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尚屬安穩。太子約莫知道範通定會在稅銀中做些手腳,乾脆問也不問,隻到衙門走了個過場,便吩咐江陰的一乾人等將最後的賬目上報即可。呂金枝很是高興,全然沒料到一根筋的太子殿下竟對江陰的稅務如此放鬆。倒是那一言不合就哭哭唧唧的劉舒不讓人省心。昨夜京都傳來消息,劉大學士一口咬定劉舒跟著太子私奔,壞了名節,定要樂豐皇帝下旨將劉舒也一並賜給太子,否則便要打死這個不知羞恥的不孝女。樂豐皇帝重視百姓風評,自然不能眼看著劉大學士將女兒打死而置之不理,但首輔大人呂嚴又德高望重,此事若答應下來,毫無疑問會駁了呂家的顏麵。他隻好硬著頭皮安撫:“劉愛卿啊,舒兒才貌雙絕名滿京都,本是多少人想求的良媳佳婦,此行隨太子出走,雖行事衝動,但也是情真難抑情有可原,愛卿又何必激憤至此?”劉大學士眼睛一閉,將頭重重磕上堅硬的地磚:“陛下!我劉家熟讀聖賢,世代書香,向來將名節看得比性命還重!小女待字閨中卻做出這等不知羞恥之事,敗壞我劉氏門風,若不極刑嚴懲,吾如何對得起劉氏的列祖列宗!”樂豐皇帝盯著他額頭濺開的血痕抖了抖,這老家夥來真的?溫實駿為難道:“朕知道,你們文人最重名節,可那呂氏與太子的婚事剛剛賜下,此時要朕再下一道旨,朕該如何向呂家交代?”劉大學士又是朝地上重重一磕,抬頭時腦門立馬腫起一個大包:“老臣深知陛下為難,不敢苛求陛下維護小女,但私奔一事已成京都的笑柄,小女再活在世上也是受人口舌,與其讓她遭人非議,不如便打死了事!”說完又磕在地上。這麼個磕法,還未將女兒打死,劉大學士便要將自個兒磕死了。樂豐皇帝心驚膽戰地捂了捂眼睛。說來當初太子妃位確實險些落到劉氏的頭上,如今劉大學士僅要給女兒封個側妃也並不過分。但呂家向來霸道,他同意,那如狼似虎的呂金枝能同意?溫實駿歎一口氣:“舒兒那孩子有才情,識大體,你又悉心栽培多年,若是因此壞了名節實在可惜。愛卿莫慌,即便要給太子封個側妃,也該先問一問太子的正妻,你且先回去,朕先召首輔大人入宮商議商議,如何?”“如此,便多謝陛下體恤!”見溫實駿鬆了口,劉大學士這才頂著滿頭包退下去。此舉本是緩兵之計,樂豐老狐狸以為,隻要將此事推到呂嚴的頭上,即便冊封一事被拒,那也是呂家心胸狹窄,與他沒什麼乾係。不想呂老狐狸一進宮,便也學著劉大學士往殿上一磕,痛心疾首道:“陛下!我呂家世代輔佐皇室,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好不容易有幸與陛下攀了門親,眼下婚事未成,那劉大學士卻偏生要將自家幺女也一並送給陛下做兒媳,老臣心疼小女,替小女覺得委屈!” 溫實駿嘴角一抽,他早該知道,呂嚴是比劉大學士更難對付的老狐狸。“哎呀,愛卿快快請起!朕不也是左右為難,這才來找愛卿商議嘛!”他笑眯眯地撫一撫龍椅的扶手,“劉氏此舉確實荒唐了些,朕不知便罷,但劉大學士跑到殿前上奏,還揚言要打死劉氏,讓朕著實頭疼。今日召愛卿前來,也不是要愛卿接納劉氏的意思,就是想與愛卿商議商議當如何處置。”呂嚴一聽這話,這才慢悠悠地站起來:“謝陛下體恤!”頓了頓,他道,“隻是,劉大人素來古板迂腐,極重名節,今日卻特地將家醜抖到陛下麵前,倒是與過往的作風大相徑庭啊!”劉大學士的伎倆他豈能不知?無非是眼見太子妃位落空,千方百計想將幺女送入東宮罷了。明明是父女二人安排的好戲,卻偏偏說成是私奔?呂嚴心裡跟明鏡似的。首輔大人咂巴兩下嘴:“聽聞今日在殿上,劉大學士言辭激憤,甚至磕破了腦門,莫非是想逼迫陛下的意思?