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銀被劫之事往宮中一報,朝堂上即刻炸開了鍋。有人以為,天子腳下竟潛藏著此等惡徒,當屬當地官府不作為。有人則以為,這些劫匪早不劫晚不劫,偏偏在太子督稅的這個節骨眼上來劫,其中定是有人想找太子的不痛快。第一種說法裡,以皇後一黨為首。而第二種說法,由首輔大人為尊。一時間,除去事不關己一門心思同情劉舒的官員以外,兩方人馬在朝堂之上吵得不可開交,似乎全然忘了跪在正中間老淚縱橫的劉大學士。樂豐皇帝頭疼不已,桌子一拍,怒道:“肅靜!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稅銀,救出劉氏,吵吵鬨鬨成何體統?”激憤的兩派朝臣頓時閉了嘴。昨夜太子夤夜趕馬,到達宮廷之時已將此事的細節一一上報,溫實駿豈能不知,劫匪一事定是有人在背後找太子的麻煩。隻是諸事未查,抓不到實證,此刻最重要的還是處理眼前之事。樂豐皇帝向堂下掃視一圈:“諸位愛卿,可有人自請追查此事?”方才還鬨哄哄的朝堂瞬時鴉雀無聲。這也難怪。儲位之爭早已在賢貞皇後上位時便埋下了隱患,稅銀一事又著實蹊蹺,若真是官府失職便罷,可萬一是皇後一黨想找太子的不痛快,那究竟是查呢?還是不查?其實大家都知道,此事的結局就在陛下的一念之間。然而聖心難測啊!見眾朝臣皆閉口不言,溫實駿不悅道:“方才還七嘴八舌,此刻怎麼無人敢應了?”殿上依舊無人說話,更有甚者,生怕被臨時點兵,乾脆將腦袋也垂了下去。太子見此,劍眉緊鎖,方想上前一步將此事應下,殿外忽然有人大喊一聲:“父皇!兒臣願帶兵前往!”朝中大臣如迎來了救星,紛紛朝身後望去。隻見大皇子疾步踏入殿內,在大殿正中的紅毯上遙遙一跪:“父皇,兒臣自請帶兵剿匪!”首輔大人一派本就疑心是皇後一黨在搗鬼,隻是沒有明言。按說大皇子此時應當與此事劃清界限,否則三人成虎,難免有人說他彆有用心。可大皇子非但沒有避嫌,反而臉不紅心不跳地往朝堂上一跪,反其道而行……溫良景急道:“父皇,稅銀是在兒臣的手裡丟失,還請父皇讓兒臣前往,將功折罪。”方才還無人請命,此刻兩位殿下卻爭著要去,大殿之上頓時彌漫出一股八卦的氣息。朝臣們自覺地豎起了耳朵,專心看戲。先前傳出劉舒與太子私奔,太子前去營救心上人還合情合理,可叡王殿下之舉,實難不叫人生疑。若不是想掩蓋罪證,那便是想事後邀功了?正眼巴巴地等著陛下定奪,大皇子忽然看向太子:“皇弟貴為儲君,此前為了稅銀奮死抵抗,還負了傷,若不是他們拿住了劉氏要挾,相信皇弟定不會讓這些山匪討到便宜。如今既已回京,不若便在府上好生將養,此等打殺之事,交給皇兄便是。皇兄雖無治國之才,但此前經父皇栽培,曾在封城督軍,對付這些山賊寨匪還是綽綽有餘。”說著看一眼上頭眯起眼的樂豐皇帝,“良吉生來不就是為父皇和太子分憂的嗎?” 大皇子的這番話,既替太子開脫了罪責,又表明了無意爭奪太子之位的立場,簡直是滴水不漏。眾臣聽罷,又將目光轉向太子。而太子負傷已是事實,不曾帶兵也是事實,這件事怎麼爭也爭不過據理力爭的大皇子。為了保持氣度,溫良景隻得朗笑一聲道:“皇兄所言甚是,為父皇分憂,乃我等身為臣子的本分。隻是,此事是由孤起的頭,卻要皇兄來收尾,倒讓孤有些汗顏了。”起初大皇子派人劫下稅銀,本意是讓太子難堪,不料卻無意間將劉舒卷了進去。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太子是否難堪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來一場英雄救美,奪回心心念念的劉舒!見太子鬆了口,大皇子雙膝跪地,更顯恭肅地道:“太子殿下儘心職守,世人皆見,相信無人會議論殿下的不是。