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陸尋敲開了田如婷家的門。田如婷麵容憔悴,眼眶紅紅的。她看見陸尋就一把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到底是怎麼回事?”陸尋一身風霜,唇色蒼白。十幾個小時之前,陸尋接到田如婷的電話——孟悄悄失蹤了。事實上,陸尋和孟悄悄的確在兩天前斷了微信聯係,而這是孟悄悄來美國一個月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陸尋接到田如婷的電話後,連夜飛到美國,一路上,他預想了很多種可能,可無論哪一種,他都承受不起。田如婷回憶……那天,孟悄悄要去狂雨試音。她送孟悄悄出了門,可眼見過了時間點,她都不見孟悄悄回來。她便給孟悄悄打電話,卻發現孟悄悄的手機關機了。當時,她沒有多想,直到夜色更沉,過了午夜十二點,她還是沒有聯係上孟悄悄。她就打電話問狂雨的負責人,對方卻告訴她,孟悄悄根本沒有去參加試音。她大驚失色,這才報警。警方調取監控後發現,孟悄悄最後出現的地方是一條偏僻的巷道。饒是陸尋連夜趕來,距離孟悄悄失蹤也已經過去了四十八個小時。“那是去狂雨公司的必經之路,可誰都想不到,她居然會出事。”田如婷懊悔不已,“早知道,我應該陪她一起去的,都怪我,是我太大意了。”陸尋勉力穩住心神,道:“警方怎麼說?”“警察先問我悄悄在美國有沒有其他朋友,有沒有可能去找朋友了。可這是她第一次來美國,怎麼會有朋友呢?!”“悄悄失蹤後,你有沒有接到過類似綁匪的電話?”“沒有。”田如婷深吸了一口氣,平複著自己的心情,她道,“所以,我才更著急。如果不是因為錢,那我完全不知道對方是什麼目的。”陸尋陷入沉思。田如婷看陸尋不說話,她慌張地問:“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告訴悄悄她爸?”說著說著,她的眼睛又紅了起來,“悄悄在我這裡丟了,我怎麼對得起他……”“告訴叔叔也解決不了問題,隻會徒增他的擔憂。”陸尋深吸一口氣,道,“你再給我詳細說說,你們這幾天有沒有遇到過什麼奇怪或者巧合的事情。”田如婷的心中縱使有萬千擔憂,此刻也隻能點點頭。她從機場說起,然後說到她們在機場遇到雲真,雲真也接到了狂雨的試音邀請。瞬間,陸尋確定此事跟葉涼有關。自從他識破葉涼的身份後,為了不讓葉涼傷害悄悄,他把葉涼介紹給了另一家配音公司。但是,據他所知,葉涼在那兒的日子並不怎麼好過,一直被人打壓。如果這次葉涼也接到了狂雨的試音邀請,那麼,葉涼勢必會破釜沉舟。陸尋正打算聯係葉涼時,綁匪首次打來了電話。 警方立刻開啟監聽模式,陸尋則陪在田如婷身邊,陪她一起接通綁匪的電話。綁匪言簡意賅,要田如婷在明天十點交贖金,在告知了田如婷交易的具體位置後,對方準備掛電話。在警方人員的提示下,田如婷要求和孟悄悄對話。綁匪那邊似乎有些不情願,他們壓低聲音簡短地交流了幾句後,終於同意田如婷的要求。電話那頭有片刻無人說話,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陸尋屏息凝神聽著,他的大腦在飛快地分析耳朵接收到的信息:充斥著黑話粗口的人聲、塑料滑輪與地麵摩擦的聲音、球棒敲擊牆壁的聲音、老舊的汽車引擎頻頻震動的聲音、叫賣包子的聲音……忽然,電話那頭傳來了腳步聲,隨後還有什麼被拖行的聲音……陸尋捏緊拳頭,這時,他聽到了孟悄悄的聲音。“……媽?”陸尋微微顫抖,現在至少能確認孟悄悄還活著。“悄悄?你怎麼樣?”田如婷緊緊抓著話筒,一迭連聲地問道。“我很好,媽,你彆擔心。”“你放心,媽一定會救你出來!對了,陸尋也來了,媽讓你跟他說幾句話……”“陸尋……”陸尋正要拿起電話,卻聽電話那頭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個人壓低嗓音急促地叫了一句之後,電話就被掛斷了。美國警方人員一臉遺憾地搖著頭,表示並沒有監測到對方的位置。“那個地方應該盤踞著很多遊民,環境雜亂、潮濕,附近應該有條水管破了,我聽見了滴水的聲音。