我與他同僚多年,素來覺得他中規中矩,不想今日卻不知進退地跑來為難陛下,實在是有失分寸。依老臣看,此事乃劉家的家事,不如便讓他們自行處置便是。”意思就是:這是劉家的家事,跟他們呂家沒關係,跟陛下也沒關係,跟太子與金枝的婚事就更扯不上關係了,陛下你瞎操什麼心!理是這麼個理,可那劉大學士大有死磕到底的架勢,若不給他個說法,到時鬨得滿城皆知,百姓豈不說他罔顧人命?思量再三,溫實駿又將劉大學士召到跟前:“劉愛卿,舒兒一事我已跟呂大人商議過了,眼下呂家與太子的婚事剛剛定下,若在此時再加一門親事,難免有輕視之嫌,於呂家不公。這樣,待舒兒回來,你先好好管束管束,等呂氏和太子成了婚,側妃冊立與否,一切便全憑太子的意思。”如此,便將這個難題拋給了太子。太子與呂金枝鬥了多年,好不容易靠婚事拉近關係,本是削尖了腦袋想找機會將雪藏多年的芙蓉玉簪送出去,誰知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劉舒擺了一道,瞬間怒火中燒,打算命人將劉舒送回去。劉舒得知此事,先是撞了兩回柱子,被太子攔下後,躺在太子懷中幽幽地哭訴:“舒兒自知與殿下無緣,卻也不想就此遠嫁到青州做填房,此次出走,確是舒兒任性,但舒兒絕沒有想到會給殿下帶來如此麻煩,是舒兒該死!殿下就讓舒兒死了吧!”大約中午的時候,她又投了一回井,被侍衛發現後,將其手腳捆住丟到房裡。太子前去探望,她又鬱鬱地倚著床欄抽泣:“舒兒名節儘毀,已無顏活在世上……”生生將太子澎湃的火氣壓了回去。倒是呂金枝坐不住了,將溫良景拉到一邊道:“此事擺明了是劉家父女的苦肉計,殿下該不會連這個也信吧?”溫良景站在廊下,朝劉舒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自然不信。”呂金枝一跺腳:“那你還由著她尋死覓活地胡鬨?”溫良景原本心煩,見她對這件事如此上心,心情竟好了幾分。對著她略顯焦急的神色瞧了好一陣,羞澀道:“金枝,你是不是在吃醋?”呂金枝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不是!”為了增加這兩個字的真實性,她吞了口唾沫道,“吃醋談不上,我就是覺得吧,這個劉舒心機太深,日後入了東宮定是不好相處的,殿下乃當朝儲君,是要繼承大統的人,應當也不想後宮被攪得烏煙瘴氣吧?”說前一句的時候,溫良景隻當她在害羞,後頭補的這一串倒當真叫他萬箭穿心。他盯著她的麵頰看了許久,試圖在她懇切的言辭中找到些旁的什麼情緒,呂金枝卻隻目光赤誠地望著他,望得他一顆心拔涼拔涼的。溫良景不死心地問道:“就隻是這樣而已?”這一問,問得呂金枝心裡沒底。她與劉舒其實沒什麼芥蒂,唯一的梁子便是爭搶太子妃位一事,可眼下她的太子妃位已是沒跑了,人家隻想退而求其次地混個側妃而已,卻不知為何,一見到劉舒巴巴地貼上溫良景,心裡就有一股無名的火氣。她憋了好一陣,望向驛站門口迎風招展的旗幡子:“可能也有點彆的什麼……”溫良景的眼裡又重新燃起神采:“你果然還是在吃醋。”不知為何,一聽到這兩個字,呂金枝便覺得惱怒不已。她總覺得,她與溫良景素來勢同水火,二人之間隻有輸贏,沒有男女之情,如今雖因一樁婚事湊到一處,卻隻是呂家和太子兩方的互利共贏,是攜手走上高位的聯姻。可溫良景偏生要將她往兒女之情上扯,且吃醋的還是她?總覺得吃虧了似的。她揚起下巴:“我呂金枝是要母儀天下之人,豈會如此小氣!”溫良景走近一步:“那你惱什麼?”