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留下來的那個 才是最痛苦的(1 / 1)

陸尋坐在車後座,掛掉電話,臉色越發陰沉。司機戰戰兢兢地駕駛著車,感受著背後驟起的寒氣,嚇得憋出一身冷汗。他真的很冤枉,這真的不能怪他車技不好,著實是這路實在太堵。司機根本不知道他會錯了意,此時的陸尋想著那個匿名快遞的事。那晚從小巷子回去之後,陸尋查看了高清攝像頭拍到的畫麵,視頻中確實有那個鴨舌帽的同夥,但那人也是全副武裝,把整個頭部都遮住了。從視頻中,他隻能看出那男人大概一米七,中等身材,偏瘦。這一切早在陸尋的意料之中,他本就沒想僅憑一個攝像頭就能拍到鴨舌帽同夥的真麵目,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確認那男人的身高。從快遞光盤裡那個視頻的拍攝角度和高度,他計算出拍攝人大概是一米七四,而那個同夥的身高正好吻合這一點。陸尋肯定,出現在視頻裡的那個同夥,手裡有完整的縱火視頻,那個視頻就是他拍攝的。剛剛那個電話是快遞公司打來的,他順著快遞公司那條線去查,沒查到任何線索。不過沒關係,即使他已經打草驚蛇,那條“蛇”還是會再次出現在他麵前的。手裡的手機振了起來,周旭發來微信,問他什麼時候到,今天是他最後一次換藥,可千萬彆忘了。陸尋回:“二十分鐘後。”發完消息,他抬頭冷漠地看向窗外。然後,他再次看見了孟悄悄,她步伐遲緩,神情恍惚,臉上滿是淚水。此刻的孟悄悄旁若無人地哭著,似乎沉浸在某種難以名狀的悲傷裡。她一個人走在人行道上,身旁的人來來往往的,卻沒有人注意到她,好像偌大的世界隻剩下她一個人。陸尋的車子,在擁堵的道路上緩慢地向前挪動著。他們一個在車裡,一個在車外,雖並排著,卻隔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孟悄悄像具行屍走肉似的向前走著。深冬的風像刀子一樣鋒利,來往的路人神色匆匆,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孩兒的異樣,自然也不會有人發覺,不遠處的一輛車裡,有人冷眼地注視著這邊。過了路口,便是一條有些歲月的痕跡的小巷。巷子兩旁是古老的紅磚牆,牆縫中的水泥已有了斑駁的痕跡,牆角裡長著碧色的苔蘚植物,大約是常年在潮濕的環境裡而瘋長出來的。不知何時,天空飄起了蒙蒙細雨,水霧像一層薄紗籠在孟悄悄的身上,在她毛茸茸的頭發上結成晶瑩的露珠。孟悄悄就這樣停了下來。車子也恰好停了下來。這時,那個女孩慢慢蹲下來抱住她自己,陸尋聽見那她壓抑的啜泣聲。孟悄悄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她的雙腿似乎再也承擔不了身體的重量,她乾脆跪坐在地上,雙手撐住地麵,旁若無人地大哭著。 饒是她哭得那麼厲害,還是一點喊聲都發不出來。大悲無聲——陸尋突然想到了這個詞。她為什麼哭?她又為自己的善良付出代價了嗎?陸尋甚至想下車給她紙巾,告訴她不要再哭了,以後學著聰明點。他人生中第一次對一個女孩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好奇心。他搖下窗戶,點了根煙,但他沒抽,煙草在空氣中自然地燃燒著。雨霧之中,煙卷很快就潮濕了,這讓煙草混雜了雨水和泥土的氣息。這時,道路終於通暢起來。“走吧。”陸尋最後看了那女孩一眼,收回了視線。孟悄悄回到家時,孟榮正準備出去。他見到孟悄悄一身的狼狽與頹喪,先是一愣,連忙問道:“這是怎麼了?”孟悄悄搖搖頭,神情頗為肅然。孟榮哪裡肯信她的話,追問:“你不是說去看你雲阿姨嗎?是不是她跟你說了什麼?是……雲真……”孟悄悄猛地抬起頭來,她的這動作打斷了孟榮的話。孟榮一怔,眼前的孟悄悄看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可具體是哪裡不一樣,他說不上來。孟悄悄用手機打字道:“從今天開始,我想加大複健的強度。”孟榮遲疑著點點頭。自打孟悄悄醒後,她的聲音複健一直沒什麼特彆好的進展,他去問過醫生幾次,醫生說這和她的心態有關,也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麼了,她好像忽然想通了似的積極起來。