那周圍應該停了很多廢棄的車,那裡一定居住著華人,並且有華人在做麵點生意,我聽見他們叫賣包子的聲音……”負責孟悄悄案件的美國警方人員驚訝地看著陸尋:“中國偵探?”陸尋壓迫力十足:“相信我,按照這些條件去找,一定可以縮小你們尋找綁匪的範圍。”美國警方對剛才的錄音進行比對之後,決定按照陸尋提供的線索去查。剛才在電話裡的最後那個聲音雖然極低且短促,可還是被陸尋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聲音,正是葉涼的聲音。陸尋冷著臉撥通了葉涼的電話。“聽說你也在美國?出來見一麵吧。”對陸尋忽然發出的見麵請求,葉涼一點也沒有表示出她應有的意外。非但如此,她還約陸尋在咖啡廳見麵。陸尋早早到了咖啡廳,坐在裡麵等葉涼。不多時,葉涼到了。葉涼神色如常,雙眼中沒有絲毫的波動。她平靜地注視著陸尋,一雙眼睛像是寒潭,要將陸尋整個人都吸進去。葉涼道:“真想不到你會主動約我,怎麼?想和我敘舊?”陸尋見葉涼的這副架勢,明白無論自己用什麼手段套她的話,以她的脾性,她一定咬死不鬆口。他放棄跟她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道:“孟悄悄在哪兒?”葉涼大概沒想到陸尋會這麼問,鎮定的表情中多了一絲慌亂,但很快被她遮掩過去。她道:“她在哪兒,我怎麼會知道?”“我聯係過狂雨那邊的負責人,他們說你的試音表演很成功。”陸尋頓了一下,冷冷地說道,“這成功,是來自你的實力,還是因為你提前把你的絆腳石給清除了?”葉涼笑了起來:“陸尋,你的想法可真有意思。”陸尋麵色陰沉,聲音森冷:“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抱歉,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本來我以為你約我出來,是想和我敘敘舊的。既然如此,我們也沒有聊下去的必要了。”“葉涼,孟悄悄從來沒有傷害過你。”葉涼沉默半晌後,還是轉身離去。而陸尋悄悄跟了上去。葉涼回到廢棄的廠房時,那幾個她雇來的人正圍在一起抽煙。他們是美國街頭的地痞流氓,隻要你給夠他們錢,他們就會去做任何你讓他們做的事。葉涼上前,壓低聲音問他們:“孟悄悄今天有沒有吃飯?”對方對葉涼的提問表現得漫不經心,其中一個隨手指了指角落。葉涼看著那個大半包裝紙浸在汙水裡的漢堡,深深地皺起了眉頭。葉涼抬頭搜尋了一陣,發現街角有個小小的包子鋪,華人老板正坐在鋪中打盹。葉涼朝包子鋪走去,從黑黢黢的店裡買了兩個尚算乾淨、熱騰騰的包子。“我提醒你,最好彆做些多餘的事。等我們收到了錢,我們自然會放了你的朋友。”葉涼對此置若罔聞,徑直越過那幾個地痞,走進廠房裡。孟悄悄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她的眼睛被一塊臟兮兮的布蒙著,幾天的囚禁讓她看起來筋疲力儘,被汗水打濕了的頭發濕淋淋地黏在她的臉上。葉涼屏住呼吸走上前,將包子遞到孟悄悄的嘴邊。孟悄悄瑟縮了一下,大概是聞到了包子的香味,她猶豫了一下,湊上來咬了一口,她慢慢地咀嚼著,用儘力氣補充著能量。“謝謝。”孟悄悄能感受到,雖然自己被綁在這裡幾天了,但是那些人沒有真正傷害過自己。一直以來,葉涼都認為孟悄悄是偽善的,她那副對誰都好像很寬容大度的樣子,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她要騙取那些長輩、男人的同情,就勢必要讓她自己看起來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可葉涼沒想到,孟悄悄在這個時候,居然還對著綁架了她的人道謝。葉涼神色複雜地看著孟悄悄,耳邊又響起了陸尋對自己說過的話:葉涼,孟悄悄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但孟悄悄搶走了自己喜歡的人,搶走了自己無數次本應擁有的機會。一開始,她們倆就是競爭關係,注定是水火不容的。也許,孟悄悄的確沒有動過和自己搶東西的心思,但是孟悄悄的確搶走了太多本屬於自己的東西,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如果自己是雲真,也許不會在意這些。