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韓聿打傘很穩,嚴楊推著車走在他身邊,車輪濺起一道道水痕,嚴楊後知後覺開始尷尬。韓聿身上的白T恤麵料很厚,打濕後濕噠噠地貼在肩膀上,看起來很不舒服。嚴楊不好意思道,“害你淋濕了。”韓聿偏過頭看他,“沒關係,反正回去也要洗澡。”嚴楊應了一聲,問他,“這麼大雨,你怎麼出來了?”“去兼職了,”韓聿說,“給季豪的弟弟去上課了。”嚴楊確實聽季豪說過,隨口問了一句,“季豪在家嗎?”“不是季豪的親弟弟,”韓聿說“是他表弟,不在一起住。”嚴楊點點頭,沒再多問。兩人走了大概五分多鐘,韓聿停在了燒烤店門前,跟嚴楊說,“你把車停在這吧。”他說著,掏出一把鑰匙開了門。嚴楊問他,“我把車放屋裡合適嗎?”“沒事兒,”韓聿說,“一會兒我跟李岱哥說一聲就行,我家沒地方停車。”嚴楊舔了舔嘴唇,“嗯。”他們順著映輝路一直走,大概十分鐘之後,來到了一片嚴楊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嚴楊沒見過這麼老舊的地方,老舊的甚至稱得上是破敗。入眼先是一排排牆體黢黑的低矮樓房,牆體上結滿陳年汙垢,不向陽的一麵甚至長了青苔,顏色深得發黑。幾排鏽紅色的管道鑲嵌在牆體上,不知道從哪場雨水開始,鏽跡順著牆體往下流,蔓延出一片汙跡。路邊幾棵電線杆上一張摞著一張貼滿年頭很久的廣告和名片,電線杆下是成堆的垃圾,因為下雨,有黃色的汙水流得到處都是。韓聿帶著嚴楊走過那堆垃圾,嚴楊聞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韓聿一直沒有說話,嚴楊想,他剛才不邀請自己到他家,可能並不是嫌麻煩。他們繞過幾棟老樓,韓聿帶他來到了其中一棟之前,“到了。”墨綠色的防盜門嚴重褪色,掛在門框上搖搖欲墜,從門縫裡能看到帶了幾道裂痕的石灰台階。嚴楊抬頭看了一眼,外麵門洞上噴著褪色的“四單元”。韓聿開了門,讓嚴楊先進去,自己收了傘。門口有一道很矮的台階,因為樓道昏暗,嚴楊沒發現,絆了一腳,韓聿眼疾手快拉住他才沒有摔倒。“抱歉。”韓聿說。嚴楊皺了下眉,“又不是你摔的我,你道什麼歉。”韓聿抿了抿嘴,情緒難得有些波動,他輕聲說,“這裡太臟了。”第一次形容自己家的時候,韓聿說的是太亂了,這次他說太臟了。嚴楊確實不太習慣,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住過這樣的地方,來都沒來過,但這並不代表他要因此看不起韓聿。他從韓聿手裡接過傘,先一步上了樓,“是我打擾你了。”韓聿跟在他身後,“你不嫌棄就好。” “不嫌棄,”嚴楊慢下一步,回頭看著韓聿,朝他笑了笑,“謝謝你收留我。”韓聿也扯了扯嘴角,不過眼裡並沒有笑意,他輕輕碰了碰嚴楊的肩膀,“你看路。”嚴楊乾脆故意慢他一步,走到他身後,“幾樓?”“頂樓,”韓聿說著,又拿出一把鑰匙,“我奶奶在家,不過她基本在自己臥室裡,你可以隨意一點。”嚴楊覺得自己冒昧上門有些不禮貌,但現在想返回去買些什麼又來不及,所以隻悻悻地開了個玩笑,“嗯,我很聽話。”