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膽小鬼(1 / 1)

此愛無岸 那夏 4815 字 16天前

因為,她不愛我。“我愛你。”他喃喃著。那一瞬,童岸感覺天靈蓋被一道驚雷狠狠劈開了,眼前漆黑一片。努力豎起的防線轟然間坍塌,卻不是因為欣喜,而是憤怒。還記得她曾為了這句話,等了又等,等到蠟炬一寸寸燃滅成灰,等到眼淚一滴滴凝成了琥珀。然後她終於放棄了等待。她放棄了等待,他卻毫無征兆地開口,說愛她。還是一句醉話。興許是怒極,她嘴角反倒彎起了細微的弧度。眼前的這個人,現在將整張臉都嵌在她的肩窩,連同身體的重量。她一時沒有動,他便肆無忌憚地伸出了手,手指穿過她的長發,環抱住她的肩。酒氣順著沉重的呼吸泛濫開,包圍住她,她周身驟然僵硬。無儘的冷風撲打在她的臉上,慢慢的,她清醒了過來,抬起手,狠狠將他推開。其實她的力氣並不大,但對於一個酒勁上來的人來說,卻尤為致命。程少頤被她推得整個人栽倒在一旁,像一棵凍得硬邦邦的蔬菜。她垂下頭,長長的睫毛似覆上了一層冰雪,微微顫抖著:“這一次,你又把我當成了誰?”聽見她囈語般的聲音,程少頤終於緩慢地抬起了下巴。他漆黑的雙眼中滿是空茫,明明神態像在思考,卻因為大腦無法運作,久久沒有回答。這一次,童岸終於笑了出來。嘲諷而憐憫的笑容,不是為他,而是為自己。她轉身要走,卻突然感覺左腳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低下頭,才發現他居然抓著自己的褲腳。這個人,明明一個字都不說,卻不忘阻礙她的去路!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怒火重新燃燒起來,她蹲下身,死命想把他的手扯開。卻不想到他抓得那樣緊,她嘗試了好幾次,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去扒,才總算擺脫掉他的束縛。她惡狠狠地瞪著他,見他凍得發白的嘴唇輕輕翕動著,像想說些什麼。仿佛有刹那失神,然而忽然間,一陣冷風刮了過來,她凍得一個哆嗦,分神緊了緊衣服,再去看他,竟已閉上了眼睛。她被他的這個反應嚇了一跳,趕忙去摸他的鼻息,感受到溫熱而急促的氣息噴薄在自己的指間,才狠狠鬆了口氣,整個人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原來隻是睡著了。童岸就那樣安靜地看著他的睡容,看了很久。不遠處的路燈亮著微弱的光,暖黃的燈光映亮潔白的雪地,她的眼睛一下子被雪光與燈光同時刺痛。先不考慮他在做什麼,她又在做什麼?!難道真要守著這個一灘爛泥似的醉鬼坐到天亮?陡然間,她清醒了過來,鬆開拽著他衣領的手,站起了身。搓了搓快凍僵的手,童岸刷卡,回到了大廳。 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世界重新溫暖起來,她伸手,摁下電梯按鈕。回到公寓,她給保安處打了一通電話:“你好,三棟大廳門口疑似有喝醉酒的人倒在那裡……嗯,麻煩你們儘快處理,謝謝。”做完這一切,她再度關機,走進了浴室。窗外大雪如絮,簌簌降落。她擦著頭發走出來時,見著的便是這一幅銀裝素裹的盛景。奇怪,竟感覺前所未有的平靜。但睡意卻的的確確徹底消散了。她坐在梳妝台前吹頭發,模模糊糊想起那一年,她站在摩天輪上,一遍又一遍喊,“程少頤——我愛你!……好愛你!……愛死你啦!”幾乎聲嘶力竭。為的不是得到今天的這句。絕不是。天快亮的時候,童岸終於勉強睡了過去。一覺醒來時,已是日落時分。感覺頭昏昏沉沉的,她隱約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發燒了。換衣服去附近的藥店買了一支體溫計量了量,38.2度。又打車去醫院打退燒針。等再回來,天都黑透了。一個周末居然什麼事都沒做,就這樣過去了。