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高晨把車窗升上,打了轉向直奔婚禮現場,一路上跟個鵪鶉似的,一聲不言語了。嚴楊那瓶水到底是沒有喝上,他這一路都沒再回頭。韓聿開始還脊背僵硬地坐著,後來看嚴楊閉著眼看也不看他,開始從鏡子裡明目張膽地打量。嚴楊確實是瘦了不少,以前肉也不多,但最起碼下巴沒那麼尖,不過也可能是人從少年到青年,線條更硬朗了。他本來以為到了婚禮現場才能看見嚴楊,沒想到高晨接了他之後,又接到邢弈華的電話,說讓接著嚴楊。邢弈華是不知道他跟嚴楊那點事兒的,但高晨門兒清。高晨撂下電話就開始尷尬,“聿哥,嚴楊過會兒到機場了,是咱們順道接一下,還是……”高晨後半句話沒說完,韓聿打斷他,“接著吧,挺方便的。”兩人從高鐵站往機場方向走,韓聿原本坐在副駕上,想了想還是跟高晨說,“晨兒,路邊停一下吧,我換到後邊。”他怕坐在副駕駛,嚴楊開門看見他就走。高晨點點頭,打著雙閃到路邊停了車,韓聿下車換到了後座。邢弈華選的日子好,兩人一路上遇見好幾輛婚車,高晨被堵在距離機場兩公裡的地方,心想可能全國人民都今天結婚。韓聿上學時話就不多,自從知道要接著嚴楊,更是一句話都不說了,高晨也覺得有點尷尬,挑了首鬨騰的歌放了。車流開始挪動時,高晨沒忍住問,“聿哥,你倆……後來你倆還有聯係嗎?”韓聿最開始沒回話,過了大概半分鐘才說,“沒。”他說完又似乎是想給高晨解釋,也好像就是自己隨口一說,“沒敢聯係。”誰沒敢聯係誰,韓聿沒說,高晨也沒多問。車在路上開開停停,高晨沒再說話,韓聿也一直安安靜靜的,拐過一個彎之後,韓聿突然說,“前邊那是不是他?”高晨開著車,兩邊看了看,沒瞅見什麼人,“哪兒呢?”韓聿扶著前座靠背往前探了探身子,指了指右邊,“樹底下,白襯衫。”高晨往右看了看,離著很遠見著一個瘦高人影,再開近點認出來了,是嚴楊。韓聿已經坐回去了,高晨換了車道,心想韓聿眼睛真尖。車開到嚴楊身邊,嚴楊上車後就要水,高晨提醒他韓聿在後邊的話就憋在了嗓子裡。車上氛圍太窒息了,兩人都不說話,高晨隻好硬著頭皮開口,問嚴楊,“等多久了?”嚴楊好像有點走神兒,高晨以為他沒聽見,正想再問一遍,就聽見嚴楊說,“沒多久,半個點兒吧。”外邊溫度逼近40度,這天在外邊等半個小時,不難受也該難受了。高晨從扶手箱裡拿了瓶水遞給他,“快喝兩口吧,一會兒見麵給大華套麻袋,選的什麼日子,新郎官也不能饒過他。” 嚴楊想笑笑,但是嘴角扯了半天沒扯起來,擰開水喝了一口,閉上眼往椅背上靠了靠,“我眯會兒。”高晨應了一聲,幫他把遮陽板放了下來。嚴楊沒再說話,閉眼靠在椅背上,像是真睡著了。高晨往後視鏡看了一眼,韓聿目光灼灼,眼神燙得像是要把嚴楊後腦勺戳出個洞來。邢弈華辦婚禮的地方離機場挺遠,一路上誰都沒說話,下機場高速時,高晨喊了嚴楊一聲,“少爺,醒醒了。”他說著話,又朝後視鏡看了一眼,韓聿收回了視線。嚴楊不知道真睡假睡,眨了眨眼,問高晨,“到了?”“再有十多分鐘吧,”這會兒又開始堵,高晨車速慢下來,“就在上回你回來咱們吃飯那兒。”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車裡氣氛又不太對了,高晨開始還沒意識到,又開玩笑補了句,“猴年馬月的事了,你可能忘了在哪了。”他話音一落,才意識到說多了,假裝咳嗽一聲,沒再說話了。嚴楊看了他一眼,心想,真他媽行啊,可顯著這車上就你一人有嘴了是吧。可是這車上有嘴的不隻一個,沒安靜半分鐘,韓聿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挺長時間沒回來了?”