韓聿不知怎麼,竟然抿嘴笑了笑,還附和了一句,“看出來了。”樓道裡光線很弱,嚴楊走在韓聿身後,看著他被雨打濕的T恤貼在肩膀上,顯出很漂亮的形狀。他骨架不算大,但在同齡人當中算是比較高的個子,因此肩膀也略寬些,嚴楊盯著看了一會兒,沒注意到韓聿什麼時候停下的,一頭撞到他背上。韓聿也愣了一下,回手拉住他胳膊,生怕他掉下去,“怎麼了?”嚴楊抬手摸了摸鼻子,笑著說,“走神兒了。”他又聞到韓聿身上那股洗衣粉的味道,夾雜著暴雨的潮濕味,不知怎麼,竟然讓嚴楊覺得很安全。韓聿沒再多問,開了門。室內光線也有些昏暗,韓聿抬手開了燈,客廳的全貌就呈現在嚴楊眼睛裡。和外麵的臟亂不同,韓聿家裡雖然有些破舊,但並不臟,而且因為家具很少,顯得有些空曠,在入戶門正對著的地方,有一個很窄的小樓梯。韓聿拿了一雙拖鞋給嚴楊,“家裡不來人,這是我的,可以嗎?”嚴楊球鞋泡了水,襪子也濕透了,有些不太好意思,跟韓聿說,“我腳濕了。”韓聿似乎沒理解他的意思,皺了皺眉,“那還不趕緊換下來。”於是嚴楊半蹲下解開鞋帶,扶著牆換了鞋,低頭時看到掉了塊牆皮的牆角。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主動問,“奶奶呢?我要不要去打個招呼。”“先不去也沒事兒,”韓聿說,“她身體不太好,這會兒應該吃了藥在睡午覺。”嚴楊放低聲音,“那就先不去了。”進屋之後他眼睛一直微微垂著,禮貌地沒有到處看,一掃眼隻知道樓下有兩間臥室,但不確定韓聿住在哪間,所以等著韓聿主動說。韓聿脫了鞋光腳踩在地板上,跟嚴楊說,“你等一會兒。”他說完就走到那個樓梯處,嚴楊看他身影消失在樓梯上才敢迅速打量一下這間屋子。客廳麵積不是很大,牆麵有些斑駁,多處都掉了皮,地板顏色也不時興,小塊的暗粉色菱形格顯得整個屋子更舊。樓下兩間臥室都關著門,暗黃色的木門漆刷得不是很均勻。他正看著,聽見韓聿的腳步聲,又迅速低下了頭。韓聿拿著一套乾淨的衣服過來,又遞給他一條毛巾,“沒有新的,但都是洗乾淨的,可以嗎?”嚴楊接過來,“可以。”韓聿帶他走到浴室門口,跟他說,“有什麼要的直接喊我。”嚴楊謝過他,拿著衣服站在浴室門口,欲言又止地看著韓聿,有些張不開嘴。韓聿往常不善言辭,這次卻主動說,“**是新的,夾到衣服裡了。”嚴楊心想,“噢,原來有啊。”他又跟韓聿說了聲謝謝,就進了浴室。韓聿家的浴室麵積很小,因為房子年代久了,所以地麵上的瓷磚都有些發黃,但是看起來並不臟。浴室沒有做乾濕分離,空間有些小,嚴楊轉了兩圈,決定把換洗衣服放到洗衣機上。水溫不能調節,隻有兩個代表冷熱水的閥門,一個紅色一個藍色,他兩邊都稍微調整了一下,就著微燙的水洗了個澡。他洗澡很快,洗完換好衣服出門時,看到一個老太太正坐在沙發上。嚴楊愣了一下,拿下搭在頭上的毛巾快步走過去,主動打了招呼,“奶奶好,我是韓聿的同學,我叫嚴楊。”韓聿的奶**發已經全白了,背有些駝,皺紋很深,看起來是很吃過苦的那種老人家。她笑著朝嚴楊招了招手,嚴楊走過去半蹲在她身邊,手按到茶幾上被紮了一下,發現玻璃茶幾缺了一個角。老太太一下子緊張起來,“要不要緊啊?要不要緊?”嚴楊隻是被紮了一下,但沒有破口,所以搖搖頭示意老太太彆擔心,“沒事兒奶奶,沒傷著呢。”