可是,自己是葉涼啊,沒有和孟悄悄經曆那些不可取代的時光,更沒有沉澱出那些歲月累積出的感情。而當葉涼聽說孟悄悄的母親田如婷和狂雨總裁的私交甚篤,她就意識到她能被狂雨選上的可能性一定是小之又小的,所以,她不能讓孟悄悄再破壞她的人生。畢竟這是她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機會,如果沒有這個機會,她要如何負擔母親以後的生活?那時,葉涼決定鋌而走險,她在美國做交流生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在地下賽車場工作的男人,通過那個男人,她花錢找了一批當地的地痞,讓他們埋伏在前往狂雨必經的巷道中。而她則故意等孟悄悄路過時出現,引孟悄悄來追她,從而讓地痞順利地將孟悄悄綁架。原本葉涼打定主意,隻要狂雨那邊的試音期過去,她就會讓他們放了孟悄悄。可她沒想到,那些地痞根本沒有信用。那些地痞拿了她的錢後,還打算再勒索田如婷一筆。葉涼當然拒絕過,但她很快就弄清楚了形勢,她根本沒有和那些地痞討價還價的資本。事已至此,已經脫離了葉涼的掌控。不如帶孟悄悄逃走吧,趁一切還來得及,趁還沒有釀成大錯。這個念頭生出來,葉涼就無法停止這種想法。她想起還在醫院裡等著自己照顧的養母,想起孟悄悄在深冬裡毫不猶豫地跳下水救自己,想起她們也曾相互溫暖。葉涼一把扯下孟悄悄眼睛上的布條,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孟悄悄無法適應眼前的一切,她眯著眼睛,意外地發現站在她麵前的人,道:“雲真?!”葉涼道:“是我。”孟悄悄似是怔住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隻是將臉朝著葉涼的方向,好像在用全身心來感知這個她並不想承認的答案。葉涼不允許孟悄悄逃避,直截了當地說道:“是我讓人綁架了你。”孟悄悄顫抖了起來,低聲問道:“為什麼?”“你知道這次狂雨的選角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我已經用儘全力了,可是你知道我那天去狂雨聽見了什麼嗎?我聽見你的媽媽和狂雨的負責人說,讓他們多多關照你。孟悄悄,你憑什麼?”“對不起,我並不知道……”孟悄悄內心苦澀。“不要一副無辜的樣子。”葉涼冷笑,“偽善!”“雲真!”孟悄悄緩了緩,說,“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怪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欠你的。過去的十幾年,沒有你,我可能早已堅持不下去。”葉涼一怔。“你還記不記得《銅皮少女曆險記》?其實我知道的,在你的故事裡,你就是銅皮少女,而我就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公主。是你帶著她去認識這個世界,是你帶著她去冒險,帶她去做那些瘋狂的夢……你希望她走出那個困住她的城堡,讓她擁有自由。”葉涼怔怔地聽著,忽然笑了起來,她滿臉的嘲弄之意,看著孟悄悄,一字一句地說道:“孟悄悄,你口口聲聲說雲真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卻連我是個冒牌貨都沒發現。”孟悄悄如遭雷擊。“我不是雲真,我叫葉涼,雲真的雙胞胎妹妹。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我騙你的!”“不……不可能!”孟悄悄有些慌亂,更多的則是拒絕接受現實。“你以為雲真死裡逃生了?不,一開始回來的就是我。孟悄悄,你不配當她的朋友,你根本就不了解她!”葉涼聲嘶力竭道:“你以為《銅皮少女曆險記》是雲真寫給你的勸詞?你根本不知道她這個故事的意義!太可笑了,你們真的太可笑了!你以為是她拯救了你,可是你永遠都不知道,在這個故事裡,你才是銅皮少女!雲真才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公主!”