如此不依不饒,呂金枝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深吸一口氣,狠狠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碾了又碾,咬牙道:“你與我正兒八經地相處不過一月,尚未共賞過月色,也沒互通過情書,哪兒就有那麼多飛醋?”溫良景驚呼出聲,齜牙咧嘴地將痛腳在另一條腿上蹭了蹭。呂金枝怒道:“那劉舒擺明了使儘手段想住進太子府,你不生氣也就罷了,還有閒情揪著我問吃不吃醋!你有病吧?”如此氣急敗壞又不解風情,看得溫良景又好氣又好笑。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此事我自然知曉,但世人總愛八卦跟風以訛傳訛,又有幾人肯費時費力地去探知事實的真相?若放任他尋死覓活而不管不顧,旁人會怎麼說?”呂金枝沒料到他會忽然這般正經,火氣頓時憋回去一半。知道他心如明鏡,也沒有半分讓劉家父女稱心如意的意思,心下更添歡喜。可一想到方才他如流氓地痞一般死皮賴臉地湊上來問她吃不吃醋的樣子,呂金枝就覺得窘迫難當,恨不能立時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她乾咳了一聲:“既然殿下心裡清楚,那我就不必多費唇舌了,告辭。”才一轉過身,手指就被人死死攥住。呂金枝回頭茫然地望著他:“還有何事?”溫良景依然一本正經:“方才我想了想,金枝似乎是在怪孤沒有同你共賞過月色,互通過情書,”說著望一望天色,“此時青天白日,賞月是不能了,但可以遊湖。”呂金枝懵了半晌,實在沒能想明白溫良景曲折的腦回路。起先她說這話,不過是覺得戲文中的男女皆要經曆過風花雪月方能互生出情愫,轉而再談論到是否吃醋,怎麼落到溫良景這裡,就變了個味兒來?她推辭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溫良景卻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拉著她便往外走:“孤已打聽多日,城外有片大湘湖風光極好,若不是今日耽誤,早該帶你去了。”呂金枝掙紮道:“可那劉舒……”溫良景不管不顧地將她推上馬車:“我已經命人將她捆起來,一時半會兒也鬨不出什麼幺蛾子,你就不必擔心了。”呂金枝還想說點什麼,卻什麼也沒來得及說,便跟著他稀裡糊塗地上了車。溫良景被劉舒鬨得一個頭兩個大,此時拉著她一道出來,霎時間疲憊全無,神清氣爽。尤其覺得這個小冤家似乎漸漸從叡王身上回心轉意,更是有些飄飄然。到了大湘湖,他便將呂金枝拉上早已備下的渡船。湖水油綠,湖外青山,天高地闊的,呂金枝也頓時覺得心情開闊起來。平日在京都,見到的大多是些富貴人家的朱門小院,像這樣的自然風光很少見到,此番隨著溫良景出來倒是不虧。呂金枝坐在船上,雙臂大張,嗅著青山綠水的味道狠狠地吸了一口。船家在船頭認真地撐著渡船,弄起水聲。溫良景見天時晴好,水聲悠悠,眼前的佳人也情緒上佳,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他摸了摸胸口,將準備多日的梅花玉簪掏出來:“這支玉簪我本在三年前便想送給你,但一直沒有機會,此時你看看,喜不喜歡。”這支簪子透體粉紅,又雕刻成梅花的模樣,玉質純淨,做工精細,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物件。