她悵然地躺在**,翻出手機,這才發現下午保安處的人好像試圖聯係過她,但當時她在拿藥,沒聽見。現在看到未接來電,又覺得沒必要再打過去了。知道他沒事就行了。她擦了擦眼角,翻身閉上眼,睡覺。雪斷斷續續下了兩天,天與地仿佛一夕之間都白了頭。第二天清早要出門時,童岸才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那就是自己的車根本沒開回來。她懊惱著,正要跟酒莊的工作人員聯係幫她找人換胎,沒想到電話響了。是莊晉。他怎麼會這麼早找她?她納悶地按下接聽。“聽說你把車丟在了酒莊,怎麼,打算鍛煉身體,步行上班?”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回來了?”“昨晚的飛機。”“那……你現在在哪呢?”“萬彙。怎麼,今天不上班?”“我馬上就出門!”飛快地瞄了一眼時間,童岸要掛電話。“等等——”莊晉叫住她,“你聲音怎麼聽上去甕甕的?”“昨天發燒了,今天已經好多了。”童岸急匆匆地換著靴子,“我這就下樓打車。”從公寓到萬彙酒莊的出租費簡直貴得讓人肉疼,不過莊晉回來了,童岸的心情到底晴朗了許多。付完車費,她轉過身,就看見莊晉遠遠地朝她走了過來。“也才沒多久不見,你怎麼憔悴了這麼多?”莊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童岸被看得有點兒發窘,敷衍道:“不是感冒了嘛。”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她略顯浮腫的雙眼:“說吧,怎麼又哭哭啼啼的了?”明明昨晚隻哭了一小會兒,抵不住頭暈一早睡了,沒想到這都能被看穿。童岸嘴硬:“你眼神不好。”“噢?我看錯了?”莊晉笑了一下。她點頭,膽更肥了:“沒錯,你年紀也大了,偶爾難免老眼昏花,不怪你,我能理解的。”莊晉被她的假正經逗笑了:“好了好了,是我的眼拙。”恰好林粵過來,問莊晉要不要嘗自己買的新茶,看童岸和他在聊天,於是叫她晚上一塊兒吃飯。童岸頓一下,還是乾脆地答:“好啊。”反正下班後也沒有彆的安排。但沒想到快下班的時候,童岸臨時發現記錄的數據出了一點問題,她不得不再去檢查一遍。讓林粵和莊晉乾等著也不是事,她讓他們先走。“你的車胎換好了?”林粵問。“蕭陽已經幫我聯係好讓人過來修了。”林粵頷首:“那你待會兒自己過來啊,我把地址給你。”目送他們的車離開酒莊,童岸才折回酒窖加班。童岸也沒想到,會一下子忙到快九點。這個時間點實在尷尬,他們那邊晚飯估計已經吃完了。琢磨著打個電話說自己就不過去了,手機倒是自個兒先響了起來。不過來電的不是莊晉,也不是林粵,而是酒酒。酒酒……童岸呆呆地拿著手機,人一時間有點懵。依稀記得上次在咖啡店時,酒酒好像問過她,如果今後她找自己,是否願意見她。她當時說了句“當然了”。某種意義上,她不算是敷衍她,但這麼突然的聯絡,她還是有些驚訝。手機響了好一會兒,她才接起來。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聲音顯得輕快:“酒酒嗎?”“欸,是我。你人在酒莊嗎?”“在的,怎麼啦?”“我今天醒來沒事做,就開著車到處晃悠,一不留神就開到萬彙附近了,要不我來找你吧?你現在有空嗎?”明知沒人會一不留神開這麼遠,童岸還是微笑著沒有拆穿她:“我剛忙完,現在正好沒事,要不你過來吧。”“好咧,”酒酒聽上去像鬆了口氣,“那我就停車了。”然後童岸隱約聽見電話中車熄火的聲音。原來酒酒就在酒莊外麵。她怔了怔,整個人頓時再度緊張了起來,酒酒來找她,難道是關於程少頤?事實證明她多慮了,酒酒的確是來找她玩的。先是參觀了酒莊一圈,又在她的房間摸摸看看了老半天,居然一個字都沒有提到程少頤。反倒是童岸時時刻刻提著一顆心,看上去未免有些心不在焉。想聽到,又不想聽到……這種矛盾的心情,她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酒酒乖巧地坐在她的床沿喝她倒給她的果汁,一雙腿輕輕晃**著:“對了,你最近還有沒有休息日呀?”