父皇深明大義,更不會怪罪殿下的小小過失。隻是那山匪實在可惡,人人得而誅之,便請殿下放心地將此事交給皇兄,皇兄定當掃清賊寇,還大齊一方安寧。”如此進退有度,倒是陛下不允也不行了。眾位朝臣無不被他正義凜然的氣度所感,頻頻點頭。輿論呈一邊倒的陣勢讓大皇子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大家讚歎完,紛紛將目光望向了最上頭的皇帝,等待著龍椅之上的那個人做最後的定奪。溫實駿頗感壓力,他明知這個大兒子心懷不軌,卻又拿不出適當的理由駁回。難辦啊難辦!樂豐皇帝思忖了片刻。也就是在他思忖的這片刻時光,跪在最前頭,被遺忘已久的劉大學士往地上一撲,五體投地道:“小女的性命還在他們手上,還望陛下早做定奪啊!”樂豐皇帝聞言一窒。也罷!倘若此事當真與大皇子有關,也不能當真就削了他的王爵就地正法。手心手背都是肉,當年又對他們母子多有虧欠……就當……就當給他一次機會吧!溫實駿百感交集地看著底下的兩個兒子:“太子的安危事關國體,確實不宜再出戰,此事便交給叡王去辦吧。”叡王麵上一喜:“謝父皇!”呂金枝的馬車稍慢,回京時正撞見大皇子策馬出城。許是走得匆忙,大皇子騎著馬與她的馬車擦身而過,卻半分沒有注意到車窗裡探出來的那顆腦袋,隻目光憧憬地平視著前方,將馬鞭狠狠地抽在**的馬屁股上。呂金枝望著他飛快消失的背影頗感奇怪,轉頭縮回車內。這一縮,卻將她嚇得不輕,方才還空****的車廂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人。衛川坐在對麵,幽幽地瞧著心心念念的主人總算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個兒身上,立馬涕淚橫飛地朝她飛撲過去:“主人!屬下可想死你了!”軟綿綿的聲音驚起人一身的雞皮疙瘩。驚慌之餘,呂金枝急忙一個旋身躲開,車廂內的二人身影交錯,互相換了個位置。眼見撲了個空,忠心耿耿的暗衛委屈地咬咬嘴唇。我再撲!被呂金枝飛起一腳抵在他的胸口:“穩住,彆激動,有話好好說。”腳下之人張牙舞爪了半天,硬是沒碰著她一根手指頭,氣鼓鼓地瞪了半天,隻好灰溜溜地坐回去了。呂金枝長舒一口氣。他這個暗衛除了腦子笨及能吃以外,還有一個缺點就是太過熱情。待他那股熱情的小火苗逐漸熄滅,呂大小姐方朝著城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方才我看見大皇子策馬出城,你可知為了何事?”衛川還在生氣,歪著脖子望向車頂:“主人如此無情,屬下現在沒心情說話。”“……”對峙半晌,呂金枝無奈地伸出手,“行行行,給你摸摸。”“摸哪兒?”“袖子!還能是哪兒?”衛川鼓起的腮幫子可算縮回去,小心翼翼地拿手指頭戳了戳她的袖子,咧嘴笑道:“這還差不多。”還真是容易滿足啊!呂金枝靠著車壁坐好:“現在可以說了吧?”沒心沒肺的衛川拿另一隻手寶貝似的握住方才觸碰過主人袖角的那根手指,心滿意足地答道:“聽說早朝之上大皇子自請剿匪,此刻大約是出城領兵去了。”“自請剿匪?”呂金枝奇道,“太子掛了彩,他不僅不幸災樂禍地參上一本,還心甘情願地去幫他擦屁股?”“聽呂府幾個幕僚說,這次稅銀被劫,極有可能是大皇子派人做的。”“哦?”經他這麼一說,呂金枝倒想起來,昨日的那夥黑衣人確實古怪。尋常的山匪都以劫掠為生,吃的穿的用的,無一不是從彆處得來,穿得破破爛爛,食不果腹者皆有之,但這些人衣裝完好統一,還人手一把上好的兵刃,也太奇怪了。若他們不是山匪,那會是誰派來的呢?答案呼之欲出。呂金枝略一沉吟,抬頭道:“不回呂府了,去東宮!”