呂金枝小心地將它攥在手裡,暖意襲來,上頭竟還留著溫良景的體溫,像是貼身保管了許久。她寶貝似的摸了摸光滑的玉麵,對這支簪子是當真喜歡。但想一想又覺得不對,她與溫良景爭鬥多年,三年前的關係更是急速惡化,甚至到達水深火熱的地步,他怎會那時便想送她玉簪?呂金枝心虛地抬起頭來:“這個上頭該不會喂了毒吧?”溫良景正憋著一口氣等著看她歡喜雀躍地說喜歡,等了半天她卻問出這個,立時被噎得一口氣沒喘上來,咳嗽不已。呂金枝謹慎地看著對座的溫良景:“三年前你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還時時拿鼻孔看我,會有這麼好心?”溫良景好不容易緩過氣,辯駁道:“那是因為你整日與叡王眉來眼去,還寫什麼妾心如蘭的情詩!”呂金枝心下一咯噔,嗓音立馬提升三個調:“你怎麼知道?!”原本想好好地將簪子送出去,卻偏生引得她如此猜忌,溫良景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掏出收藏多年的手帕,拋到她的麵前:“當日叡王出行,我去替他取劍,手帕就擱在叡王的佩劍下,孤想不知道都難!”呂金枝手忙腳亂地將手帕攤開,上頭的字跡歪歪斜斜,已是褪墨成灰,就連純白的底色也因年久泛黃,確實是她的筆跡。溫良景說得沒錯,當日衛川前去送信,便是將手帕壓在了大皇子的佩劍底下,難怪翻遍叡王府也沒找到蹤影,原來陰差陽錯地落到了太子的手裡!她大笑著將手帕投入湖中:“哈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溫良景原本被氣得張著鼻孔出氣,見她欣喜若狂,瞬時有些無語:“你這是做什麼?”自打賜婚的聖旨一下,呂金枝便處心積慮地想找到這方手帕,此時投入湖中,自然是毀屍滅跡!但這個東西早已落到最不能看見的人手裡,這麼做似乎並沒有什麼用。眼看著手帕在碧綠的湖麵上越**越遠,呂金枝忽然冷靜下來,咬了咬嘴唇道:“殿下,其實這都是誤會……”溫良景至今忘不了看到這張手帕時暴怒的情緒,這些年來,他每每想放下身段與呂金枝拉近關係時便拿出來看一看,時刻督促著自己定不可輕易就範,今日她卻隨手將手帕一扔,告訴他都是誤會?他煩悶地看著她的眼睛:“什麼誤會?哪裡誤會?”呂金枝歎一口氣:“小時候你莫名對我疏遠,我一時意氣……咳,日子久了,難免生出點旁的什麼……”她忙解釋,“不過不是那種男女之情,而是兄妹之情!”溫良景的視線直勾勾地看著湖中醒目的手帕:“兄妹之間寫什麼妾心如蘭?”呂金枝捂住腦袋:“那不是我小時候腦子進水了……後來也想明白了……”她悄悄地瞧了眼溫良景的神情,保證道,“如今你我已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呂金枝金口玉言,今後絕不再與他有任何關係。”她目光堅定,語氣乾脆,再加上她方才想也不想就丟掉手帕的行為,溫良景已是深信不疑。橫在二人之間多年的手帕在水中打著旋兒,不消一會兒便悄悄沉入湖裡。溫良景心裡的大石終於落地。他收緊的嘴角緩緩鬆開:“那你把簪子戴上我看看?”呂金枝二話不說便將簪子彆在頭上,搖著腦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看嗎?”她的一雙眼睛本就生得極好,笑起來更是如漫天的繁星閃爍,溫良景被她明媚的神采晃了晃神,笑道:“好看。”這一笑,呂金枝卻愣住了。看慣了溫良景橫眉冷目的樣子,此時這個羞澀又癡傻的笑容是怎麼回事?