“沒有意外的話,周末可以休息。”“那太好了!”酒酒雙手捧著杯子,一臉期待地望著她,“要是你休息日沒有彆的安排的話,可不可以陪我去一趟雍和宮?”“雍和宮?”“嗯,你之前有去過嗎?”“沒有,”童岸搖頭,“來北京之後,我連故宮都還沒有去過。”“你沒去過故宮?”酒酒頗驚訝。“不是不是,我小的時候,和爸爸去過……”說到爸爸,童岸臉上似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但很快,又重新露出了笑容,“如果到時我沒事的話,可以陪你去,聽說雍和宮很美。”酒酒聽罷,開心地點頭:“那我們說好了啊。”窗外又飄起雪,撲簌簌的,像柔軟的鵝絨,又輕又柔。她們不約而同地轉過臉,安靜地看了一會兒。酒酒的聲音忽然鑽入她的耳朵,很輕:“對了,我好像有了喜歡的人了……”童岸怔忡了很久,才慢慢轉過臉:“……誰?”酒酒悵然地笑了:“一個不能喜歡的人。”感覺心跳漏了半拍,她遲疑著又問了一遍,聲音微微顫抖:“……誰?”酒酒這次終於轉過了臉,向她伸出小拇指,小聲說:“如果你發誓,不告訴任何人,我就告訴你。”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了手指。酒酒深吸了口氣,鉤住:“……慎安的哥哥。”童岸頓時呆住了。心底的那塊大石頭砰一聲落了地,童岸的臉頰漸漸燒得滾燙——她剛才究竟在想什麼?!她是不是瘋了?在酒酒開口前的那一秒,她竟然感到了恐懼,她害怕聽到那三個字。還好酒酒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隻是感歎:“說出來的感覺真好啊,這些天,總感覺自己快要被憋瘋了。”她說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童岸的手:“謝謝你,能聽我說這些。”童岸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心中慢慢被一種鈍痛填滿。沒想到送走程酒酒後沒多久,昨天退下去的又卷土重來了。她眼皮沉得不行,寫好解釋失約的微信發送給莊晉後,倒頭便睡著了,也沒顧得上看他回了什麼。再醒來時,竟然已經過了上班的時間點。她嚇了一跳,連忙翻身下床洗漱。簡單收拾好,推開門,才發現門外杵著個人。“嗨,早上好!”陸子昂像故意逗她似的,還故意晃了晃手腕上的表。童岸當然知道時間,都十點過了。臉倏地一紅,訕然地撓了撓頭:“你怎麼來這裡了?”“怎麼,你沒看Louis的消息?”“什麼消息?”她這才想起去看手機,果不其然,莊晉昨晚清清楚楚說了,明天陸子昂要過來酒莊。“我昨天睡著了……”“他說你發燒了?”陸子昂自然而然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好像是有點兒低燒。走吧,我送你去醫院看看。”“不行,”她微微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我還有好多事情得做。”“再重要的工作,也不及身體重要。”他義正言辭。童岸沒說話。陸子昂笑了一下。“放你回國,可不是要你來勉強自己的。林粵那裡我跟她說就好,聽話,和我去醫院看病吧。”他語氣稀鬆卻堅決,搞得她更不知道怎麼拒絕了。就這樣,她被陸子昂稀裡糊塗地拖上了車。“安全帶係好了嗎?”他偏頭詢問她。童岸認真地點頭。陸子昂被她呆呆的表情逗笑了,忍不住感歎:“怎麼每次我來中國,你都在生病。這次又是怎麼回事?”腦海中一閃而過那夜的畫麵,童岸使勁搖了搖頭:“可能是這幾天變天變得太快了,一時間沒適應。”陸子昂沒說什麼。路上經過新光天地,他卻把車開進了停車場。童岸這才意識到不對:“不是去醫院嗎?”“一會兒再去,先去給你買條圍巾。”童岸低頭一看,才發現剛才匆忙,外套裡麵隻穿了一件圓領針織,脖子上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車都開到這裡了,總不能說不去,她隻好跟在他身後。