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噩夢醒來後 會笑;美夢醒來後 會哭(1 / 1)

坐在窗邊的白衣女孩若有所思地聽著從耳機裡傳來的故事。“沙——沙——”銅皮少女努力地踩著自行車的腳踏板,發出這樣的聲音。老舊的鏈條牽動起車輪,不停歇地向前轉動著,車輪每每轉動到缺油的部分,就會發出“咯噔”一聲。風鑽進車輪裡,緊貼著斑斑鏽跡的鋼圈,像一團一戳就會抖動的大棉花。海浪拍擊著礁石,“嘩嘩”作響,沿途的景色隨著疾速前行的自行車不斷後退,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幅靜默的山水畫。忽然,自行車的前輪從地上的一塊石子上碾過,石子四分五裂,銅皮少女無法控製住平衡,“啪”的一聲摔在地上。車輪在半空中徒勞地轉著,又老又舊的鏈條斷了,劈裡啪啦地從車子上掉了下來。銅皮少女試圖扶起自行車,然而老爺車上的每一個部件都發出“吱呀”的絕望聲響。一滴、兩滴……銅皮少女的眼淚砸在地上,像雨天屋簷下的水珠子成串地落下,很快彙成一條小小的河。銅皮少女帶著哭腔,沮喪地說道:“可惡,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什麼來不及了?”清亮的男音自前方響起,既穩又沉,帶著不屬於他那個年紀該有的滄桑。銅皮少女驚喜地抬起頭,獨眼騎士站在她的前方,隻用一隻咖啡色的瞳孔安靜地看著她。“獨眼騎士,是你!”獨眼騎士又問道:“什麼來不及了?”“你還記得我們的朋友小公主嗎?就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公主,曾和我一起冒險的小公主!”銅皮少女有些激動,可很快懊惱起來,繼續說道,“為了救我,她被抓到城堡裡了。今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宴會,可是,我趕不及去參加了。”“為什麼趕不及?”銅皮少女吸了吸鼻子,忍住唇齒之間的酸澀,說:“城堡在海的那邊,我的自行車壞了。”“這個簡單,我送你去。”“真的嗎?”“這不是什麼難事。”獨眼騎士將他的劍朝天上扔去,那把劍立刻懸浮在半空中。他帶著銅皮少女跳到劍上,說道:“抓穩。”銅皮少女連忙抓緊騎士的衣擺。“出發了。”載著兩個人的劍朝大海的另一個方向飛去,風聲一下子變得自由起來,夾雜著大海的鹹腥味。因為他們飛得高了,就可以看見遠方海天交接的地方,那兒正是落幕的夕陽。夕陽的餘暉灑在平靜的海麵上,如同為大海披上一層溫柔的紗衣。“哇!”銅皮少女驚喜地叫了起來。“抓緊!”獨眼騎士認真地警告道。“是是!”銅皮少女聽話地抓緊了騎士的衣角。“獨眼騎士,謝謝你啊。”“嗯。”“你總是能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呢。” “嗯。”“你說,小公主今晚可以找回她的聲音嗎?”聲音戛然而止,或者說,是被腳步聲給打斷了。孟悄悄感覺自己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儘了。從下了出租車開始,她就開始奔跑,明亮的太陽並沒有為她讓路,那熾熱的光線很快在她的全身上下灼燒出細密的汗。可孟悄悄仍沒有停歇,她害怕這又是一場夢。孟悄悄跑到小區樓下,連電梯也來不及等,連跑帶爬地上了十二層,來到雲真的家門前。這時的孟悄悄已經像條水中的魚兒一樣,渾身濕透了,她顧不上那些貼在身上的黏糊糊、濕淋淋的衣物,抬起手想要敲門,卻忽然不敢敲下去。雲真就在這扇門後麵嗎?還是說,這是一場夢?就在這時,門被打開。開門的是雲阿姨,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可嘴角卻帶著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笑意。雲阿姨一把抱住了孟悄悄,哭道:“悄悄,真兒她回來了,老天將她還回來了!”孟悄悄木訥地任由雲阿姨牽住她的手走進屋。孟悄悄一眼就看見坐在沙發上、戴著耳機聽得出神的女孩。那個女孩穿著白色的蕾絲長裙,黑發柔順地披散在她的肩上,陽光透過奶綠色的薄紗窗簾親吻著她的臉龐。她瘦了很多,可她還是那麼好看。