邀她遊湖,又贈她玉簪,還將她贈予大皇子的手帕貼身保管了三年……呂金枝心裡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這該不是什麼定情的信物吧?你……喜歡我?”溫良景強控住不自覺上揚的唇角:“你總算醒過味兒來了。”呂金枝甩甩腦袋,直覺這股喜歡來得太突然。過往她踹他下湖,偷他廁紙,甚至害他被邱太師罰抄書一百遍,每一樁每一件算起來都不共戴天,就這樣的關係還能生出喜歡?他莫不是有什麼受虐傾向吧?尚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溫良景拉著她的手道:“你呢?可有一點喜歡我?”“這個……”她素來將溫良景當作人生大敵,即便定下婚事,考慮的也從來都是如何將他欺壓到底,至於喜不喜歡,呂金枝從未想過,也不敢想。她被握住的兩隻手抖了抖,反問道:“你既喜歡我,那日在呂府後門為何說絕不娶我?”“你與叡王不清不楚,孤還能沒點脾氣?”“……”溫良景托著她的下巴,以便她能更好地麵對自己:“不過此刻孤已經知道,你對叡王不過是小孩子心性,今後孤再不會胡亂猜忌。此刻孤隻想知道,你喜不喜歡我?”炙熱的眼神將她牢牢鎖住,寬闊的手掌又將她的下巴托著,呂金枝避無可避,慌亂的神色正好撞上他飽含春水的一雙眸子,看得她老臉一紅。心裡似乎裝了隻小鹿,正不停亂跳,呂金枝不知如何作答,羞澀地推開他道:“突然就說這個……”餘下的話還沒說出口,船身驀然一晃,對麵的人重心不穩,在船上搖晃了幾下,便翻進了水裡。似乎力道太重了些……呂金枝驚嚇得急忙站起來,隻見平靜的湖麵濺起龐大的水花,水花的正中,溫良景正張開雙臂胡亂撲騰,嘴巴一張一合,好像要說點什麼,但斷斷續續的……聽了好一陣,她總算聽明白,溫良景說的是:“孤……孤……孤……孤不會鳧水!”做了許久背景牆的船家感歎一聲:“如今的年輕人打情罵俏的力道忒狠。”隨後就被呂金枝一腳踹下去。“還愣著乾嗎!下去救人啊!”船家毫無防備,“啊”了一聲,也跟著入了水。太子不識水性,雙手亂揮,腳下亂蹬,哪知越撲騰越下沉。船家費了老大的勁,可算將張牙舞爪的太子殿下給救了上來。待三個人安安穩穩地坐上了船,船家一邊拿帽子扇風喘氣,一邊噘著嘴道:“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談情說愛就不能換個地方?得虧老夫身子骨好,否則渡個船還不把命搭上?”溫良景一副落湯雞的模樣,也不說話,隻一雙怒氣騰騰的眼睛死死地將對麵的罪魁禍首盯著,牙齒咬得直響。呂金枝自知下手太重,不敢輕易造次,便垂頭喪氣地盯著自個兒腳尖。船家不耐:“方才還卿卿我我,此時怎麼不說話了?今兒這船兩位遊還是不遊?”溫良景終於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靠岸!”回程的馬車上,太子殿下麵如死灰。好不容易向心愛的姑娘表明心跡,卻險些成為世上唯一一個因談情說愛掉進湖裡淹死的儲君。實在丟臉丟大發了!一回到驛站,他便將自個兒關在了房裡。巡撫大人聽聞太子落水的消息,提著禮物上門探望,正巧遇到呂金枝趴在太子的門框上探聽動靜。他想到前幾日往太子房中塞的那個美人兒,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見她從趴姿換成了跪姿,又從跪姿換成了站姿,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範通輕輕地拍了拍呂大小姐的肩膀。手被呂金枝不耐煩地揮開。