商場裡燈火輝煌,光可鑒人的地板晃得她頭更暈了。陸子昂將她領進其中一家,讓她選。她想了想,沒有拒絕,最後是挑了一條的淡粉色的羊絨圍巾。直到結賬的時候,她才按住他的手:“我自己來。”陸子昂捏著卡,微微抿唇,不說話。意識到一旁的導購正八卦地盯著她們,她才不甘心地放下了手,低聲說:“謝謝。”陸子昂的臉上總算重新有了笑容,刷完卡,兩人往地下停車場去。無功不受祿,童岸的心情有些複雜。好不容易到了醫院,掛完號,她在內科診室門口坐著等。陸子昂去接了一杯熱水,遞給她:“捂捂手吧。”她接過來,舔了舔嘴唇,剛想開口說話,就聽見他說:“我喜歡你。”聲音不大,卻還是引來了旁邊老太太側目。老太太看她的笑容溫柔而期許,她愈發窘迫,連忙低下頭,沒說話。其實陸子昂表白完也有些後悔,覺得時間地點都不對,太唐突。可她的反應,又令他覺得很可愛,隱隱有些高興。見她遲遲沒有答複,他清清嗓,溫柔道:“你現在回不回答我都沒關係,但我有追求你的自由。”被他這麼一說,童岸的頭埋得更深了,隱約能看見緋紅的臉。陸子昂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愉悅,聽見醫生叫她的號,才輕咳了一聲:“你先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結果童岸又挨了一針。不過燒差不多是退了,陸子昂總算放下心,這才說:“我明天的飛機回去。”她張張嘴,剛想說要去送他,他已打斷她:“不用來送我,先養好你的病。”她默默噤聲,想了想,問:“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小東西?”他目視前方,淡淡道:“怎麼,這麼快就想著還禮了?”被拆穿了心思,她不好意思地望向窗外。他不經意地偏頭看了她一眼:“真想送我也不攔著你,不過彆偷懶,自己琢磨。”她驚訝地轉過臉,剛好撞上他的目光。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剛才醫院那一幕。他說,回不回答他都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嗎?可這明明不是她的風格,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以前的她,什麼都涇渭分明,絕不拖泥帶水。她微微抬起頭,想說話,陸子昂的電話卻響了。他接通藍牙耳機,跟對方快速地交談著,等他掛了電話,再回頭看她,童岸已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淺淺的棕色,像漂亮的琉璃珠。而這兩顆剔透的珠子,仿佛能映照出她內心的全部情緒:“你真的不必急著回答我,就當給我一點兒時間。這對我來說,才公平。”陸子昂是第二天一早的飛機,童岸按照約定,沒去送他。稀裡糊塗忙過了一周,周末回到公寓,她才記起前些天和程酒酒的約定。好在酒酒比她記性好多了,也積極多了,周日一大早,便打來電話:“我起床了,吃過午飯來接你好不好?”童岸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窗外大雪初霽,陽光明淨清澈,風流雲輕。又是新的一天。沒想到哪怕隻是尋常的周末,雍和宮仍煙火鼎盛。黃色琉璃瓦上的積雪漸消漸融,化作滴答答的雪水,落地無聲。童岸環顧四周,發現善男信女著實不少。無論老少,皆虔誠地四肢伏地,一拜二拜三拜。原本人生許多事,便是不由心,不由己,隻由天命。她默默隨酒酒取了三支香,去拜最高的彌勒檀木佛。寶相莊嚴的佛祖,高二十六米,地上十八米,地下八米,是真正意義上的頂天立地。跪在佛前的那一刻,始意識到自己渺小。自始至終,她都隻有一個卑微的心願,那就是今年過年的時候,媽媽肯見她一麵。從雍和宮出來,酒酒見她情緒不高,非拖著她去逛街。