衛川哭喪著臉:“可是……老爺特地派屬下來接你……”“管不得那麼多了。”呂金枝急道,“眼下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太子,十萬火急!”此事要當真是大皇子所為,那陛下派他去剿匪,就等於是賊喊捉賊,若不及時製止,誰知道他還能乾出什麼事?馬不停蹄地趕到太子府,東宮的正主卻不慌不忙地坐在殿門口飲著茶水。見呂金枝火急火燎地奔進來,他還有閒情問一句:“渴不渴,要不要坐下歇會兒?”如此事不關己的模樣,看得她一肚子火氣。呂金枝一把搶過他手裡的茶水,往桌上一擱:“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情喝茶?”頓了頓,又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幾口,接著道,“叡王已經出城去了,你不想想法子阻止他?”一路舟車勞頓,加上方才的緊趕慢趕,呂金枝的樣子有些狼狽。溫良景看得好笑,忍了忍,還是將她拉到一旁坐下:“此事是父皇的旨意,急也沒用,倒不如坐下好好歇歇。”說著順手幫她捋了捋額前的碎發,“叡王的心思父皇豈能不知?既是準了他去,必是有另外一番考量。連日奔波辛苦,這幾日我們便在府上好生休息,看看我這位大哥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呂金枝不耐地將頭上的那隻手拂開:“還能如何?定是找些倒黴的山賊頂罪,再風風光光地帶著銀子和美人回來邀功了。”她煩悶地窩進椅子的靠背,又想起什麼,坐起來道,“對了,殿下的傷勢如何了?可曾包紮?既不打算追回叡王,為何不進寢殿歇息?你也一夜未曾合眼了。”瞧著她這般急切的模樣連問數題,溫良景心頭一甜,嘴角好似被兩根無形的手指提住,止不住地往上翹。控了半天不聽話的腮幫子,太子殿下不好意思地盯著地麵道:“金枝,你這樣對孤,孤很歡喜。”即將入冬,晚秋的涼意一層深過一層。呂金枝心下一震,瞅著不遠處蕭索的銀杏樹納悶:這麼冷的天,他卻貿貿然漾起一顆春心是怎麼回事?“我怎樣對你?”溫良景坐直腰背,儘量將自己顯得偉岸些:“雖說你從未說過‘喜歡’二字,但孤看得出,你對孤很是關心。”能不關心嗎?他可是呂家權力登頂的墊腳石。呂金枝清一清嗓子:“咳,你我不日便是夫妻,我自當對你關切一些。況且,況且我也不想未來的夫君落下殘疾。”溫良景蹙眉:“就僅是如此?”“不僅……如此?”春心萌動的太子殿下期許地望著眼前的女子:“那還有什麼?”“還有……”呂金枝望著他動作稍遲緩的那條左手手臂,“不如我們還是說說你的傷勢?以及……你為什麼還不進去歇息?”未能打探到對方心思的太子殿下略有幾分失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臂膀:“手臂上隻是皮外傷,不礙事。至於為什麼坐在這裡,孤其實是在等你。你與孤同去江陰,孤必然要親眼見著你回來才能安心。”怎麼又將話題繞到了自個兒身上?呂金枝站起來道:“殿下,我已平安歸來,你大可放心。待會兒金枝還得回呂府報個平安,不如,你先進去歇息?”“咳……好。那孤……”溫良景站起來,“就進去歇息了。”呂金枝滿眼堆笑,在原地目送著溫良景走上殿門口的台階。扭扭捏捏的太子殿下一步一回頭,對身後之人甚是不舍。踏出一步,回頭笑笑,再踏一步,再笑一回。呂金枝覺得這位不諳情事的太子殿下已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將來呂家的大計必然順暢無比,扯起腮幫子,笑得更加由衷了些。隻是……這麼個走法,這麼個笑法,腮幫子略感僵硬……“殿下……你且好生養傷,叡王的事不必憂心……”溫良景一聽,停下腳步:“叡王的事孤不憂心,孤隻是有些憂心你。”