範通稍稍捅了捅呂大小姐的腰身。手被呂金枝大笑著推回去:“彆鬨。”範通無計可施,乾咳一聲。聚精會神的呂金枝總算察覺到身後站了個人:“範大人?”原本往太子房中塞美人一事還未來得及解釋,眼下又在此處撞見呂金枝偷偷摸摸的行徑,範大人頗有些不好意思,垂頭訕訕地道:“老夫聽聞殿下落水,特來探望。”如此情狀被範通瞧見,呂金枝也頗覺得有些丟臉,聽他如此說,慌忙讓開一條道:“範大人請進,請進。”範通誠惶誠恐,想走上去敲門,這位得罪不起的千金又巴巴地在一旁守著,也不知究竟是想進還是不想進。猶豫了一瞬,範通小心地道:“呂大小姐,您不進去?”廢話!我要是敢進去,還犯得著在門口偷聽?“那個……”呂金枝轉身撓了撓脖子,手指胡亂朝劉舒的房門口一指,“我找劉小姐還有事,就不進去了。”劉氏與太子私奔一事早已傳得滿城皆知,範通也知曉一二,一聽到“劉小姐”三個字,頓時遞上個了然的神色:“哦!老夫明白,明白。”呂金枝邁出去的一隻腳又退回來:“你明白什麼了?”首輔大人的千金名聲在外,世人都道:此乃猛虎!劉舒與太子私奔的傳言一出,太子立馬掉進了大湘湖,實在叫人浮想聯翩。此刻範通更是聽說這頭猛虎要去找劉舒,忍不住就將畫麵想得血腥了點。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唾沫,範通肅穆恭謙地湊過去道:“聽聞,太子落水是呂大小姐手滑推下去的?”始作俑者抬手摸摸鼻子:“咳,確實手滑。”那就是沒錯了。範通再心領神會地看著她:“近日殿下與劉氏私奔一事鬨得沸沸揚揚,想來呂大小姐心中有氣,這才將殿下推進湖裡教訓教訓。老夫也是今日一早才得到消息,太子口中的侍女亦舒原來就是與太子私奔的那位狐狸精。”講到此處,巡撫大人刻意放低了音量,“小姐此去,可是順道要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劉氏也教訓教訓?”“……”呂金枝承認,初聞此事時確實急了一陣,但遊湖時二人對劉舒的事隻字未提。溫良景之所以落水,是因為他非揪著她的下巴要她剖明心跡,呂金枝一時羞澀,這才稍稍使了點力。確實手滑,當真手滑,絕不是心中有氣!至於去找劉舒……這不是為了打發你隨口這麼一說嗎!呂金枝撫了撫額:“範大人,此事恐是有些誤會。殿下落水受涼,我去找劉小姐,不過是想向她討教討教如何做薑湯。”向死對頭討教做薑湯?素會察言觀色的範通笑出了聲:“不愧是首輔大人的千金,小姐高明!”呂金枝一臉問號。巡撫大人壓低聲氣,諂媚地遞過去個心照不宣的神情:“小姐放心,待會兒不論房中發生何事,老夫定會幫小姐在太子麵前打圓場。”圓你個大頭鬼啊!呂金枝氣得張了好幾次嘴,又閉上。真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此事早從劉舒出走開始就傳變了味,樁樁件件都是誤會,若要好好捋清其中的玄機,不知要費多少口水。得!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呂金枝心下一橫,大搖大擺地朝劉舒的房裡走去。先前已經說過,劉舒為了不被送回京都,又是投井,又是撞柱,將小小的驛站折騰得人仰馬翻。太子不堪其擾,隻得命人將她捆了關在房裡。這一關,便是一下午。這廂劉舒在房中等得口乾舌燥,那廂太子殿下卻帶著心上人在大湘湖上遊湖。呂金枝進來的時候,正撞見劉舒乾癟著嘴唇,艱難地跳到桌前倒茶喝。