這幾年,女人的購物活動幾乎都挪上了網絡,尤其是回國後感受到淘寶的便捷,童岸更沒有心思與機會出來逛。在西單溜達了一圈,兩人都覺得沒什麼好買的,見影院馬上有電影要開場,乾脆買了爆米花可樂進去消磨時間。影院裡的暖氣噝噝地吹在臉上,很舒服。因為片子不是專門選的,看了一陣,童岸才發現這是出稍顯尷尬的喜劇片。看得出,演員們都特彆賣力,就是劇本不那麼好,整個影院的觀眾都提不起勁兒。童岸安靜地嚼著爆米花,竟慢慢開始走神。說起來,自上次就那麼把程少頤丟在公寓門外後,已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他了。酒酒言而有信,從不提他,她也就佯裝完全記不起有這麼個人,但她心裡清楚,不是這樣的。還記得小時候她愛吃魚,卻總是被魚刺嗆著,爸爸就拿醋喂她,說醋能融化魚骨。她謹記在心,每次再吃魚,雖心有餘悸,還是會懷抱僥幸,至少有醋。直到有次嗆得狠了,醋也不管用了,她被送去醫院取刺。那疼痛的滋味,她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那之後,她就再也不吃魚了。每次一見有魚端上來,便覺得有什麼卡在了喉嚨裡,吞也不能,咽也不能。而程少頤,某種意義上就像那根不存在的魚刺。電影散場後,差不多到了飯點,酒酒嚷嚷著要帶她去吃最喜歡的那家涮羊肉。羊肉是北方人的喜好,她沒什麼感覺,但酒酒執意,她不好意思拒絕。車在路上堵了老半天,才開到那家老店。不大的店麵亮著暖黃的燈光,看上去就覺得溫暖。不多會兒,黃銅涮鍋端了上來,奶白的湯裡飄著墨綠色的韭花,光看著,就令人食欲大開。酒酒先給她夾了一筷子羊肉:“雖然我常年都在國外,但每次冬天回來,都要來這裡吃一頓涮羊肉。”她理解地點頭:“就像我每次回紹興,都要吃一大份乾菜燜肉。”“那你今年過年也要回去吧?”“是啊。”“什麼時候走?”“還沒訂機票。”“那得趕緊了,沒多久就過年了。”店裡人聲鼎沸,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誰也沒留心酒酒的手機響了。結完賬出來都九點多了,酒酒剛才喝了不少酒,童岸耐不住她的軟磨硬泡,也陪著喝了些。現在叫了代駕,兩人正在路邊搓著手,等師傅過來。沒過多久,酒酒的手機又響了。她以為是師傅,順手接起來:“喂,師傅,您好,到哪裡了?”童岸一開始沒在意,漸漸的,發現她臉色變了,遲疑了片刻,問:“……怎麼了?”她捂著聽筒,麵色為難:“會所那邊好像有人喝醉了鬨事,哥哥處理的時候,受了點兒傷,我得趕去醫院看看。”童岸愣住了。剛好代駕師傅到了,費解地看著二人:“是現在走嗎?”酒酒忙不迭說“是”,報了醫院的地址。童岸遲疑地站在路邊,一時間不知該上車,還是打車。仿佛洞悉她的心思,酒酒連忙抓住她的胳膊,扶額歎道:“怎麼辦,我頭有點暈,想吐……”她半個身體的重量架在她身上,看上去隨時都會倒下去似的。童岸嚇得趕緊攙住她:“那……我送你到醫院再走。”車開得很快卻很平穩,霓虹燈的光映在窗玻璃上,隱隱綽綽。不得不說,酒酒還真是個敬業的演員,一路上時不時哼哼兩聲,一會兒嚷嚷著口渴,一會兒把窗戶放下來,說惡心想吐。不過她吐是沒吐出來,倒是偶爾灌進來的冷風,讓酒後微醺的童岸清醒了幾分。隻到樓下,她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在心中告誡自己,絕不能再僭越半步。師傅在停車場停了車,童岸攙扶著酒酒走進電梯。“去幾樓?”“二樓。”她先按了“2”的按鈕,又接著按了個“1”。酒酒看見,眼光一亮,幾乎將整個身體都掛在她身上,吊著她的胳膊細聲呻吟:“呃……不行,我又想吐了!”眼見電梯在一樓停下了,她怔了征,想狠心推開她,最後手抬到一半,又咬牙作罷。不是沒看出她在演戲,儘管她已經很賣力了,但她的酒量,當年她在波爾多就已經見識過,豈是今天這些能夠放倒的。但心中那些黏膩的複雜情緒,卻令她沒法在第一時間拆穿她。