孟悄悄有了這樣的決心,孟榮也高興起來,他搓搓手,道:“那我給你做晚飯,你等等,很快就能吃了。”隨著父親的離開,孟悄悄緊繃的情緒這才鬆懈了下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將房門關好,坐在書桌前發起呆來。時間倒回到幾個小時之前。她接到雲叔叔的電話,說雲阿姨在家暈倒了,他因為有課必須趕回學校,所以,他想拜托她去醫院照顧一下雲阿姨。孟悄悄哪裡敢耽擱,掛了電話就往醫院裡跑。從四歲起,孟悄悄就沒有享受過母愛了,雲阿姨的關懷補上了她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所以,孟悄悄時常在想,若不是因為雲真,她怕是連這借來的母愛都不能享受到。孟悄悄趕到病房時,雲阿姨正倚著枕頭半臥在**,望著正隨風擺動的窗簾出著神。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將窗子合上,阻止窗外的冷風灌進來。“悄悄,你來了。”孟悄悄像隻受了驚的兔子,一股酥麻之意順著她的尾椎一路爬上了她的背,使得她轉身的這個動作都變得無比的艱難。“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孟悄悄這才轉過身,雲阿姨還是一如以往知性溫柔的模樣。可細細看去,她雙眸含愁,兩鬢有了幾綹藏不住的銀發,整個人憔悴蒼老了不少。孟悄悄朝雲阿姨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雲阿姨朝孟悄悄伸出手:“來,到我這兒來。”孟悄悄走到床邊坐下,雲阿姨握住她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柔聲道:“看你現在瘦得。”孟悄悄搖了搖頭,回握住雲阿姨的手。“你看,你叔叔小題大做,非要送我來醫院。”孟悄悄懊惱自己不能說太多的話,不然,她就能多說點什麼安慰雲阿姨了。她知道,雲叔叔和雲阿姨現在正處在沉重的痛苦之中,他們已經失去了對他們而言最寶貴的雲真,又怎麼敢再失去對方呢?孟悄悄試圖用力地發出自己的聲音,道:“我……照顧……您。”雲阿姨忽然問:“悄悄,你最近會夢到真兒嗎?”孟悄悄一怔,她總會想起雲真開著車的樣子。那時,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將車窗搖下,雲真則打開車裡的播放器。她們跟著音樂的節奏歌唱,相約要一起去看雪、泡溫泉。一路上的雪泛著白色的光,那樣的光反射到雲真的臉上,讓她的臉部線條更加柔和。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從孟悄悄認識她的第一天起,她就又香又白的,是孟悄悄在這個世上見過的最好看的人。雲真對孟悄悄說:“悄悄,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她的話未說完,孟悄悄就感覺到一陣劇烈的撞擊聲,隨之,她的意識陷入永恒的黑暗。孟悄悄看著雲阿姨,輕輕地搖了搖頭。雲阿姨笑了笑,繼續說道:“是嗎?可最近我總是夢到她。她一直在夢裡哭,對我說:‘媽媽,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家在哪兒。’然後我就被嚇醒了。醒來之後,我看著空****的家,我不知道究竟是夢裡好,還是醒過來好。”雲阿姨說到最後,已經止不住哽咽。孟悄悄隻好握住雲阿姨的手,試圖將自己的溫暖全部傳遞給她。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雲真也是這樣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雲真從不會輕易對她說“沒關係的”“會好的”這樣的話。任何的話語,隨意地脫口而出都會變成希望,而希望,是不能被隨便施與的。對於無法感同身受的旁人來說,儘管這些話帶著善意,卻有一半的可能在最後變成刺傷人的刀子。因為希望越多,失望就會越大。被安慰的人相信了那些好聽的話,不斷以此來告誡和鼓勵自己。然後呢?然後安慰人的人隨時抽身而去,陷在泥潭裡的人隻能沉入穀底。這些雲真教會她的小事,她始終銘記在心。也許是她掌心裡的溫度起了作用,雲阿姨的情緒漸漸平複了下來。