他將眼睛笑成一條縫,“方才出宮時,孤與首輔大人同路,首輔大人說……去了江陰也不給家中去封書信,等你回去,定要好好教訓你。”呂金枝默默舉起了桌上的茶杯。溫良景拔腿就跑:“金枝莫氣,孤立刻就去歇息!”呂府堆滿卷宗的書房裡,首輔大人以手撐額,坐在椅子後頭歎氣。下人退避三舍,假裝很忙地在院子裡掃地擦灰。呂金枝輕手輕腳地走進去,隨手將門一關,便朝桌案後的呂嚴跪下去。呂嚴腦袋一抬:“哼!你還知道回來!”回家的路上,衛川悄悄地告訴呂金枝,過往住在東宮,首輔大人還可以時不時過去探望,但她忽然一聲不響地去了江陰,半月來又不曾往家中遞上一封書信,首輔大人之所以生氣,其實是想她想得緊。拿準這一點,慣會撒嬌的呂金枝咧嘴一笑:“爹爹這是說的什麼話?此處是女兒的家,女兒自然是要回來的。”呂嚴眉毛一橫:“叫你去跟太子拉近關係,你倒好,一聲不吭地就跟著去了江陰!”此事實在冤枉,跟去江陰實在是溫良景威逼利誘,不去不行。呂金枝跪爬到首輔大人的膝下,揉著膝蓋晃了晃:“爹啊!討好太子不是您的意思嗎?女兒這麼做,不也是為了呂家的百年大計?”似乎有些道理。呂嚴斜斜地睨她一眼:“可有收獲?”呂金枝點頭如搗蒜:“有有有!不瞞父親,那根嫩蔥已被女兒迷得神魂顛倒,在江陰時就曾表明心跡。”“哦?”呂嚴眉毛一抬,即刻笑嗬嗬地將地上的女兒扶起來,“那你對太子……”呂金枝正色地道:“我呂家百年基業,父親又膝下無子,我對太子自然是單純的利用而已。爹爹放心,女兒定當不會拘泥於兒女私情。”呂嚴一聽,目光中的神采卻悄然散去:“那個……為父的意思呢,你即便對太子有情也不打緊。事到如今,為父也不瞞你,其實,太子殿下乃為父早已欽定的女婿。”呂金枝:“……”呂嚴沉吟片刻,拉著她走到一旁的棋桌旁坐下,憋了許久,方緩緩地道:“此事說來話長,這樁婚事,其實打從你出生時就已經定下了。”欸?這麼大的事怎麼她從小不知?呂金枝激動地從蒲團上站起來,又被呂嚴一掌按下:“你先莫急,聽為父慢慢道來。”呂嚴捋了捋下巴的胡須,望向跟前的棋盤,回憶起遙遠的事……當年賢貞皇後之所以能從商家的魔爪下逃脫,其實與呂家脫不開關係。那時的呂家遲遲無後,端敬皇後在坐上太子妃位之後又生了兒子,連帶著商家一族也跟著平步青雲。身為太子的溫實駿有了倚仗,便逐漸疏遠呂家,在朝中屹立百年的呂家岌岌可危。為了保住呂家的地位,呂嚴便隻好選擇偷偷地扶持這位無權無勢的釀酒女。商家原以為這位釀酒女不足為慮,不想到了第二年,這釀酒女竟也生下一個兒子。為了穩住商柔的嫡妻之位,商家可謂是使儘了手段。軟硬兼施加誣陷,威逼利誘帶暗殺。若不是呂嚴暗中看護,溫良景母子恐怕早已經命喪黃泉。後來為了一勞永逸,二人乾脆合謀將商家的毒計捅到了溫實駿那裡。那時的溫實駿血氣方剛,有了這個隔閡,便逐漸對商家疏遠起來。好巧不巧的,老皇帝又在此時兩腿一蹬,溫實駿登基,立後在即,呂嚴在中間一攛掇,便將先皇後扶了上去。賢貞皇後雖為一介釀酒女,但經過這許多風雨,任是單純無害也知道了人心的險惡。偏生自個兒又無背景,表麵上看樂豐皇帝對她恩寵備至,但實際上,之所以能穩坐後位,背後離不開呂家的支持。呂家自不會無緣無故扶持她這個釀酒女,更不會無緣無故看護她的兒子。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適逢呂家添女大喜,賢貞皇後經過深思熟慮,特地命人贈了呂家一份大禮。呂嚴在桌底的暗格中摸了摸,摸出一道密旨向呂金枝遞過去:“賢貞皇後的這份大禮,便是你與太子的婚約。”呂金枝目瞪口呆地展開一看:右丞呂嚴之女金枝,門著勳庸,端慎守禮,當擇良婿。今滿月之際,特下此詔,配與皇太子良景,再添鴻禧。