“嘀”一聲,二樓到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暗鬆了口氣。酒酒拽著她,想出電梯,卻發現她遲遲不動,不由側過頭看她。童岸對她淡淡一笑。那一笑飽含太多,酒酒一愣,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你真不去了麼……”她沒回答,隻善意地提醒她:“你快過去吧。”“可是……”眼見電梯門真的快合上了,酒酒不死心地伸出腳,抵住門縫:“你再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我真的頭暈,不騙你。”“……”不過僵持的數秒,童岸再抬頭,便看見一個左手纏著白紗的人正杵在電梯門口,看著她們。是程少頤。他沒穿外套,隻套了一件高領毛衣,除開受傷的那隻衣袖被高高挽起,形容頗有些狼狽,但臉色看上去還不算太糟。她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竟可恥地安了心。酒酒回過頭,也看見程少頤,微微一愣:“你怎麼在這裡?”“準備下樓去買杯咖啡。”“都傷得這麼嚴重了還喝哪門子咖啡?”酒酒說著,飛快地朝他使了個眼色。程少頤卻無動於衷。酒酒氣得想跺腳,對這種笨哥哥,她是真的絕望。四下靜寂,忽然間,程少頤開了口:“酒酒,你先出來等我。”“什麼?”酒酒尚沉浸在怒其不爭的鬱卒中,半晌才反應過來,忙不迭說“好。”她快步走出電梯,程少頤即刻走進去,密閉的狹窄空間,童岸連應變的時間都沒有。又愣了一會兒,童岸主動按了電梯按鈕:“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想說的?乾脆我們這回就一次性講完吧。”急診室門外刮著大風。童岸耐心地一邊搓手,一邊等他開口。“那天我喝醉了,本想第二天去酒莊找你,結果公司臨時有急事,需要我出差,今天下午才回來,結果沒想到又遇到這種意外……對不起……雖然遲了很久,但,對不起。”他不確定地看著她,目光閃爍,像在等她的回答。樹影裟裟,偶爾能聽見急診樓裡傳來病人痛苦的呻吟聲。過了好一會兒,她漫不經心地低頭朝手心嗬了口氣,這才緩緩抬起頭:“嗯,我接受你的道歉。”說完便重新閉上嘴,仿佛十分不願意再繼續同他交談。空氣漸漸變得凝滯,但兩個人卻沒有誰有要先離開的意思。童岸仰起脖子,安靜地望著頭頂那盞路燈,那些橙黃色的光線,仿佛一霎間化作了無數飛濺的星光。她慢慢地呼吸著,一點一點的,把那些委屈的、酸澀的淚意,統統成功的憋了回去。已經是深冬了啊,都說雪融化了就是春天,真正的春天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到來呢?等到平複好心情,她才再看向他,努力微笑:“那沒彆的事我就先走了啊,你記得好好保重身體。”她說著,朝他揮了揮手,轉過身。走了幾步,她像想起什麼,突然又回過了頭:“對了,你為什麼不告訴她,你愛她呢?”她的聲音不大,但他卻聽清楚了。因為聽得很清楚,他才認真地凝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答道:“因為,她不愛我。”說罷,程少頤是笑了笑。那個落寞的笑容令她微微心口發緊,她匆匆彆開了臉:“……膽小鬼。”程少頤沒再說話,目送著她的背影走出醫院大門,這才折回二樓。明亮的走廊裡,程酒酒抱著一雙手,上下打量著剛走出電梯的程少頤:“哥,你再這樣磨磨蹭蹭,嫂子就真跟人跑了啊。”他眼眶還有些紅,抬頭看了酒酒一眼,沒作聲。酒酒被他的無動於衷氣壞了:“我可是聽說了,人家都從法國追過來了。”“我知道。”林粵前幾天就跟他提過了。但他什麼都沒再說,徑自往前走去。酒酒不明所以,跟在他身後繼續追問:“你都知道,還在這裡乾站著,什麼也不做?”程少頤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頭:“酒酒,你還會想慎安嗎?”沒想到哥哥會這麼問,程酒酒明顯呆住了。良久,她吸了吸鼻子,輕聲道:“會啊,偶爾還是會想起他。