因為葉涼這一段衝擊力大的話,孟悄悄久久不能回過神來。葉涼仿佛累了,喃喃自語:“那個時候,我們在美國相遇。她開心地告訴我,她寫了一個故事,她把她最好的朋友寫進故事裡,她的那個好朋友名叫孟悄悄。在她看來,孟悄悄永遠是那個勇敢執著、有著銅皮少女一般性格的姑娘,而她是永遠被困在城堡裡的那個公主。她希望有朝一日,那個叫孟悄悄的少女能帶著她的夢想走過千山萬水,把發生在外麵的那些精彩的故事講給她聽……”葉涼說到這裡,已是淚流滿麵。她鬆開攥著孟悄悄衣領的手,看著孟悄悄如她一樣失魂落魄。“為什麼……你們根本不了解對方,為什麼還是能在對方的生命裡占據如此重要的位置?什麼友情!明明都是騙人的……騙人的!”孟悄悄隻覺得臉上一片冰涼,她悲從中來,胸腔深處在悲鳴著,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像一雙掐住她喉嚨的手,讓她根本透不過氣來。窒息感與絕望感排山倒海般向她襲來,幾乎要將她吞噬殆儘。雲真……葉涼看著孟悄悄絕望的樣子,想起那時自己得知雲真失蹤時的心情……她割斷綁住孟悄悄的繩索,一臉的冷漠:“要悼念雲真,就出去再悼念!”忽然,門從外麵被人踹開。原來地痞們聽見了廠房裡的動靜,便進來查看。當他們發現孟悄悄眼睛上的布條不見了,她能清楚地看見眼前的一切的時候,他們臉色一變。“你到底在乾什麼?!”地痞凶神惡煞地質問葉涼。“她看見我們了。”“不能留活口。”葉涼立刻把地上的孟悄悄拉起來,在她的餘光裡,一個地痞正在廠房裡找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還有人試圖將她們團團圍住。葉涼低聲道:“跟緊我。”“葉涼……”“你彆誤會。”葉涼冷冷地打斷孟悄悄,“我隻是不想當殺人犯的幫凶。”孟悄悄反手握上葉涼的手,靜靜地看著葉涼,孟悄悄那冷靜而堅定的眸光讓葉涼一怔。地痞們衝了上來,葉涼連忙把手中的麻繩甩了出去。那粗糙而有韌性的繩子像條蛇一樣狠狠地彈在離她們最近的地痞臉上。那地痞立刻捂住了眼睛,吃痛地接連後退。孟悄悄就趁著這個間隙,帶葉涼逃了出去!她們拚了命似的奔跑,很快就衝出了破舊的廠房。她們踏在地上,積水飛濺,泥點子很快汙了兩人的鞋。可葉涼和孟悄悄不敢停下,她們聽到她們身後叫罵的聲音,也聽見鋼管與地麵摩擦發出的刺耳的聲響。前麵是一條漆黑得不見五指的小巷,孟悄悄鉚足了勁帶葉涼跑進小巷裡,隨後兩人藏身在暗處。地痞們呼嘯著跑過,大概是見追丟了人,又料想到她們跑不遠,罵罵咧咧地在附近找起人來。孟悄悄低聲道:“想辦法報警,我去把他們引開。”葉涼反手拉住了她,驚道:“不行!”“你是雲真的妹妹,我不能讓你有事!”孟悄悄啞著嗓子喊道,葉涼一怔,孟悄悄看著葉涼微微一笑,道,“雲真保護我,我要保護好你。 ”說完,孟悄悄猛地跑了出去,並故意製造出很大的動靜,果然引得那些地痞朝她追去。孟悄悄跑啊跑啊,她聽見呼嘯的風聲,那風聲嗚咽轟鳴,仿佛隻要她稍不留意,就會將她吃乾抹淨,連骨頭都不剩。害怕嗎?當然害怕。她怕見不到爸爸媽媽,她怕見不到她的老師、朋友。她怕見不到陸尋。陸尋……孟悄悄心中抽痛,他們明明約定好了的,如果自己失約,陸尋一定會很失望吧。不行,她和陸尋都不能再失去什麼了,哪怕為了陸尋,她也一定要活下去!孟悄悄穿過廢棄廠房外的那條巷道,突然從斜刺裡伸出來一隻手,把她拉進陰影裡。孟悄悄剛想掙紮,來人緊緊地抱住她,似乎是用儘了全力抱住她。那力道勒得她肋骨生痛,她突然意識到什麼,不再掙紮,反而反手抱住了那個人。“你還好嗎?”陸尋聲音沙啞。孟悄悄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會出現在這裡。她用力地擁抱著陸尋,讓他感知到自己的存在。這時,地痞們追了上來,陸尋果斷拉起孟悄悄,邊跑邊說:“走!彆害怕!”他們沿著路往前跑了六七百米,看見了一個破破爛爛的碼頭,陸尋忽然問道:“孟悄悄,你信我嗎?”孟悄悄笑了,一臉明媚、張揚:“信!”他們兩個同時加速,把一切拋在腦後,而他們的麵前,隻剩下那片來自寧靜大海的光明。終於,沒有路了,兩人眼前隻有破爛的圍欄。“跳!”陸尋摟著孟悄悄,縱身一躍!灌入眼耳口鼻的,是鹹腥的海水。他們在水中失去了重力,隻能順著水流永無止境地下沉。