女孩抬起眼,朝孟悄悄的方向看了過來。那雙眼睛依然是孟悄悄所熟悉的深棕色,那雙眼睛也依舊是那麼耀眼明亮。孟悄悄的心顫了一下,那是雲真啊,真的是雲真。雲真看見孟悄悄,先是一愣,旋即摘下耳機,露出一抹笑容來。她終於開了口,問道:“你是悄悄?為什麼不過來?”雲真起身朝孟悄悄走了過來。在孟悄悄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雲真握住了孟悄悄的手。真實而溫熱的觸感,雲真的眼中是久彆重逢的溫情,這讓孟悄悄想都不想地反握住雲真的手,用力地握住。“雲真,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是你,對不對?”雲真笑了,她伸出手指點了點孟悄悄的腦袋:“傻了嗎你?!”孟悄悄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一把擁抱住雲真,像無數次在她的夢中那樣,擁抱住她的雲真。孟悄悄緊緊地抱著雲真,喋喋不休地說著話,像要把那些時候沒說完的話全部說完一樣。“你怎麼才回來?”“以後你不要開車了,你想去哪裡和我說,我帶你去。”“你還活著,太好了,你還活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孟悄悄不停歇地說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雲真也紅了眼眶,反手抱住了孟悄悄,動作輕柔地拍著孟悄悄的背,為孟悄悄順著氣。“讓你擔心了,對不起。”“雲真,你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雲阿姨紅著眼輕輕拉開兩人,溫柔道:“悄悄,真兒她現在的情緒不能太激動。”孟悄悄連忙放開了雲真,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她。雲阿姨繼續解釋:“悄悄,你彆見怪,真兒她失憶了。”“失憶?”孟悄悄吃了一驚。雲真道:“是啊,如果不是失憶,我早就回來了,也不會讓你們擔心這麼久。”隨後,雲真講述了她車禍後的所有事。車禍發生的時候,她被巨大的衝力彈出車外,所幸懸崖的另一邊是河流,昏迷的她墜入河中,卻不想撞擊到頭部。後來,她被人發現,送去當地的醫院,醒來的時候,她忘記了一切。雲真就這樣在醫院裡躺了大半年,她完全康複後才被法國警方送去中國大使館。大使館的人認出她就是半年前失蹤的中國女孩,這才兜兜轉轉把她送回了國。孟悄悄聽得百感交集,這大半年來,雲真獨身一人在異鄉,日子一定過得很艱難。如果她當時提醒雲真係了安全帶,如果不是雲真在發生車禍的那個瞬間把方向盤往自己的方向打,在最關鍵的時候舍身救了自己的話,雲真也不會遭遇那些事。孟悄悄心疼地摸著雲真的臉,內疚道:“都怪我。”“都過去了,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雲真笑了笑。孟悄悄的鼻子有點酸,她握著雲真的手,故作輕快地說:“以前的事,你忘了也不要緊,我可以陪你去以前我們去過的地方,說不定能幫你回憶起什麼。”“好。”雲真看著孟悄悄,露出微笑。雲阿姨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找回女兒的喜悅讓她一改往日的病態,她對孟悄悄殷切地說道:“悄悄,真兒以後就拜托你了。”孟悄悄鄭重其事地答應著,就算雲真不記得她們的過去也不要緊,隻要她回來了,她們就還有很好很好的未來。“怎麼了,一直在傻笑?”孟悄悄隻覺得臉頰一冰,原來是陳與均用一罐冰可樂作弄她的臉。孟悄悄如約來到陳與均的家,等他為自己開小灶。陳與均不愧是眼下最了解牧禪這個角色的人,在他的指導下,孟悄悄對牧禪這個角色有了更深層的理解,而這層理解對於她在配音時情感上的發揮,的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孟悄悄摸了摸臉,問:“有嗎?”陳與均大大咧咧地在孟悄悄的對麵坐下來,堂而皇之地露出一對光溜溜的腳丫子。今天的他穿著居家服,一副陽光的少年模樣,許是在家被安全感包圍的緣故,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放鬆。