雲阿姨用手擦了一把臉,把那些傷心的淚水通通藏進掌心,又扯出一抹笑容,對她說道:“讓你看笑話了。”孟悄悄搖搖頭。“你知道吧?阿姨的第一個孩子在生下來的第三天,就去世了。”孟悄悄“嗯”了一聲。“之後,阿姨再也生不了孩子,就和你雲叔叔領養了雲真。那個時候,真兒才一歲,不比福利院裡的孩子大多少,甚至她比那裡的孩子更弱。其他孩子有健康的身體,她卻被心臟病所累。從我把她抱在懷裡的那一刻起,我發誓一定要把她養大,讓她做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孟悄悄又“嗯”了一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雲阿姨這些年的辛苦並沒有白費。雲真一如雲阿姨期望的那樣長大,就像太陽一樣,不遺餘力地散發著光和熱,照著每一個黑暗渺小的角落。“你說,在我們家的那些年,她覺得幸福嗎?”仿佛並不需要孟悄悄回答什麼,雲阿姨帶著哭腔說 :“可我沒想到,她居然每年過生日後就會寫遺書。”雲阿姨輕輕地顫抖起來,從她瘦弱的身軀中傳遞出來的,是壓抑著的痛苦與哀切。孟悄悄心中一驚,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雲阿姨的手。雲阿姨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封信,那封信上麵寫著“悄悄收”。孟悄悄認得,那是雲真的字跡,可她卻前所未有地害怕起來。她不敢接。她怕她接了,就在潛意識中默認了什麼事。雲阿姨道:“今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去清理雲真的遺物。沒想到,我在床底下的盒子裡發現了她的許多遺書,有給我的,給她爸爸的,給她姥姥姥爺、爺爺奶奶的,還有給你的。我才知道,原來她每一年的生日都會給我們寫遺書,如果她能活到第二年,她就把去年寫的遺書燒掉,然後再寫新的……”雲阿姨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孟悄悄的心像被一隻手狠狠地揪住,讓她無法呼吸。她從來不知道雲真會做這些事,枉她還以為自己是雲真最好的朋友,卻不知道雲真終日都沉浸在惴惴不安裡。雲真是那麼害怕離開這個世界,卻又因為害怕自己的那種害怕會成為身邊人的負擔,隻好選擇閉口不提。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是她,是她害了雲真。孟悄悄捏緊拳頭,用指甲狠狠地摳著自己的掌心,以示懲罰,直到她的手被一雙布滿老繭卻異常柔軟的手握住。雲阿姨深吸一口氣,說道 :“是我讓你雲叔叔找個借口把你喊來的,我把這封信拿給你,不是為了讓你懲罰自己,明白嗎?”孟悄悄抬起頭,雲阿姨看著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你這孩子,平時不聲不響的,其實你是把什麼都埋在自己的心裡。那場車禍不關你的事,我和你雲叔叔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也不要怪你自己,知道嗎?”“對……不……起。”孟悄悄努力讓自己不要說得太含糊,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眼淚。雲阿姨將她摟在懷裡,低聲說:“真兒以前總和我說,她最喜歡你的聲音,想讓你和她一起做配音演員。悄悄,你很快會好起來的,知道嗎?”後來,孟悄悄是怎麼離開醫院的,她已經不記得了。她隻是一直走一直走,腦子裡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雲真的遺書上的內容。她終是再也克製不住她的情緒,蹲在地上,不管不顧地號啕大哭。她的朋友離開了,而她被留下了。窗外吹進一陣冷風,喚醒了沉浸在思緒中的孟悄悄。她打開台燈,看著靜靜放置在書桌上的那封信。她將那封信打開,再次看了起來。雲真娟秀的字跡立刻呈現在她的眼前,雲真寫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是在她的耳邊說著悄悄話。雲真說:悄悄,答應我兩件事,不要放棄你對配音的熱愛,就當是幫我完成配音的夢想。還有,如果我真的離開這個世界,永遠都不要讓他知道,我死了。