嚴楊不想說話,但又不想讓韓聿太尷尬,“嗯”了一聲當回答了。韓聿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問什麼,但嚴楊眼睛閉得死緊,又靠回去了。韓聿臉色不怎麼好看,高晨時刻留意著他,又沒忍住解釋,“這位常年累月的不回來,回來也待不幾天,比公園大爺鞭子底下那陀螺都忙。”“也沒有……”嚴楊忍無可忍地睜開眼,跟鏡子裡韓聿眼神撞了個正著,停了半秒,若無其事地說完,“……那麼誇張吧。”都對上視線了,再移開眼就有點太刻意了,嚴楊乾脆轉過身,“外地項目多,難免。”說完又扯了個十分公式化的笑容,天使下凡一樣好看。韓聿沒什麼禮貌,一眼不落地盯著他看,直看得嚴楊表情維持不住,才施施然地開口,“是嗎,我倒是經常回來。”嚴楊不輕不重被堵了一句,說了句“這樣啊”,又靠回到了椅背上。他這次倒是沒有刻意偏過頭,因此從韓聿的角度,能從後視鏡裡看到他額角一個很淺的疤。韓聿怔怔地想,當時縫了兩針,不知道現在還疼不疼。高晨也不機靈了,一路上戰戰兢兢地開著車,堵了半天,可算到了。邢弈華正帶著樊清在門口等著,人逢喜事,幾個老朋友又好久不見,樂嗬的就過來了。“少爺!聿哥!”邢弈華朝他們喊了一嗓子。嚴楊過去跟他抱了抱,又抱了抱樊清,“新婚快樂。”樊清笑著打趣,“大忙人舍得回來了。”聽了這話,嚴楊不知怎麼看了韓聿一眼,正好韓聿也看著他,嚴楊裝沒看見,笑著說,“這不掉錢眼裡了,忙著賺錢嗎。”樊清也跟著笑了一會兒,見邢奕華正拉著韓聿說話,趕緊招呼,“怪熱的,先進去吧。”邢弈華把他們領進去,又忙活著去接彆的賓客。季豪比他們到得都早,這會兒正捧著杯茶在那喝,見他們過來,茶也不喝了,扶著椅子就要站起來。嚴楊趕緊走過去把他按住了,季豪眯著眼笑了笑,喊了個,“楊楊。”季豪從上學的時候身體就不好,成天拿藥吊著,前段時間還動了個大手術。嚴楊走過去摸了摸他杯子,茶還熱乎著。季豪伸手拍了拍嚴楊胳膊,又是一頓輸出,“真沒良心啊,還知道回來。”邢弈華安排座位很方便,高中同學幾桌,大學同學幾桌,同事親戚各幾桌,他們這桌全是高中一起玩的,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裡邊除了嚴楊和韓聿沒留這,大多畢業後都回來發展了,嚴楊這幾年不常回來,跟這幫老朋友見得確實不多。他這幾年彆的本事沒長,嘴皮子倒是越來越溜,“回頭把你捆身上,讓你天天看著我。”季豪笑了笑,沒再多問,招呼他們趕緊坐下。桌上就剩了兩個挨著的空座,嚴楊大方一邁腿,坐了其中一個,韓聿緊跟著就坐在了他旁邊。邢弈華跟樊清辦婚禮挺不講究,不在乎什麼吉時不吉時,大家都忙,人來齊了就開始。桌上都是老相識,三言兩語就酒精過了度,嚴楊胃不舒服,意思了幾杯沒再多喝。韓聿一直關注著他,見他動作停了,給他倒了杯熱茶遞過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舒服?我記得你之前酒量不錯。”“沒有,”嚴楊頓了一下,“酒量也還那樣。”韓聿緊跟著說,“我現在酒量還行。”教科書式的沒話找話。嚴楊喝了點酒,剛又在外麵被太陽曬這麼半天,腦子糊塗著,條件反射說了句,“你不是三杯就倒嗎?”他說完兩人都有些沉默,桌上每個人都能談從前,就他們不行。嚴楊不想多說,但架不住有人想說,韓聿慢吞吞道,“還是你教會我喝酒。”韓聿以前滴酒不沾,唯一一次喝醉酒,還是被嚴楊帶著。嚴楊沒忍住看了韓聿一眼,韓聿的襯衫有些皺了,但仍能看出麵料精良,和那時穿著校服的少年判若兩人。