陳與均眯著眼睛看向孟悄悄,琢磨了半晌之後,他輕輕歎了口氣,交疊雙手,擺出一副知心弟弟的乖巧模樣,道:“說吧。”孟悄悄一愣:“說什麼?”“我從來沒見到你這麼開心過。”陳與均的語氣酸溜溜的,“除了我以外,誰能讓你這麼開心?”孟悄悄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最好的朋友回來了。”“最好的朋友?”陳與均有些意外,他畢竟和孟悄悄分彆經年,這些年來孟悄悄的經曆,他知之甚少。“我原本以為她死了,失而複得的開心你懂嗎?”陳與均失笑,看到孟悄悄咧著嘴笑得像個傻子。“你以為她死了,這是怎麼回事?”孟悄悄說:“我最好的朋友,她叫雲真……”那一整個下午,孟悄悄不停地在說。她說自己,也說雲真,說到暮色四合,才把那個故事講完。可陳與均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你是說,網上的那個配音大神真真是雲真?你當初進入 LD 的時候是用她的名義?”“是!”孟悄悄道,“所以,我要把雲真的身份和現在的一切都還給她。”陳與均皺起眉頭:“還?你打算怎麼還?”“我會向公司說明一切,讓雲真進入公司……”“不行。”陳與均立刻否決了孟悄悄的想法。“為什麼?”“從選秀到前段時間的出道直播,大眾已經接受了你是真真的事實。如果你這個時候站出來說,真真另有其人,輿論的口水會把你淹死的!”陳與均深知網絡暴力的可怕,他按著孟悄悄的肩膀,說道:“你要記住,參加比賽的是你,在 LD 實習的也是你,拿到牧禪配音的還是你,明白嗎?”孟悄悄搖頭,道:“如果是雲真,她會做得比我更好。”“這不是一回事!”陳與均有些著急,說他自私也好,他不想孟悄悄受到任何的傷害。他道:“你有沒有想過,今天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換回來的?”孟悄悄搖搖頭:“真真的身份給了我很多我不應該有的光環,我不能因為懼怕輿論的口水,就一直占著這個身份。更何況,我也沒打算放棄配音,我會重新開始。”“我沒有讓你占用她的身份!”陳與均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他脫口喊道,“如果你真的想還,就把陸尋還給她!”孟悄悄驚訝地看著陳與均,陳與均臉上滿是憤憤不平的孩子氣。“他已經不屬於我了。”孟悄悄的聲音很輕,“不,應該說,他從來就不屬於我。”陳與均神色複雜地看著孟悄悄。在談論起陸尋的時候,孟悄悄整個人都變了,她變得柔軟、忐忑、小心翼翼……而這些情緒,孟悄悄從來都沒有對他展露過。陳與均的心中生出一些不甘和懊悔來,他氣自己怎麼沒有早一點察覺到孟悄悄的身份,至少要比陸尋早啊,這樣他就可以早一些攥住孟悄悄,不讓她有任何被人搶走的機會。畢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啊。在他們分彆的這些年裡,他時常想她。在陳與均看來,胖乎乎的孟悄悄不但可愛,而且溫柔、寬容。他缺失的那一部分的愛,孟悄悄都用她的方式為他一一填補好。可以說,如果沒有孟悄悄,就不會有現在的他。“總之……”陳與均緩了一口氣,順便緩解了一下自己的尷尬,他道,“總之,你先不要衝動,這件事讓我想想,一定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你所擁有的和你的朋友歸來並沒有任何衝突,知道了嗎?”孟悄悄像突然才認識陳與均一樣,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他心裡發毛。他訥訥地問道:“你看什麼?”孟悄悄揉了揉陳與均的頭發,笑道:“覺得你長大了,有點欣慰。”陳與均有些不自在,他不想孟悄悄始終把他當成小孩兒那樣看待。心中的不甘在此時變成了一種衝動,他握住孟悄悄的手,忽然一躍而起,將她推倒在沙發上。他壓在她的身上,自上而下地看著她。他滿意地看著身下的孟悄悄在最初的驚訝後,表情變得緊張、羞澀起來。陳與均笑了,他道:“我早就長大了。”孟悄悄把頭偏到一邊,輕輕推了推陳與均,道:“起來……”陳與均卻自顧自說道:“悄悄,我已經不是你的弟弟了,你明白嗎?”