韓聿奶奶似乎很局促,不知道和嚴楊說什麼,正當兩人相對無言時,閣樓的樓梯又響了起來。嚴楊回頭看,韓聿手裡拿著另一套衣服,估計是待會兒洗完澡要換。韓聿走過來,伸手將嚴楊拉起來,問他,“怎麼了?”嚴楊還沒來得及說話,老太太就說,“他手按在茶幾上了,你快給他看看。”韓聿臉色一變,扯起嚴楊的手看了一眼,沒看到傷處就準備再換另一隻手。嚴楊被他緊張兮兮的樣子逗笑了,兩隻手舉起來展示給韓聿,“真的沒事兒。”韓聿這才放心,鬆開嚴楊的手,先問了老太太一句,“睡醒了?”“沒怎麼睡,雨聲太大了。”老太太慢吞吞地站起來,嚴楊離得近,搭了把手扶她站穩。她皮膚很鬆弛,手心有些陳年的厚繭,摩挲著嚴楊的手心,存在感很強。“那再睡會兒,”韓聿從嚴楊手裡把她扶過來,“雨還得下呢。”老太太笑了笑,仰頭看了看嚴楊,“你是聿聿的同學?”嚴楊嘴甜,叫人用不著提醒,微微彎著腰說,“是,奶奶,我在外邊淋雨了,韓聿帶我回來的。”他長得好看,老人家都喜歡有禮貌又帥氣的孩子,聞言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有時間多來找聿聿啊?”嚴楊還沒應,韓聿插了句嘴,“他家遠。”老太太努努嘴,嘟囔一句,“反正近期你爸爸又不回來嘍。”嚴楊不明白她什麼意思,韓聿也沒解釋,讓嚴楊等自己一會兒,扶著老太太進屋了。等韓聿出來,嚴楊還站在沙發旁邊,一副懂禮貌的客人樣子。韓聿指了指樓上,“我在上邊睡,你要不要上去等我一會兒?”嚴楊點了點頭,想起自己放在浴室的臟衣服,不太好意思地說,“我衣服還沒洗。”“沒事兒,”韓聿說,“一會兒我一塊兒洗出來。”剛才嚴楊倒了一點洗衣粉,已經把自己的**洗出來了,正搭在浴室一個橫杆上,他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晾在裡邊。”韓聿很快反應過來,叫著嚴楊跟他一起去浴室,讓他拿了**出來,又帶他走到陽台,“晾這吧。”“嗯。”嚴楊彆彆扭扭把**掛上,覺得有點尷尬,“我上樓等你?”“行,”韓聿說著,跟嚴楊到樓梯旁,“抖,上去慢點。”通往閣樓的樓梯是懸空的木質樓梯,每階之間都有很高的縫隙,確實很陡,走動間會有很響的吱呀聲。想到奶奶去睡覺了,嚴楊輕手輕腳上去了。等嚴楊上去推開門之後,韓聿才轉身回了浴室。閣樓地板也是木質的,雖然很舊,但是擦得很亮,嚴楊踩到地板上,地板微微下陷,也發出和樓梯一樣的聲音,不過要輕得多。閣樓麵積很小,形狀像是一個等腰梯形,窗戶開在梯形一側腰線上,因為下雨,所以窗戶關著。屋裡很悶熱。房間隻有一張單人床,一個矮櫃,一張幾乎被書和試卷占滿的書桌,書桌旁擺著一個充當凳子的四方形小箱子。閣樓屋頂很矮,嚴楊微微低著頭,在靠近門的地方找到了開關。韓聿臥室裡的燈隻是一個吊在房頂上的燈泡,瓦數不高,光線發黃。他坐到屋裡那個小箱子上,對著窗戶外邊看了半天,雨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手機震動了一下。張阿姨:“這麼大雨,你去哪了?”嚴楊直接給張阿姨回了電話,對麵接得很快,“嚴楊?在哪呢?要不要接你?”她語氣很著急,嚴楊到這會兒情緒才好一點,“不用接,我在同學家呢。”