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真想去?”她眼神裡有執拗和堅持:“想。”陳鬱森盯著她的雙眼,笑了:“好,你去申請護照。我估計你簽證辦不下來,我幫你想辦法。”第二天,陳鬱森返回美國上學。一周後,成欣然如願拿到北電導演係發的藝考證,除此之外,另外報考的四個學校有三個都給她發了證。成欣然心裡第一次有了底氣,她給林導發了感謝的消息。林導回複她說:彆謝我,我什麼都沒幫上,但我很期待成為你的老師,九月見。至此,一樁巨大的心事終於落定。現在她隻需要再確認另一件事。再一周後,成欣然獨自飛到LA。這是她第一次出國,幾乎沒帶什麼行李,隻背著她不離身的那隻雙肩包。預算也緊緊巴巴,她打算在美國待兩天就回國。這種行為被陳鬱森逮著了諷刺,沒錢還要窮折騰。但成欣然很清楚自己來的目的,她不是來玩的,隻是為了看一眼他。在此之前她很少有機會跟外國人交流,口語一直不算好。甚至來之前的前一天,她還在看抱佛腳一樣地練習口語,很怕海關給她扣下。三月份的美西沒有她想象的熱,不是電影裡那種陽光四射的感覺,反而有她意料之外的蕭瑟。成欣然穿著襯衫,覺得還有些冷,又拿了件外套出來。但她依然覺得很興奮,腦子像是流轉了百年的超長膠片一樣,過掉許許多多的電影畫麵。陳鬱森來機場接她,第一次發現成欣然話這麼多。“是不是奧斯卡頒獎的地方也在這裡?”“你們UCLA的電影專業跟紐約大學的有區彆嗎?”“夢工廠的工作室是不是在這邊?迪士尼的工作室呢?比利懷爾德現在的公司是不是也在這裡?”“成欣然,”陳鬱森忍無可忍,“問題這麼多你在這住一陣好不好?把你口袋裡那點鋼鏰兒都耗完再回去。”“不不不。”她咧嘴笑。隨後兩個人一起到了比賽的冰場。冰場這個地方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她對冰球是真的不感興趣,那麼多人搶一個扁片,能有什麼意思?陳勉每次都要求她來看自己訓練,成欣然才會跟去。想來也是過於刻意,現在他們分手了,她反倒主動跑到大洋彼岸來看他打比賽。他們去晚了,前排鬨哄哄地擠著很多學生和冰球發燒友,甚至還有一些媒體。她隻能坐在靠後的幾排,正想辦法落座的時候,陳鬱森突然說:“昨天幫你打聽了一下,你前男友現在在讀生物工程,研究不知道乾什麼用的疫苗的。”成欣然點頭說:“我想到了。”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去讀生物的。陳鬱森坐在她身邊,又說:“我聽說的是他沒女朋友,但冰球隊的人,你懂的,找女朋友都是遲早的事。” 成欣然笑了:“跟我有關嗎?”“我看你能憋到什麼時候。”陳鬱森端著兩盒玉米片,翹著二郎腿,講話一針見血,“一會兒彆找我哭。”成欣然也以為自己會哭,但她並沒有。陳勉跟著隊伍出場,他帶著頭盔麵罩,渾身寫滿了距離感,如果不是他身前的數字19,成欣然一定不會辨認出來。原來隻是這樣啊。成欣然心裡居然有些失望,這跟CCTV5的轉播有什麼區彆。央視還能給特寫,她在這隻能看著一堆五大三粗的小人兒飛來飛去。憑著對冰球很淺薄的認識,成欣然知道陳勉依然打左前衛的位置。她親眼看著他跟隊友很嫻熟地配合,帶球,過人,進球,然後贏得滿場的歡呼。美國人的歡呼比她們要誇張很多,張牙舞爪的。陳鬱森一個沒留神,直接被旁邊一群狂歡的男人舉起來,嘴裡的玉米片都差點噴出來。成欣然這時候咧著嘴完全笑開,她很切實地感受到了冰球這項運動帶給現場人的雀躍。在這樣一隻完全西化的隊伍裡,陳勉仍然擔任著重要的角色,他確實是做到了無論在哪裡都自信閃耀。成欣然會跟著歡呼,甚至強行拉著陳鬱森一起拍巴掌,但說到底,她表現得過分理智了。就像去看明星的演唱會一樣,也會激動,也會開心,但她並沒有什麼實感。在這個時刻,陳勉對她來說是冰球場上的選手,並不是慣常出現在她身邊牽動她情緒的那個人。對於他們倆個這種對體育賽事完全不感冒的外行來說,越到後麵越難熬。一場比賽看下來,陳鬱森已經快睡著了,成欣然也不自覺地走神。她百無聊賴,低頭打開手機,不知怎麼就打開了ins,刷新了一下頁麵。突然發現昨天晚上,陳勉更新了狀態。在此之前他已經很久沒更新過。