而唯一能讓孟悄悄抓住的,能帶給她實感的,隻有陸尋的手。她在水中隱約看見陸尋焦急地側過臉來,然後用他的唇貼住她的唇,渡氣給她。四周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孟悄悄的眼前,忽然被前所未有的光明取代。她睜開眼睛,看見滿身狼狽的葉涼開著一艘快艇過來,滿臉焦急地朝著他們伸手,想把他們拉上去。“悄悄,來!”孟悄悄朝葉涼伸出了手。古堡建立在麥爾奇斯山的最深處。獨眼騎士帶著銅皮少女飛過萬水千山,終於把她安全送到了古堡門前。古堡裡已經傳來了歌舞聲,想必那盛大的舞會早已開始。捧著禮盒的銅皮少女卻忽然不敢上前了。獨眼騎士問少女:“你為什麼還不進去,小公主不是在等你嗎?”銅皮少女苦笑著告訴獨眼騎士,在她和小公主走過第八十一個國家的時候,小公主暈倒了。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小公主從小身體虛弱,需要依靠城堡裡的天使泉水才能維持精力和生命。而她們一路的顛簸,耗儘了小公主所有的力氣。原來小公主並不能長途跋涉,可銅皮少女卻什麼都不知道。為了小公主能活下去,銅皮少女隻好想辦法通知了城堡裡的人,讓他們把小公主帶了回去。“我忘不掉那個時候她看我的眼神。”銅皮少女說,“我沒臉見她啦。”“不會的。”獨眼騎士出聲安慰道。“你怎麼知道不會呢?”銅皮少女嘟起嘴巴,不服氣地反駁道。“你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朋友和朋友,是沒有隔夜仇的。”獨眼騎士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個木頭做成的小盒子,他把那盒子塞進銅皮少女的手裡,道,“幫我把這個禮物送給小公主。”“你不進去嗎?”銅皮少女疑惑道,隨後又信誓旦旦,“我覺得小公主想見你。”“我們早晚會見麵的,但不是現在。”獨眼騎士輕聲說道,然後又招來了他的劍,他跳到劍上,道,“走啦!”銅皮少女隻好目送獨眼騎士走遠,她不滿地嘟囔道:“總是這樣高冷,遲早會有人讓你吃虧的。”銅皮少女在崇山峻嶺間,沒有了自行車,自然也沒有了退路,隻能徒步朝古堡走去。侍衛們並沒有為難少女,他們認識這個銅皮鐵骨的姑娘,知道她是小公主的好朋友。於是,他們用最盛大的禮節迎接了她。他們請來花車,讓她坐在花車裡,把她送進了古堡內。厚重的大門在銅皮少女的麵前被緩緩拉開,她聽到泉水的聲音,那麼富有生命力;她又聞到了花兒的甜香,那是她總在小公主身上聞到的味道。她看見她的小公主,穿著聖潔、美麗的公主裙坐在大殿最上方的那個公主椅裡。小公主還是那麼優雅,那麼純潔。銅皮少女羞愧地低下頭,可她又不舍得就這麼不看小公主,於是,她又偷偷地抬起頭看向小公主。小公主一直望著銅皮少女,臉上掛著恬靜而期待的微笑。銅皮少女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小公主還是那個小公主,小公主沒有怪她。她從花車上跳了下來,走到小公主的麵前。她在小公主的麵前單膝跪下來,然後握住小公主的手,低聲道 :“對不起,我來晚啦。”小公主不會說話,但小公主俯下身,在好朋友的銅皮頭上落下輕輕的一吻。“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離開城堡;對不起,我知道你還想去好多地方……可是我太沒用了,我什麼都做不到。”小公主牽起銅皮少女的手,將少女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胸口上。銅皮少女怔怔地看著小公主,覺得自己似乎能聽見小公主心裡想對自己說的話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少女用心聽著小公主的聲音,它是那麼悅耳、動聽,像從山間緩緩流下的一汪清泉,又像在天空中慢慢散開的雲朵。“能認識你,我很高興;和你一起冒險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時光。”“真的嗎?”