰撲簌簌往下掉,“你不是能耐嗎?正好,我讓韓聿看看他談了個多厲害的對象。”嚴楊趕緊說好話,“哥,我今兒早上都沒進門。”“你沒進門就行了?”李岱問,“那是群什麼人你知道嗎?就你……”“哥,”嚴楊打斷他,“我不能不管韓聿。” 李岱一下愣住,倒是沒再說什麼,隻一個勁兒悶頭抽煙,過了一會兒才說,“給我個帳號,我把錢轉給你。”“不用,”嚴楊說,“我不缺錢花。”李岱滅了煙站起來,睨了他一眼,“韓聿給了我5萬,你想讓他欠著我,還是想讓他欠你?還是讓他兩頭都欠著?”嚴楊動了動嘴角,低聲說,“我沒想讓他還。”李岱嗤笑一聲,“你覺得韓聿有可能嗎?”嚴楊神色暗了暗,點點頭,“知道了,謝謝哥。”李岱眼神有些冷,看得嚴楊心裡發毛才開口,“回去上課。”嚴楊家離得遠,沒有車沒辦法上課,他晚上回家給陳靜茹打了個電話,編了個用錢的理由,又讓老媽把本市的司機調給他一段時間。他怕熱,一到夏天就隻想吹空調喝冰水,最近學習時間緊張,陳靜茹也沒多問,把陳叔叔電話給了他。嚴楊想得挺好,早到晚走,不騎車也沒人發現,不過他沒瞞幾天韓聿就來問他了。正是大課間,韓聿陪嚴楊去杠精爺爺那買了冰水,兩人挑著陰涼走,韓聿問,“你這幾天怎麼沒騎車?”嚴楊頓了一下,說出早就準備好的托辭,“晚上刷題太晚了,早上起不來,坐車還能吹吹空調。”不等韓聿反應過來,他就彎腰在韓聿肩膀上蹭了一下額頭,“沒發現我已經汗流如注了嗎?”韓聿隻好附和道,“這幾天確實熱。”今年的確熱,不過也才四月份,並沒有嚴楊形容的那麼誇張,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像黏膩而反複的溫度,越發不坦**。。嚴楊放學後不提去韓聿家“寫作業”的事了,司機每晚接他,怕跟爸媽告狀。韓聿這邊,雖說李岱已經解決好了事情,但韓誌勇人不見了,總是個隱患,他倒是也不太敢讓嚴楊來家裡。兩人思路不同,倒是和諧又詭異地達成了一致。韓聿戰戰兢兢騙著嚴楊,嚴楊也偷偷摸摸瞞著韓聿。不過嚴楊瞞著韓聿的,還有另一件事。他也找了兼職。現階段他並不缺錢,但韓聿很缺,那群催債的應該被李岱打點過,沒有再聯係過他,但他也不確定還會不會有下一次。嚴楊怕被韓聿發現,托人找了個線上翻譯兼職,錢少事多,不過他比較看得開,就當是練英語了。原以為四月就這麼表麵風平浪靜地過去了,但沒想到,四月中旬,邢弈華出了事。他和樊清又被抓了。聽到廣播通報時,嚴楊正和韓聿在走廊上說話,突然響起的廣播還嚇了嚴楊一跳。“現通報,高二理科三班邢弈華和高二文科一班樊清,男女生交往過密,責令回家反省兩周。”廣播響了三遍,整個高二教學樓詭異地安靜幾秒,瞬間翻騰起來。走廊裡不知道誰罵了一句,“我靠,他倆怎麼又被逮住了。”邢弈華和樊清已經是第三次被抓了,再有一次,兩人就得有一個退學了。韓聿和嚴楊在走廊等到上課,最後隻能憂心忡忡地回去了。這節課三班人上得都心不在焉,邢弈華在班裡人緣好,看熱鬨的並不多,多數都是真的擔心他。現在進度快,反省兩周,再回來能不能跟上都兩說。上午最後一節課上到一半時,邢弈華回來了,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報告!”老師放下粉筆,轉過身看了他幾秒,一點頭,“進。”邢弈華進來,邊走邊說,“老師,我收拾東西。”老師雙手撐著多媒體看著他,停下講課,班裡十分安靜,邢弈華走到座位上收拾書包,季豪小聲問,“沒事兒吧?”邢弈華搖搖頭,邊往書包裡裝東西,邊小聲回他,“沒事兒。”季豪擔憂地看著他,幫他把一遝卷子夾好遞過去,“回去彆犟。”邢弈華接過卷子放書包裡,點頭應了聲,拎著書包轉過身看了看嚴楊和高晨,然後出了教室。到門口時,老師叫住他,“課件我發郵箱裡,回家多刷題,你要敢落下,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邢弈華點點頭,“謝謝老師,我知道了。”老師嘴角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後也還是擺擺手讓他走了。邢弈華這次被抓的突然,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學校裡討論了一陣,始終猜不到原因,慢慢也就沒人說了。他爸媽這次應當是真的氣狠了,邢弈華回家反省這些天,嚴楊他們怎麼都聯係不到他,直到他要返校前,幾人才約到一起。正好趕上周末假,幾人乾脆約在了李岱店裡。韓聿和蒲萄都沒上班,和他們坐在一起。樊清沒來,估計是爸媽不讓出門,邢弈華看著倒是沒有什麼事,還能和他們開開玩笑。“到底因為什麼?”高晨問。“我倆在樓道……”邢弈華拿著啤酒杯子晃了晃,“正好被她們教導主任撞見。”在樓道乾什麼自然不用說的太清楚,韓聿和嚴楊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裡看到那麼點心有餘悸。