張阿姨稍稍放下心,“哪個同學?關係好不好?方便麻煩人家嗎?”嚴楊心想張阿姨真是了解自己,暗暗在心裡回答,“韓聿,關係不知道算不算好,方不方便都死乞白賴麻煩了。”但他還是跟張阿姨說,“關係很好,不麻煩,雨停我就回去了。”他話音剛落,閣樓的樓梯就響了起來,又跟張阿姨說了幾句,匆匆掛斷了電話。韓聿換了身衣服,端著兩碗麵出現在門口,嚴楊趕緊走過去接過一碗。“我想著你可能沒吃飯,”韓聿遞給他一雙筷子,“餓不餓?”嚴楊平時不按時吃飯的時候很多,但不知道為什麼,韓聿帶著關切的一句“餓不餓”,竟讓他一下子委屈起來。他接過筷子,四下環視一番,“在哪兒吃?”韓聿的書桌都被占滿了,韓聿直接坐到地上,將嚴楊剛坐過的小箱子翻了個麵,抽了張紙墊在上邊,示意嚴楊,“碗放上來。”嚴楊把碗放上去,也學著韓聿坐到地上,悶頭用筷子戳了戳麵。“下雨不方便出去買,”韓聿說,“我煮麵味道還行,試試?”“嗯。”嚴楊應了一聲,安靜吃麵。因為閣樓屋頂矮,所以屋裡的一切都有些矮,這個小箱子也矮,嚴楊彎著腰,感覺姿勢彆扭,但因為碗很燙,又沒辦法端起來。不過他剛好眼睛很潮,低著頭還能藏一下情緒。但是韓聿感覺很靈敏,他聲音很輕,“不高興嗎?”嚴楊下意識想否認,可韓聿很溫柔,閣樓又很小,似乎沒辦法裝下他那麼多矯情的難過。他捧著碗,“嗯。”韓聿安靜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問他,“可以和我說說嗎?”嚴楊想了想,其實沒有什麼大事,但還是決定從一早上開始說,“早上我睡醒後,想到我哥了,我應該和你說過,我哥已經……”“嗯,”韓聿點點頭,“記得。”“然後就有點不高興,”嚴楊拿筷子挑了挑麵,“後來我爸回來了,約我吃飯又臨時變卦。”他說,“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吃這頓飯,可是他每次答應好的事情,都要推到下次,下次下次,永遠都沒有下次。”嚴楊說完也覺得自己小題大作,抬頭看了一下韓聿,韓聿正很專注地看著他,黃色的低瓦燈映襯著他略微冷硬的下頜線,顯得這個人柔和了很多。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嚴楊,像是很在意嚴楊細枝末節的感受,讓嚴楊有種自己正在被疼愛的錯覺。嚴楊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大概就是這些事吧。”韓聿點點頭,輕聲應了一句,沒對他的話進行安慰,而是說,“你往碗底下翻一翻。”嚴楊疑惑,但還是聽他的,拿筷子挑開了上層的麵條。碗底下臥著一個荷包蛋,形狀很漂亮,嚴楊眨了眨眼睛,低下頭咬了一口,甕聲甕氣地說,“哄小孩呢。”他穿著韓聿拿給他的舊T恤,頭發半乾,有幾縷不安分地翹起來,顯得很乖巧,像潔白柔軟的羊崽。韓聿低聲說,“哄小羊。”“嗯?”嚴楊抬起頭,露出微紅的眼睛。他像是很委屈,聲音都帶了難過。韓聿一下子有些無措,他微微壓低身子湊近嚴楊,幾乎慌亂地說,“咩咩,你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