銅皮少女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公主點了點頭,很開心的樣子,銅皮少女能明白小公主想說的話。銅皮少女哽咽道:“你彆怕,以後不管我去哪裡冒險,我一定會把那裡的風土人情都記錄下來,然後一件一件地說給你聽;我會走遍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找到能醫治好你的藥,那樣你就能跟我一起去冒險了!”小公主點了點頭,她相信銅皮少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她的這個朋友更讓她相信了。於是,銅皮少女拿出了她和獨眼騎士給小公主準備的禮物。說來可真是巧啊,獨眼騎士準備的是一條手鏈,而她準備的是一條項鏈。那手鏈和那項鏈是用同樣的材質做成的,原來是他們路過魔鬼城的時候,不約而同地用那兒最堅硬的黑曜石打磨出來的。小公主握著手鏈和項鏈,露出一個笑容。她無聲地說道:“這個世界的其他樣子,你替我去看吧。”眼淚滑過眼角時,孟悄悄醒了。這是在美國某間醫院的病房內,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田如婷和孟榮擔憂的臉龐。“醒了!醒了!”田如婷喜極而泣。“爸……媽……”孟悄悄聲音嘶啞地喚道。“是我們,是我們!”孟榮和田如婷一迭連聲地應著。兩個人爭相握住孟悄悄的手,眼中滿是心疼與愛惜。田如婷道:“彆擔心,你已經安全了。”孟悄悄試圖坐起來,卻發現她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猛然想起最後關頭出現的葉涼。“雲真呢?!”孟榮和田如婷對視一眼,孟榮起身走到門邊,拉開病房的門,低聲朝外說道:“進來吧。”葉涼坐在輪椅上,被雲阿姨推了進來。“雲阿姨……”雲阿姨一把將孟悄悄按住,溫聲道:“悄悄,不要動,我們就是來看看你。”孟悄悄點點頭,看向葉涼,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葉涼依舊神色複雜:“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我任你處置。”“不怪你。”孟悄悄說完,擔憂地看向雲阿姨,她不能在雲阿姨的麵前拆穿葉涼的身份。可讓孟悄悄意外的是,雲阿姨的臉上並沒有出現任何的驚訝之色。大概是感應到了孟悄悄的目光,趙婉蓉扭頭看向孟悄悄,臉上浮現一抹平淡的笑容:“悄悄,你彆擔心,你昏迷的時候,阿涼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的真兒到底是沒有回來。”“雲阿姨……”孟悄悄擔憂地看著雲阿姨,葉涼的臉上也滿是內疚。趙婉蓉笑道:“其實,我們早就發現真兒有些不對勁。雖然真兒不是我生的,可是我養了她二十一年,怎麼會分不清她呢?上次‘真兒’落水,醫生跟我說真兒的心臟沒有任何問題,我便心中有數。隻是,我太思念真兒了,於是我把阿涼當成上天給我和你雲叔叔的第二份禮物,但是對不起,阿涼傷害了你。”孟悄悄搖搖頭,表示沒有關係。“這段時間以來,我和你雲叔叔也對阿涼產生了感情,命運對她太不公平,讓她承受了太多她不應該承受的東西。”雲阿姨撫摸著葉涼的頭發,“你是真兒的妹妹,也就是我們的女兒。”葉涼難以相信她的耳朵,她沒想到,在她做了那麼多的錯事之後,還能得到大家的原諒。“對不起……”葉涼在心中懺悔,喃喃道。趙婉蓉緊緊地扶著葉涼的肩膀,道:“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你一起麵對。我希望,你的人生可以從現在重新開始,好嗎?”葉涼無聲地點著頭,後悔的淚水在臉上蔓延。她緊緊地依偎在趙婉蓉的懷裡,在淚眼婆娑中睜開眼睛,看著孟悄悄。“對不起。”葉涼一臉愧疚地說道。孟悄悄微笑著搖了搖頭,她忽然想起陸尋,那個時候,在水底是陸尋用力把她往小艇上麵托。孟悄悄頓時慌了,掙紮著想要坐起來:“陸尋呢?”“彆著急,他沒事。 ”田如婷拍了拍孟悄悄的肩膀,“他回國了。 ”孟悄悄有些意外。“他給你留了一張字條,讓我在你醒了之後交給你。”