起初那一年是真的難過,說每天想他也不足為過。但慢慢地,也就逐漸強迫自己往前走,直到走了很久很久,有一天才突然發現,原來他占據的那個部分,已經被彆的東西填滿了……”她說著說著,心頭一凜,惶惶地抬起頭:“哥……”程少頤什麼都沒說,隻是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時間是毒,時間也是藥。起初他能那樣堅定地相信有朝一日能找回她,是因為沒有見到現在的她。見不到她,就感受不到時間的力量。見到了她,才開始對時間的恐懼。她沒有任何理由,還愛著他。隻要她不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程少頤回觀察室拿回了外套,招呼門外的酒酒:“我們回家吧。”“哥,你真的放棄了?”程少頤偏頭看了一眼窗外寂寥的夜色,什麼都沒說,快步走進了電梯。沒想到今夜程家會如此熱鬨。酒酒推開門,就看見雙親正襟危坐地等在大廳裡,像有什麼重大消息要宣布。水晶燈流瀉的光線映亮二老的臉龐,程母的臉上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程少頤心中有數,找了個理由把酒酒支上樓,自己主動走了過去。“少頤。”程母叫他。“嗯。”她適時地把手機遞過去:“按你的要求,找到了。沒想到你範叔叔的女兒,剛好也是單眼皮呢。”“什麼?”他一時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提過要求,他那時說的,隻是童岸而已。女人的照片還是攤在了他眼前,他略略瞥了一眼,摁滅了手機。“不用了,我有喜歡……不,愛的女人。”程母震驚地瞪了他好久,才清了清嗓子:“那也行,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們看看?”程少頤神情疏淡:“她不喜歡我。”“什麼……怎麼會有人不待見我兒子?”程母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有點兒僵,三人麵麵相覷,程少頤從容開口:“嗯,因為我曾經狠狠傷害過她。”程父眼中驀地閃過一道精光,良久,起身,負手背對著他:“少頤,答應我,彆再做蠢事,我不會允許的。”程少頤卻鎮定依然:“對不起,我沒法答應您。”童岸接到範一嘉的電話時,正和唐婉在九華山莊泡湯。外頭寒風凜冽,這裡卻霧氣氤氳,猶如人間仙境。唐婉訂的是四合院私湯,兩人說好了在這兒住一晚,享受難得的閨蜜夜。華燈初上,瑩瑩的黃色燈光照得溫泉水波搖晃,童岸換好了浴袍,拿出提前準備的紅酒斟上,剛要遞給唐婉,手機卻響了起來。“誰啊?”唐婉問。童岸瞥了一眼:“一個看展時認識的朋友。”“看展?”童岸比了個手勢,意思是稍後再回答她,轉身接起電話:“一嘉?”“是我,小岸,你現在有沒有空啊,我有點事兒想跟你商量!”“現在不太方便,我在小湯山……”“你去泡湯了?”“對,今晚住在這裡。”“啊,那我微信跟你說吧!”童岸說了聲“好”,這才掛掉電話。沒想到浴池中的唐婉仍然雙眼放光地盯著她:“看展?認識你這麼多年,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個愛好。”“就是一場普通的攝影展。”童岸含混道。“噢?”唐婉微微眯起眼。溫泉騰起的熱氣撲在童岸的臉上,她的臉頰越來越紅,心事一下子就泄了底:“……是程酒酒的攝影展。”唐婉一愣,沒再繼續追問。半晌,她端起酒杯:“喝酒吧。”童岸也默默地端起酒杯,手指順勢點開手機上的消息提示,然後整個人都呆住了。程少頤的照片赫然顯示在屏幕上,範一嘉一條接一條的消息緊隨其後——“雖然本姑娘瞧不上相親,但他還蠻帥的,你說這回我要不要破例見一下?”“嗯……快跟我說,你覺得他長得怎樣啊?”“啊啊啊給我一點意見啊!”“……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