“太不小心了,”季豪不能喝酒,端著一杯熱水,“這麼多地方,非得在她們樓道裡?”邢弈華也十分鬱悶,灌了自己半杯酒說,“他們文科班更變態,大課間都測英語單選,哪有時間到彆處去。”季豪沒再多問,杯子剛放下,坐他身邊的蒲萄就給他又添了半杯熱水。高晨眼睛在兩人身上瞥過,打趣道,“葡萄,還沒把我們豪豪拿下啊?”蒲萄爽朗一笑,痛快地說,“捂不熱乎呢。”季豪一個眼神飄過去,她就慫道,“開玩笑,我開玩笑。”韓聿挑挑眉,嚴楊也跟著笑了。邢弈華還在繼續說著,“我爸媽其實也沒那麼反對,就是覺得我倆丟人,動不動就被抓。”“前幾天我去小清兒她們家去了一趟,”邢弈華歎了口氣,“她不知道服軟,家裡人現在還生著氣。”高晨附和著點點頭,“小清兒是這樣。”他跟嚴楊和樊清認識的早,都知道樊清的性格,季豪他們不知道,高晨解釋道,“他倆第一次被抓時,樊清在辦公室鬨了一下午。”邢弈華和樊清第一次被抓時,雙方家長都在辦公室求情,卻沒想到樊清怎麼都不肯認錯。兩方家長和校領導都在,不認錯就等著記過,樊清被幾個人聯合勸說,也隻一個勁兒說,“我沒有錯。”邢弈華想到這,也笑了笑,“她脾氣是犟。”他想到什麼又說,“那天傑哥在辦公室給我求了兩節課情。”邢弈華和樊清的家長都還沒到,辦公室氣氛緊張了很久,校領導說,“玉傑,規矩就是規矩,先不說這倆人影響多惡劣,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就敢,就敢……”“那也不能這樣,”馮玉傑說,“這麼大人了,全年級通報還不夠嗎?回來還得當著全校做檢討?”三中抓早戀每次處罰都不一樣,第一次是雙方回家反省一周,第二次是兩周,第三次就是反省兩周加做檢討。兩人又切磋了幾個回合,馮玉傑好話說儘都沒用,氣得不說話了,等邢弈華爸媽來把他領走時,才攔下他說了幾句話。馮玉傑歎了口氣,“那天班會還跟你們說了,不急一時,來日方長,怎麼就那麼不聽勸。”邢弈華原本要走了,聽見他說這個,沒忍住說,“老師,我也知道來日方長,但是,我想跟她來日方長,也想每天都看見她。”邢弈華把這話和高晨他們一說,高晨當場給他比了個大拇指。他喝得有點多了,半晌沒頭沒腦說了句,“也不知道小清兒在乾嘛。”邢弈華是周假結束當天回的學校,剛好周一,學校升旗,邢弈華早早被拎到台階下,等著一會兒領導講完話做檢討。周一領導講話總是充斥著各種勵誌雞湯,冗長而催人淚下,終於等他講完話,邢弈華拿著檢討稿上了台。他剛一站定,底下就是一陣起哄聲。校領導拍了拍話筒,示意安靜。邢弈華開始念稿子,“各位老師,同學們,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二三班的邢弈華,現在我就4月13日的通報事件做深刻檢討……”邢弈華的聲音並不大,但因為有話筒和音響加持,還是有種層疊的傳播感。高三班升旗儀式結束後就都回去了,高一班的都沒走遠,季豪不太放心,偏頭問嚴楊,“應該沒事兒吧?”這種全年級檢討一學期也沒幾次,嚴楊看不清邢弈華的表情,也覺得他聲音聽起來不太對,正說著,“應該沒……”旗杆底下的邢弈華就沒了聲音。底下幾人對視一眼,又很快看向台上。邢弈華收起了檢討稿,聲音比起剛才竟然穩重了不少,“不好意思,演講稿不是我自己寫的,念不太熟。”沒等台上台下的人反應過來,他就繼續說,“前邊寫得我都認同,我觸犯校規,承認錯誤,抱歉給大家帶來不好的影響。”他說著微微鞠了一躬,直起身來繼續道,“但是後邊內容我做不到。”他說,“我不會分手。”台下一片騷亂,台上幾位老師反應也很快,一位老師拿起桌上閒置的話筒,“各班主任組織學生回班!”邢弈華站在台上,嘴角很輕地挑了挑,朝台下喊,“樊清。”樊清因為也要檢討,坐在正下方,離他最近的地方,聽見邢弈華喊她,站了起來。邢弈華很突然地說,“樊清,我永遠愛你。”校領導臉色鐵青,本來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高一生紛紛停住腳步,好奇又驚訝地回頭張望著。邢弈華看著站在人群裡的樊清說,“不要哭。”有老師準備去拿邢弈華手裡的話筒,但礙於學生眾多,隻能在旁邊喊他,“邢弈華,停止講話!”這是極其離譜的一次晨會,起哄聲,喊叫聲,各種聲音夾雜,場麵混亂。隻有站在台上的邢弈華和站在台下的樊清維持了鎮定。那個校園廣播電台備受關注的少年,談了段不被看好的戀愛,固執又叛逆地不肯鬆手。大人們為這樣的感情打上各種標簽,新鮮感,好奇,逆反心理,再為這種感情設定結局——無疾而終。在廣播被掐斷前,邢弈華囂張、傲慢、不知深淺的話像石子投入湖心,漣漪震**,淹沒了整個校園。邢弈華說,“樊清,我28歲,58歲,108歲,都永遠愛你。”那些大人們沒有想過,這些聽起來幼稚又荒唐的宣言,是一個少年人的青春和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