孟悄悄接過田如婷遞來的字條,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臟怦怦地跳了起來。她慢慢地將字條打開,上麵果然是陸尋的筆跡。陸尋寫的是:我找到當年的真凶了。孟悄悄猛地一怔。陸尋緩緩地走在醫院的長廊上。在孟悄悄昏迷的時候,陸尋接到了國內警方打的電話。警方告訴他,那個被劉老四藏起來的視頻帶子找到了。陸尋連夜回了國,警方播放視頻給他看,他這才得以看到視頻中缺失的那部分。大概是淩晨兩點四十分,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鏡頭裡,因為光線過於昏暗,那時候的攝像頭像素也非常低,他隻能隱約辨認出那是一個女人。陸尋看不見女人的麵貌,卻能從她的動作中感受到她的焦灼。下一秒,陸家大宅內燃起了火光。那女人發出尖厲的叫聲,大喊道 :“不行!”僅憑那短促的一聲,陸尋就能確定,那是葉如春的聲音。陸尋已經走到病房門前,將門推開。葉如春依舊是瘦骨嶙峋的模樣,她正用顫抖著的雙手撥打著手機,整個人陷在巨大的恐慌中。她看見陸尋,先是一愣,然後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陸尋,問道:“你知不知道阿涼在哪裡?我打電話給她她不接,我很擔心她。 ”陸尋漠然地看著葉如春,眼神冰冷如刀,沒有回答。葉如春乾裂的嘴唇哆嗦著,看著陸尋,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忽然,葉如春屈膝,竟在陸尋麵前跪下。她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痛哭起來:“陸尋,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們全家啊……”陸尋任由葉如春跪著,也不去扶她。這個女人最該跪的人是陸可,而不是他!葉如春還在喃喃自語:“我知道,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起來!”陸尋厲聲道,“告訴我真相。”葉如春慢慢地抬起頭來,怔怔地望向遠方。原來,劉老四是葉如春的前夫。當年,他在外欠了巨額賭債,威脅葉如春給他錢,不然他就要把葉涼賣給人販子。她迫不得已,隻能鋌而走險。那天,葉如春打掃陸風的房間時,看見陸風放了一大筆錢在家裡,她便謀劃著趁陸家人回鄉下祭祖的那天把那筆錢偷走。淩晨時分,她和劉老四一起潛入陸家,但她不知道劉老四提前蹲點的時候拍了視頻。她拿了錢就想直接走,劉老四卻執意在廚房裡點火,企圖掩蓋他們盜竊的痕跡,甚至逼迫她點火。她被逼無奈,隻能任由熊熊烈火在陸家燃起。後來,她看了新聞,才知道那天陸可和陸風沒有去鄉下祭祖,也才知道陸可被燒死在那場大火裡。從那以後,她天天在家吃齋念佛,想彌補自己的過錯。陸尋緊緊地捏著拳頭,他想不到,他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真相,可是這個真相於他而言,卻不是最能接受的。他曾經猜測過很多真相,有蓄謀已久的,有謀財害命的,或者和陸家有深仇大恨來報複的……可他沒想到,害死陸可的原因居然是一係列意外和疏忽,他也沒有想到,真凶居然是曾經照顧他們兄妹的葉如春。葉如春還在懺悔道:“去年,我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本來我想一死了之,可是阿涼執意要救我。她什麼都不知道,在她眼裡,我還是個好媽媽。如果不是為了她,我不會活到今天。陸尋,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有的罪孽我隻能下輩子還了……”陸尋閉上眼睛,把一切複雜的情緒與外界隔絕開來,他道:“這些話,你自己去和陸可說吧。”陸尋抽出了手,他再不想看這個行將就木的婦人。他隻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忘記那些屬於過去的仇恨。孟悄悄出院後,沒有狀告葉涼,而選擇了和解。葉涼則在網上公布真相後,向狂雨交代了一切,並主動推掉了那個角色的配音工作。在田如婷的幫助下,狂雨重新為孟悄悄安排了試音。