昔日名動京都的劉小姐望見這位不速之客,立時停下手裡的動作,端端正正地坐到桌前,順便拂了拂額角因過度掙紮垂下的碎發,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窘迫。呂金枝來得匆忙,尚未想好說辭,本是扭扭捏捏邁著小碎步,看見這一幕,忙提了裙子奔過去:“劉小姐行動不便,放著我來!”無事獻殷勤!劉舒狠狠地瞪她一眼:“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原本想唱一出苦肉計,卻被太子捆住手腳關在房裡,本該幸災樂禍的呂金枝不僅沒落井下石,還屈尊降貴地替她添茶,她能有這麼好心?強烈的自尊心讓她挺直了背脊。呂金枝瞅著如刺蝟一般的劉舒歎了口氣,果然不能和情敵待在一個屋裡!可一時半會兒又不能出去。她忍了忍,擺出個無害的笑意,言出必行地倒好茶水遞過去:“劉小姐莫急,我隻是進來坐坐,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彆搭理誰,行不?”劉舒自是不信她這一套:“少假惺惺!我與殿下私奔的事已然傳開,殿下即便對我無意,也定會受製於悠悠眾口,你若是想勸我向陛下道明實情,我劉舒萬萬不會答應!”呂金枝:“……”情敵之間果然沒有和平。她將身子後仰,躲開幾滴唾沫星子。以她的暴脾氣,哪能架得住對方挑釁?想了想,乾脆找了張凳子坐下去:“我今日來,原本無意與你掰扯這個,但你既非要與我掰扯,那我便同你掰扯掰扯。”她甩了甩裙子,換了個霸氣的坐姿,“你看,我跟殿下已然訂婚,日後便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他若想納個側妃,我本無力阻止,但你若真想嫁進東宮,也得殿下喜歡是不是?眼下你這麼一鬨,頗有幾分逼迫的意思,殿下還能對你有意思?”此話一出,方才還叫嚷著的劉舒卻不說話了。呂金枝見她不說話,隻能接著道:“當然,私奔這個話已經放出去,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你也隻能硬著頭皮把戲唱下去。但太子殿下對你的把戲心知肚明,你不道出實情,難保他就不替自個兒洗刷冤屈。屆時回了京,拉著你到陛下麵前一對質,這不露餡兒了嗎?”劉舒更是嘴唇緊抿,翻著白眼望向房頂。本欲跟她殺個你來我往,對手卻始終默默不言,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呂金枝強壓住心裡的小火苗,幫她做最後的總結:“也就是說,你這個法子不甚周全。倒不如回京向陛下當麵澄清,就說此次離京並非私奔,而是出走,如此,殿下說不準還能將你高看幾分。”條理分明地說完了漏洞,又誠心誠意地替她找好了台階,呂金枝微笑著呷了口茶水,心道這下你總該說話了吧?那劉舒好整以暇地扶了扶鬢角的發絲,果然說話了:“你果然是來勸我道明實情。”不鳴則已,冷不丁的一句,氣得呂金枝生生將口中的茶水噴了出去。劉舒躲閃不及,被急速噴射的水珠砸了個正著,滿臉的茶水和著唾沫,剛剛才扶好的頭發又耷拉下去。呂金枝瞅著劉舒呆了一呆。劉舒亦瞅著對坐的罪魁禍首一愣。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下一刻,呂金枝趕忙眼疾手快地跳開,抱頭朝著大門一路狂奔。劉舒房裡一陣亂響,桌上的茶具徑直朝門外砸出去:“呂金枝!我跟你勢不兩立!”
第七章 太子落水(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