是一張從格裡菲斯天文台的角度俯瞰洛杉磯夜景的照片,遠處是深藍色的天幕,有點點燈光映著整片繁華的好萊塢。他配的文字是:非常好的電影。成欣然一眼就認出來,這是《nd》的取景地,之前電影上映的時候他們曾經去電影院看過。“怎麼樣?”散場的時候,陳鬱森問她:“是不是很失望,千裡迢迢跑來一趟,發現沒什麼特彆的。”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成欣然還是很緩慢地點頭。陳鬱森笑得很賤:“要不要去趟斯坦福再看看他們的大土牆?從這開車七個小時就到。”“不了。”她也有點想笑,“我明天一早就坐飛機回去了。”笑了一瞬,她突然沉默下來,然後試探性地問:“Ethen,格裡菲斯天文台離這裡遠不遠,我坐公交能去嗎?還是說坐uber?”陳鬱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你要去《nd》那個取景地?”“嗯。”“那個天文台在山上,”他想了想,“我送你吧。”“不用了,你告訴我路線,我自己能去。”陳鬱森知道她習慣,沒再堅持送她,給她發了定位,又幫忙叫了輛Uber。成欣然坐著不知道哪叫來的私家車,越往山上走信號越差。她叫司機停車,自己背著包走了上去。山上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像她一樣來打卡電影場景的遊客。成欣然四處轉了轉,拍拍照,坐在電影裡那張有名的長椅上,安靜等待著夜幕降臨。景色漸暗,天光由湛藍逐漸轉為深藍,遠處的霓虹燈依次亮起,無限接近《nd》裡的畫麵。成欣然突然想起曾經和陳勉一起看這部電影時的場景。那時候陳勉對電影的審美幾乎為零,他的執著甚至貫徹到看電影這項行為中,他隻看各種各樣的動作片,要麼就是B級片,哐當哐當的,很簡單很解壓。陳勉不喜歡文藝的電影,情情愛愛,膩膩歪歪的,這讓他覺得浪費時間。但偶爾成欣然需要進行拉片學習的時候,他也陪著她看,看完兩個人還會很認真的討論。《nd》進片尾的時候,成欣然還沉浸在故事裡,為男女主人公的結局而心堵,一個勁兒地吸鼻子。陳勉看她哭的樣子反而想笑,把人摟在懷裡,吻她的眼睛和嘴。“電影而已,彆哭了。”他給她擦眼淚。“什麼叫電影而已!你不覺得很感人嗎?”成欣然眼眶還是紅的。“是很感人,但他們最後分開了。”陳勉不喜歡任何意義上的分離。“可是分開以後他們都成了很厲害的人,”成欣然去握他的手,跟他強調:“這就是電影的魅力。”陳勉笑著摸摸她的發:“那加油,將來你肯定也能拍出這樣的電影。”成欣然獨自坐在那張長椅的一頭,仿佛一個孤獨的全景鏡頭。像是在出演戲中戲,她滿眼城市的夜色,但夜色隻有她一個人欣賞。已經經曆過了電影場景裡那樣的分手,那未來他們都會變成很棒的大人嗎?成欣然這麼想著。突然一股澀意湧上來,眼淚一下就溢出眼眶,越擦越多。她哭得太厲害了,甚至哭出了聲。她發現自己曾經強壓下去的記憶全部都沿著縫隙冒了出來,這些記憶令她猝不及防,陳勉對她的遷就,對她的忍耐,對她的關注,甚至是對她的傷害。他們之間有無數的第一次,所有青春時的驚慌失措的堂皇和毫不掩飾的愛意都寄托在彼此身上。現在他們在同一個城市,到達過同一個地方。她覺得自己好孤單,孤單到想去找他。她幾乎能肯定,現在就是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而往後的人生裡,她不可能再遇到他。可時至今日,她沒有任何立場再出現在他麵前。突然想起之前曾經開玩笑時候自己說過的話:其實她從頭到尾都一無所有,所以她來去自由。成欣然能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懷念如果僅僅是懷念,就不具備任何力量。真的該往前走了。成欣然看著遠方熠熠閃光的夜景,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沒有遺憾了,我已經來過你在的地方,這條路就到此為止。希望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