金紙墨書,可不就是為她和太子定了親!呂嚴輕笑一聲:“死者為大,陛下又對先皇後伉儷情深,當日為父拿著密旨往宮裡一報,你與太子的這樁婚果然成了。”呂金枝揉揉腦袋:“既然早就定下,爹爹為何不早說?”呂嚴恨鐵不成鋼地朝她腦袋敲了一記:“你過往年幼,又跟太子不合,我說出來未必有用。如今見你們二人相處和諧,這時再談,豈不是錦上添花?”相處和諧?錦上添花?呂金枝險些噴出一口老血。就在回來之前,那殺千刀的溫良景還擺她一道,哪裡就相處和諧了?婚約的事早不提晚不提,待誆得她為公為私地立誌將太子欺壓到底,又糊裡糊塗地答應了親事才提,真是隻狐狸。呂金枝白他一眼:“所以這些年你一直跟太子狼狽為奸?隻有我一人被蒙在鼓裡?”呂老狐狸立馬回瞪過去:“什麼狼狽為奸?那叫誌同道合!”他眯著眼捋了捋胡須,“太子想安安穩穩地坐上龍椅是不是?我呂家想將你扶上後位是不是?目標皆是齊王宮的主位,可不就該把臂同行嗎。”呂金枝:“……”“再則。”呂嚴正了正臉色,“你既是呂家的獨苗苗,也是我呂嚴唯一的女兒,為父一方麵雖指著你光宗耀祖,但另一方麵,也希望你嫁得稱心如意。若你心悅之人與所嫁之人是同一人,豈不完美?唉,為父也是用心良苦啊!”幼時的循循善誘,後來又覥著老臉將她騙進東宮,敢情都是在為這樁婚事忙活?呂金枝咬牙看著眼前的這隻狐狸,她就沒見過天下哪個父親合著外人一起來對付自家閨女的!尤其一想到早已知曉婚約的溫良景看著自個兒的未婚妻與旁人打得火熱,更是拿著她寫給大皇子的手帕夜夜泣血,她就覺得……哎,尷尬至極,尷尬至極。呂金枝歎氣:“苦的是我,是我啊!你若早告訴我這些,我也不至於跟大皇子……”聯手欺負太子,還……還寫出什麼“妾心如蘭”的情書,“現在這樣……你讓女兒如何麵對太子?”呂嚴慈祥一笑:“傻孩子,現在知道也不遲。若太子當真在意你與叡王那檔子事,還會向你表明心跡?凡事往樂觀一點想嘛。比如……”“比如太子為了博得您老人家的信任,情深如許都是裝的?”呂嚴:“……”被她這麼一打斷,呂嚴不得不將到嘴的話給憋了回去。大眼瞪小眼地對視半天,他耐著性子道:“太子是你爹我看著長大的,他的心思我豈能不知?你就不能再樂觀一點?比如,叡王正是你們二人情感的催化劑。若不是叡王橫在裡頭,他能知曉自個兒喜歡你?”此話絕不是安慰而已。當年二人交好時,呂金枝無意的一吻,讓太子生出一種屈辱。那時的溫良景並未意識到這是情竇初開時的羞澀與無措,隻覺得臉上火辣,心內酥麻,不得不將這股不能理清的情緒轉化成怒氣。而後來見到呂金枝與大皇子交好,這時的溫良景才逐漸知道,原來那股怒氣實際上是醋意滋生出來的妒忌。呂金枝從小被捧在手心裡,心思不如溫良景這般細膩,即使是經過劉舒一事,也依然沒能從中體會出她對溫良景究竟是何種感情。思及此,洞察一切的呂老狐狸眉頭一皺:“太子受了傷,手上不便。你要實在覺得良心不安,不如即刻回到東宮,去承明殿中端個茶遞個水,若得閒,還可在太子沐浴更衣時幫襯一把,也算……咳,也算聊表心意。”端茶遞水尚還合理,幫著沐浴更衣……豈不是要親自幫他搓澡,且還光溜溜地坦誠相見?呂金枝羞澀地搓搓手:“不合適吧?”呂嚴望著這個不爭氣的女兒直歎氣:“你看,不做點什麼,你又良心不安,要做點什麼,你又拉不下臉麵。世事難兩全!爹說過什麼?成大事者,就要拋得下臉麵。一個人若連臉都不要了,那還有什麼弱點?”似乎……也有點道理。呂金枝再搓搓手:“那……我去試試?”“試!你儘管試!”接下來幾日,呂金枝簡直活得欲仙欲死。一方麵覺得太子忽然乖順地任她擺弄很是新鮮,另一方麵……要成大事,真的很難。當溫良景當真披頭散發地站到浴池邊,呂金枝了,很。“要不……還是幫你叫個婢女?”臉紅如橘的呂大小姐隔著花花綠綠的珠簾,退後一步,再退一步,“搓澡這個事我素來不大在行。”