孟悄悄拿著信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明白,雲真這麼做,絕非隻是想讓她繼承並追逐她們的夢想這麼簡單。雲真曾不止一次稱讚過她的聲音,甚至每次錄製作品時,都要拉著她一起,讓她接觸和配音有關的一切,就是為了讓她不要放棄對聲音的執著。雲真總是和她說:“悄悄啊,我的夢想是有生之年,能成為最專業的配音演員,我們一起吧?”她何嘗不想呢?這是雲真的夢想,也是她的。但是,配音卻是他們家的一個禁忌,一個會讓父親勃然大怒的禁忌。可是,現在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幫雲真完成她的夢想呢?所以,她必須去做。孟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從今天開始,哪怕是為了雲真,她也必須快點好起來。她打開窗戶,按照醫生教給她的方式努力做複健。她想找回她的聲音,就必須付出比彆人多一倍的時間,不論多苦多累,她都得受著。窗外的天色漸漸沉了下來,孟悄悄的房間被黑暗籠罩。那黑暗模糊了時間和空間,那晚,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久未出現在她夢裡的雲真。那是小學五年級,雖然是在夢中,但是孟悄悄卻記得很清楚。放學的鈴聲已經響了很久,學校裡的學生早就走得七七八八了。孟悄悄緊緊地抓著書包的帶子,直到聽見從走廊那頭傳來的腳步聲,她才鼓起勇氣走了出來。她看著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校服,離自己有幾步之遙的女孩。“雲真……”雲真猛地抬起頭,有點意外孟悄悄居然會出現在這裡。雲真下意識地朝她的朋友孟悄悄邁出了一步,可是,她又慢慢地將腳縮了回來。孟悄悄看到了雲真的這個小動作,有點兒難過,可她還是扯出一抹笑容問道:“一起回家嗎?”雲真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本就生得白皙,如今紅著一雙眼睛,讓她看起來像隻楚楚可憐的小兔子。“對不起……”雲真小聲說道,她低著頭,擦過孟悄悄的肩膀快步離去。孟悄悄被留在原地,她握著書包帶子的手越來越緊,鼻子也越來越酸。她用力地抹了一把臉,把那些沁出來的眼淚通通藏進掌心裡。不怪雲真,孟悄悄知道雲真忽然疏遠自己的原因。孟悄悄是個胖妹,一直是班裡被同學排擠的對象。自從她和雲真成為朋友以後,雲真也被其他同學孤立了。昨天放學的時候,雲真說要去廁所,可她等了好久都不見雲真回來。她去找雲真的時候,發現雲真被班上的幾個同學堵在廁所裡。“雲真,你天天跟孟悄悄在一起玩,不覺得她臭嗎?”“不想被我們也討厭的話,就不要和孟悄悄玩。”……躲在外麵的孟悄悄的手腳都跟著涼了起來,她屏住呼吸,內心忐忑地等待著雲真的回答。她想聽到雲真拒絕她們,繼續維持和自己的友情。可是,她等了很久,雲真都沒有說話。孟悄悄有些傷心,可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雲真是有多不容易才恢複到正常人的生活中來的。如果自己使雲真受到牽連的話,那她寧願雲真從現在開始再也不要理她。可是……可是雲真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朋友啊!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中滑出來,她緊緊咬著嘴巴,不敢哭出聲。那天晚上放學回家,孟悄悄和雲真誰都沒有和誰說話,也許是因為好朋友之間心有靈犀,她們選擇對那件事絕口不提。從那之後,雲真就開始疏遠孟悄悄了,孟悄悄並不甘心,她鼓起勇氣主動邀雲真一起回家,但還是被雲真拒絕了。誰知道,雲真拒絕與孟悄悄一起上學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三天,五天,一周……半個月後,同學之間開始竊竊私語,有人說在醫院看見了雲真,她可能快要死了。孟悄悄害怕極了,彆人不知道雲真的情況,她卻清楚得很,雲真是有心臟病的。那時候,雖然孟悄悄不太明白心臟病到底是什麼,但從電視裡和雲真的講述中,她也能猜到個大概,心臟病一定是很可怕很可怕的魔鬼。孟悄悄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去一趟醫院。