孟悄悄發揮穩定,一舉拿下那個配音工作。之後孟悄悄便投入了配音工作中,既緊張又忙碌,孟榮、趙婉蓉和葉涼則先回了國。大約過了一個月,葉涼告訴孟悄悄她的養母去世了。在去世之前,養母向她懺悔,說自己是害陸尋家破人亡的真凶,請她再次向陸尋致歉。孟悄悄這才知道,那樁多年前的案子終於有了結果。這段時間,孟悄悄一直和陸尋有聯係,但兩個人的聊天從來不涉及過去。孟悄悄不想重新揭開陸尋的傷疤。她也相信,陸尋想告訴她的時候,一定會說。她希望他們見麵的那一天,一切已經雲淡風輕。又過了一個月,孟悄悄結束了階段性的工作,終於有了一個為期一周的假期。她立刻訂了回國的機票,但她並沒有將回國這件事告訴陸尋。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後,孟悄悄終於聞到了讓她安心的熟悉的空氣。她來到公司時才傻了眼,她竟然忘了今天是休息日。在公司裡怕是找不到陸尋了,孟悄悄又想起她似乎從來沒去過陸尋的家。她給陸尋打了個電話想問他在哪兒,不料,他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孟悄悄隻好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她打算去舊時光私人影院探望那對她許久未見的老夫婦。這次從美國回來,她給他們帶了不少珍藏的碟片。老夫婦見到孟悄悄很是高興,拉著她的手好一陣寒暄。老奶奶笑道:“還真是巧呢,你的朋友也來了。”孟悄悄一怔,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就是上次那個男生,是你朋友吧?那次和你一起聊到很晚的那個。”老奶奶笑眯眯地看著孟悄悄,道,“你看,真是巧呢。”“他還在這兒嗎?”“在啊,就在盲人觀影廳,他在看上次的那部意大利動畫電影呢。 ”孟悄悄露出了笑容,她知道,這種重逢是多麼的不易。陸尋特意拜托老夫婦再放一次那部動畫片,那部陸可最喜歡的動畫片。他閉著眼睛,聽著動畫片中那個小女孩兒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話,遠遠近近,像是在和他告彆。從葉涼那兒得到葉如春的死訊時,他茫然了許久,也許是因為壓在心頭的情緒終於得到了宣泄,也許是因為他一時半會兒不習慣,背負了多年的痛苦突然釋放了的感覺。正在播放著的動畫片忽然停了,陸尋未來得及睜開眼睛,就聽見一個他很熟悉的聲音在不遠的地方響起:“痛苦是永遠都無法消弭的,人們隻能依靠時間的流逝,慢慢淡忘痛苦。可是,接受痛苦本身就是一件無比艱難的事……”這個聲音,陸尋無比熟悉,而這個聲音的主人,更讓他無比思念,可他仍閉著眼睛。他想借著此刻純粹的聲音,將他們兩個人牢牢地係在一起。閉上眼睛去看,捂住耳朵去聽。隻有用心,才是真的身臨其境。孟悄悄緩緩說道:“在天災人禍麵前,人都是渺小的,就好像時間長河那般漫長。人們無法回到過去,也無法去到未來,能把握的隻有現在。”“痛苦也好,歡愉也罷,那都是人生的體驗,那都是在提醒人們,要珍惜當下的每一秒。”孟悄悄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陸尋終於睜開眼睛,他自下而上地看著孟悄悄,女孩的眼中有著讓他眷戀追逐的光。孟悄悄俯身擁住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多少個她覺得痛苦迷茫的時刻,都是他陪她度過的。她隻能用這種簡單的方式告訴他,她在。“以後我會陪著你的,陸尋。”孟悄悄輕輕地說道。孟悄悄知道,陸尋的痛苦,恐怕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接受,如同她要接受雲真的離去,恐怕也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他們能做的,隻有相互依偎著,共同麵對而已。而眼下這雙緊握著的手,就是他們的誓約。為他們的過去,為他們的現在,也為他們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