太子殿下單手解著腰帶:“不必了,孤對女人過敏。”“這個病症倒有些新鮮啊?”呂金枝以手遮臉,腳跟緊貼住後背的屏風。“遇見你之前,孤也不知世上竟有此症,說起此症的起源……”溫良景停下解衣裳的手,腦中忽然回想起幼時被強吻的那一幕。正是那次過後,溫良景見到彆的女子,便有一種莫名的毛骨悚然。唔,或許可稱為潔癖,情感潔癖。除了呂金枝以外的女子,隻要碰上一點,便渾身毛孔豎立,哪裡都不自在。他甩甩腦袋,試圖將這可怕的一幕甩出去,“咳,說來話長,下次再談。”沐浴更衣這件事,平常都是小文子代勞,這兩日呂金枝自請上陣,小文子便告假逍遙去了。對於此事,溫良景本有些猶豫,畢竟笨手笨腳的官家千金連茶水的火候都把握不好,這一桶洗澡水下去,他極有可能被燙掉一層皮。但想了想,與其交於旁人之手,不如跟心上人一道沐浴……咳,那麼有情趣。小心翼翼地試了試水溫,太子殿下繼續脫衣服,一邊脫一邊道:“過來搭把手,太醫將繃帶纏得忒緊。”呂金枝將五指張開一條縫,又合上。沒,沒穿衣服。呂金枝再將五指張開。想不到太子的身材還不錯嘛,腰背的肌肉結實,手臂的粗細剛好,全然不似穿戴齊整之後的那樣單薄。瞧著眼前壯實的身軀,呂金枝吞了口唾沫。太子回過頭來:“怎麼還不過來?”“來,來了……”呂金枝依然保持捂眼的姿勢,隔著簾子,另一隻手慢慢地伸向他纏了繃帶的手臂。也不知每日來包紮換藥的是哪個太醫,上頭這個結,是個死結!呂金枝單手摳了許久,它竟紋絲不動。溫良景不耐:“你的手也受傷了?就不能兩隻手?”浴池中的熱氣升上來,撲得呂金枝麵頰緋紅。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伺候彆人沐浴,且還是個男人,緊張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一想到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個兒未來的夫君,她咬咬牙,還是將眼睛一閉,兩隻手探過去。剛一觸碰,跟前的人忽然閃開:“你在摸哪裡?”呂金枝一睜眼,發覺自個兒手指對著的地方正是溫良景的腰身……越出錯就越緊張,越緊張就越出錯,不到一會兒,呂金枝便憋出一腦門的汗珠子。溫良景忍不住笑出聲:“嘴皮都碰過了,幫著解個繃帶卻緊張成這樣。”呂金枝羞憤難當,一把扳過他的腰身:“你彆動!”說完對著紗布上的死結就一口咬下去,那不聽話的繃帶瞬間鬆開,露出猙獰的一道傷口來。許是一開始沒料到傷口這樣深,呂金枝有些愣住了。看著都疼。她繼續退回到方才的屏風處,轉過身道:“好了,你自己洗吧。”溫良景本來也沒打算讓她伺候沐浴,自顧自地脫下褲子,走進了浴池。空氣中忽然安靜下來,偌大的浴房中僅有水聲,霧氣氤氳,貼在皮膚上濕漉漉的。呂金枝的心情忽然凝重了。小時候為了給太子添堵,她不惜拉上大皇子,對他時時刁難,處處使絆,卻從未想過,儲位之爭是要流血死人的。先皇後為了讓太子平安長大,不得不與呂家結盟,後來先皇後殯天,溫良景整日活在端敬皇後的眼皮底下,不知經受了多少明槍暗箭。還有她,一門心思地給溫良景的悲慘人生增加著難度……“你小時候,一定過得很苦吧?”莫名的一句話,讓溫良景有些懵:“嗯?”呂金枝背朝著他,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正經:“小的時候,端敬皇後一定想了許多法子折磨你吧?”“好端端的,怎麼問起這個?”呂金枝勉強笑了一聲:“也沒什麼,現在不是無聊嗎?隨便聊聊。”溫良景停下舀水的動作,仰靠在浴池邊:“折磨倒不至於。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父皇將我放到她的宮中撫養,就是料準她不敢明目張膽地對我出手。