韓聿說嚴楊教會他喝酒,但嚴楊覺得自己其實教會韓聿很多東西,不過他不想說了,扭過頭不再看韓聿。恰好邢奕華敬酒到這桌,倒顯得嚴楊的沉默不那麼刻意。邢弈華平時不怎麼穿正裝,今天襯衫西褲往那一站,顯得成熟很多,沒有十幾歲時的樣子,但又怎麼都是那個人。都說時間能不知不覺改變很多東西,但其實這些年,除了眉眼間染上了大人的樣子,大家都沒怎麼變。邢弈華胸口彆著新郎官的紅花,一手拉著樊清,一手端著酒杯,目光往桌上掃一圈,還沒說話,先笑了。他一笑,桌上的人也都跟著笑,半晌,邢弈華半是開玩笑半是感慨道,“都忙,但是都到了,哎我太感動了。”高晨舉著杯子,裝模作樣道,“參加個婚禮,耽誤我好幾百萬。”邢弈華聞言抬手指了指他,“都聽見了吧,這位有錢,咱們這些混得不好的,以後就都靠著他了。”樊清穿了件很簡單的敬酒服,留了好些年的短發也長了,規規整整盤在後邊,開口卻不是那麼回事兒,“這才哪到哪,等我倆離婚再複婚,你還得搭好幾百萬呢。”邢弈華眉毛一皺,捏了捏她胳膊,“沒遮沒攔。”樊清瞥他一眼,“你少氣我兩回比什麼都強。”桌上一群人又開始笑鬨,高晨輕嘖兩聲,打趣道,“你倆光分手分了八百回了,就這還能在一起呢。”季豪捧著茶杯,一針見血地說,“還是沒想分,不然有上一回就湊不到一塊兒了。”他這句話彆人聽來沒什麼,但卻精準地戳了在座兩個人的肺管子。嚴楊不知道在想什麼,拿過酒瓶,把杯子滿上了。韓聿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也跟著滿上了酒杯。那時候,嚴楊確實不想分手。他跟韓聿說,“我再最後問你一遍,你要非想分開,非想跟我斷了,就再沒機會跟我好了。”但是韓聿說,“對不起。”於是嚴楊離開了那個狹窄的,腰都直不起來的閣樓。他跟韓聿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後來韓聿也離開了閣樓。他從窮得吃不起飯,到能租得起帶暖氣的樓房,再到有錢在映輝路買到帶了閣樓的新房子,都沒能再見嚴楊一麵。韓聿有時候也幻想,等自己混出個樣來,興許能挽回也說不定。但聚會辦了那麼多次,韓聿從沒缺席過,嚴楊一次都沒來。嚴楊說沒有機會就是真的沒有,說不想再看見韓聿,就是真的不讓他看見。高晨正看著兩人,見他們神色不對,舉起了杯子,“可顯你結婚了是吧,還不是因為小清兒心腸好,偷著樂去吧。”桌上人都跟著舉杯。邢奕華得瑟得很,“那是因為小清兒愛我。”樊清笑著讓他滾蛋,但還是說,“敬真愛。”眾人酒杯碰到一起,“敬真愛。”嚴楊酒劃過喉嚨,正覺得胃裡那股勁兒又要上來時,就感覺到韓聿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手。嚴楊微微垂下視線,韓聿湊過來跟他說了一句話。等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那句話已經從耳朵傳到了骨頭,一路帶著火,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疼了。韓聿說,“那你呢,還愛不愛我?”嚴楊半天沒有說話,韓聿也很倔強,一言不發盯著他看。半晌,嚴楊收回桌子底下跟韓聿碰著的手,拿過酒瓶將杯子滿上,朝韓聿舉了舉。沒回答他愛或者不愛。愛又能怎麼,不愛又能怎麼。煢煢白兔,東走西顧,人人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斷了這麼多年,再怎麼念念不忘,眼前人也非故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