她和自己說好了,隻是偷偷地看雲真一眼。如果順利的話,她可以把媽媽留給她的長命鎖項鏈偷偷藏到雲真的枕頭下。據說,孟悄悄出生的時候,媽媽就給她戴上了這個長命鎖。孟悄悄一直把它當成自己的護身符,既然它能保護自己,那它一定也能保護雲真。也不知道孟悄悄哪裡來的勇氣,當天就逃了課,學著大人的樣子乘地鐵、公交,兜兜轉轉後,她才來到醫院。可這時,她才發現,她並不知道雲真的病房在哪裡。偌大的醫院,來來往往的人都是在與病痛做鬥爭的人們。他們步伐匆忙又陌生,沒有人留意站在角落裡的孟悄悄,儘管,她胖得那麼顯眼。“悄悄?”孟悄悄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忽然,她聽到雲阿姨的聲音。她驚喜地抬頭,發現喊她的人果然是雲阿姨。她高興地朝雲阿姨揮了揮手,可她很快就清醒了過來:糟糕!我隻打算偷偷來看雲真一眼的,現在卻被雲阿姨發現了!孟悄悄剛想逃,就被雲阿姨抓住了肩膀。雲阿姨看著她,笑得溫柔,似乎十分感動:“你是來看雲真的吧?走,我帶你去。”孟悄悄根本不懂得拒絕雲阿姨。她是那麼喜歡雲阿姨,也那麼喜歡雲真。雲阿姨牽著孟悄悄的手推開了一間病房的門,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她的視線就和雲真的相對,慌張與尷尬糅雜在一起。雲真的眼裡滿是懊悔。雲阿姨把孟悄悄帶到雲真的床邊,看了看兩個心口不一的孩子一眼,笑著搖搖頭,將空間留給了兩個孩子,自己退出去了。孟悄悄垂著頭,她手足無措地揉著衣角,隻能發出像蚊子一樣細小的聲音:“雲真。”雲真也有點不好意思:“你怎麼來了呀?”“我聽同學說,你在醫院快要死了。我就想來醫院把這個送給你……”孟悄悄攤開掌心,她的長命鎖已經被掌心的汗水浸濕了。雲真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接。孟悄悄連忙說:“這個長命鎖很有用的,是我媽媽給我的,它一定能保佑你健健康康的。我……我走了……”孟悄悄把長命鎖往雲真的**一放,轉身就想跑,卻被雲真拉住了手。雲真仰起臉,笑聲帶著哽咽:“悄悄,我們一起看電視吧。”孟悄悄有點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她小心翼翼地確認著,盯著雲真的表情。雲真在笑,可眼睛卻紅紅的,像一隻小白兔。那天下午,她們依偎在一起,看了一部香港武俠劇,叫作《叱吒江湖》。那是八十年代末一部非常出名的港劇,也是內地觀眾第一次接觸香港同胞天馬行空的快意江湖。當時,那部劇獲得了收視熱潮,那仗劍江湖、鮮衣怒馬的世界同樣吸引著她和雲真。不過,與其他人不同的是,讓她們心中狂熱的不是帥氣、美麗的演員,而是男主角蕭寒的配音演員吳天。她們簡直難以相信這世上還有人的聲音能好聽成那樣,輕狂張揚時的嬉笑怒罵,情到濃時的深情款款,挺身而出時的大義凜然。“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吳天就是我的偶像!”雲真一臉崇拜地說道。“也是我的!”孟悄悄不甘示弱。“你害不害臊啊?”“你都不害臊,我害臊什麼!”她們相視一眼,笑成一團。雲真的笑聲在孟悄悄的耳邊響起時,孟悄悄忍不住偷偷紅了眼眶,然後,她就被雲真抱住了。孟悄悄的臉埋在醫院的被子裡,聞著消毒水的味道,她卻並不覺得難聞。她感覺雲真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然後她聽到雲真帶著哭腔的聲音。“悄悄,對不起。”孟悄悄用力地搖了搖頭,她的眼淚滲進柔軟的被子裡,很快沒有了蹤跡。還好,雲真很快就出了院,她特意在回學校上課的前一天打電話給孟悄悄,約她一起去上學。第二天,在學校門口,受寵若驚的孟悄悄心中有些忐忑,可是,朝她翩翩走來的雲真主動牽起了她的手。“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吧。”雲真衝她眨眨眼睛,笑著說道。孟悄悄微微一愣,更加用力地回握雲真的手。“好。”她無比篤定地點著頭。一輩子的誓言啊,少了一天都不算是完整的。而為了遵守這個諾言,從那之後,她們再也沒有分開過,直到車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