孟悄悄隱約明白了點什麼,這讓她有些不安。洛杉磯的夜晚總是那麼寧靜。陸尋麵無表情地拿起手機看了下,屏幕上風平浪靜的,沒有任何未讀的信息。來洛杉磯的這一周,對於陸尋來說,竟成了他的人生中迄今為止最難熬的七天。他有點後悔用什麼以退為進的手段了,這種招數對孟悄悄那個沒有良心的女人來說根本沒用,不然也不會時隔一周,她連條短信都沒有給他發。陸尋的表情還是冷漠如冰雪,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冰冷的表象之下是怎樣的焦躁與不安。孟悄悄的事情並不難查,他很輕鬆地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一年前,孟悄悄和雲真在法國遭遇車禍,孟悄悄昏迷,雲真失蹤。蘇醒之後的孟悄悄,出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頂著真真的名字進入配音行業,成為現在的“真真”。那孟悄悄肯定知道雲真和陸尋早就相識,恐怕正是因為這點,她才和他劃清界限。他早知道孟悄悄是個傻瓜,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傻。她獨自背負起另外一個人的人生,為彆人活得都快沒了自我,真是傻到讓他心裡泛疼。還有真真,她像陸可一樣,離開了嗎?“怎麼,等女朋友的電話啊?”陸尋回過神來,衝坐在他的身旁開車的女人微微點了點頭。女人名叫田如婷,是業內的名望大家。當年,她憑借精湛的配音技術在美國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同時,她是現在蒂尼公司派出的代表,專門負責本次和 LD 的麵談。陸尋和她接洽之後,雙方就合作一事達成了初步共識。既然事情已經談妥,陸尋便打算立刻回國,田如婷得知後堅持要去機場送他。此時,他們正在去機場的高速上。“你會為了好友,放棄你喜歡的人嗎?”陸尋表情冷淡,語氣中卻有著實打實的疑惑。“哈哈,這可不好回答。”田如婷笑了一下,明顯被問住了,她仿佛想到了什麼,表情低落下去,輕描淡寫道,“我倒是為了夢想,放棄過我喜歡的人。”陸尋不再說話,田如婷也沉默地繼續開車。很快,機場到了。田如婷叫住準備下車的陸尋。她在副駕駛座的手套箱裡翻找著什麼,由於翻找的動作,她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臂。陸尋發現她的手腕處有一枚紅色的胎記。之前的幾次見麵,她都穿得很嚴實,所以陸尋沒有發現。那胎記的樣子,正是當初那個神秘人寄來的、他反複查看的視頻裡那個不明身份的女人的紅胎記。田如婷終於找到了一張保存完好的 DVD 碟片,遞給陸尋:“你上次說的那部意大利的動畫片,我找到了,我把它送給你。”“謝謝。”陸尋不動聲色地接過碟片。臨下車前,他突然問:“田老師,你認識陸風嗎?”“不認識。”田如婷收回了手,然後重新啟動車子,道,“一路平安,我先走了。”在機場候機時,陸尋打開筆記本電腦,看一部譯製片。那是一部年代久遠、非常小眾的電影,拍攝國家是法國,曾在九十年代被引進到國內。陸尋沉默地看著,儘管這部電影的劇情他已經倒背如流。直到電影中的某個身著西裝、文質彬彬的男二號出現,陸尋的眼中才閃爍著一些久違的光芒。男二號開口,說話時卻是非常傳統地道的譯製片配音腔。男二號張開雙臂,對那些純真而可愛的孩子說道:“嘿,我親愛的孩子們,歡迎回家!看,這是我為你們準備的、永不老去的烏托邦!”陸尋閉上眼睛。那個男人的聲音仿佛再次在耳邊響起,說的已經不是電影裡的台詞,而是父親對兒子的諄諄教誨:“你知道為什麼人總是先看到閃電,才聽到打雷嗎?”“因為眼睛長在耳朵的前麵啊!”“人們總是容易注重畫麵,而忽略聲音。其實,相比畫麵,聲音更是不可或缺的,隻有你意識到聲音的重要性,才能創造出好的作品。”……過往的一切在陸尋的腦海裡一一浮現,而那些往事並非全部是愉悅的,卻是完整和幸福的。那個把一架鋼琴送到他麵前的男人;那個堅定地牽著他和陸可的手的男人;那個步履蹣跚,走進警察局的男人;那個他再也沒有叫過爸爸的男人;……“可兒,掩蓋真相的迷霧,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