不過,要借旁人之手也是不難。記不記得以前宮中有個淑婕妤?”這個她記得,從前欺負溫良景時總是她從中作梗。有一回宮中行射禮,她故意勾破了太子的禮服,還是淑婕妤給縫好的。後來沒過多久,她就忽然不見了。溫良景繼續道:“淑婕妤為人本分,又無所出,常常做些家鄉的糕點送來,我舍不得吃,便將它放在床頭的案台上擱著,恰逢那時你父親送了隻花貓與我為伴,糕點便被花貓偷啃了一口……”“糕點有毒,貓死了是不是?”呂金枝義憤填膺地道,“想不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淑婕妤竟如此狠毒!”身後的人卻搖頭道:“哪裡是淑婕妤狠毒,不過是有人在糕點中做了手腳罷了。”“那淑婕妤……”“死了。”這兩個字過後,溫良景再沒說話。呂金枝深吸一口氣,想說點什麼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沉默的氣氛似乎比解繃帶時更加尷尬了。想了半天,她道:“你洗好了沒有?要不要我拿浴帕給你擦擦?”方才穿著褲子,溫良景不覺得在她麵前露出半個身子有什麼要緊,此刻他不著一物,她卻如此坦然,溫良景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驚嚇。“不……不用了。孤自己來就好。”而他大概不知,此時的呂金枝是真真正正地意識到以往的過錯,發自內心地想要對他好些。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仍在她腦中回旋,考慮到太子殿下手上不便,她不過單純地想搭把手而已。他推脫得如此爽快,倒讓她覺得他隻是客氣。呂金枝不管不顧地拿起屏風上的浴帕,轉身道:“我既說要伺候你起居沐浴,便定要將這件事進行到底,你我已經定親,不必客氣。”溫良景更是嚇得一抖,急急忙忙捂住胸口:“……等一下!”“怎麼了?”“先讓孤把褲子穿上行不行?”呂金枝一愣,瞬時明白過來,轉身將浴帕一拋:“行。”一陣水聲過後,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擦拭之音,動作之快,足以表現溫良景的窘迫和慌亂。眨眼間,方才還光溜溜的太子殿下已飛速地穿好褲子,甩了甩墨黑的秀發,身姿偉岸地站在她身後。“咳,可以轉過來了。”呂金枝回頭一瞧,她的這位未婚夫星眉朗目,身材姣好,忍不住舔了舔嘴角。這個動作嚇得本就窘迫的太子殿下心肝一顫,眼神躲閃地將腦袋歪到一邊,留給她一個線條美好的側麵。“殿下的褲子好像穿歪了。”難怪一直覺得有哪裡不對……溫良景不動聲色地正了正扭曲的褲腰:“好,好了。”待他麵紅耳赤地從浴房出來時,前來包紮換藥的徐太醫已等候多時。見過大風大浪的徐太醫見二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寢殿,又皆紅著臉,忙將眼神挪到地麵,恭恭敬敬地請了安後,擼起袖子便行起醫者的本分來。待塗好藥,他又將一卷嶄新的紗布裹上太子的手臂,這時才叮囑一句:“殿下的傷口剛剛愈合,不宜用力過猛,下回再行鴛鴦之浴時,應保持女上男下之姿為佳,否則傷口裂開,殿下又需多吃些苦頭了。”望著徐太醫離開的背影,屋內的二人麵麵相覷,倏地,又同時將視線挪開,找東西的找東西,撣灰塵的撣灰塵。趴在房梁上的衛川偷笑:主人你是在找地縫吧?東宮的地磚上自然是沒那麼龐大的裂縫,呂金枝想鑽也鑽不下去。忙活許久,隻得道:“我……我再去外頭找找……”
第九章 陳年密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