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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殺 草芊芊 1666 字 16天前

原來,是孟良娣來了。“你們太子妃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嬌弱,前些時日太子殿下帶我去騎馬,我還見著你們太子妃策馬狂奔呢,那姿態,可真正不像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孟麗娘嬌笑著,聲音再次拔高了兩分,“怎麼,本宮不過是低你們太子妃半個位份,這好不容易來一趟,門不讓進、椅子不讓坐,連口熱茶也吃不上麼?唉,不過話又說回來,本宮的身份確實不如瀾王殿下貴重,人家是天家皇子,進太子妃的院子,就跟進自家院子門一樣的方便。”孟麗娘的聲音清脆甜美,可說的話,卻是真正不如聲音來得好聽,我忍不住喚了聲“連翹”,可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那個名字明明已用儘了全力,可落在耳朵裡,卻嘶啞得不成聲。“良娣娘娘,這話可不能亂說,”是連翹的聲音,想必她依舊儘全力阻攔著。“本宮好歹也是名門之後,犯不著與你們這些低賤的宮婢們多廢口舌,本宮眼睛亮著呢,這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也都記在心裡。今日前來拜訪,本宮可是一片好心,你們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阻攔我?等太子殿下回了宮,待我稟明了太子殿下,奏明了皇後娘娘,將你們這一班平素裡目中無人、又喜歡挑唆事非的婢子們都趕出宮去!”“良娣!”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殿外響起,聲音不大,卻帶著足夠的震懾力,我甚至猜得到那孟麗娘麵上的震驚,我也真真切切聽到了連翹畢恭畢敬規規矩矩請安的聲音。他回來了。是來看我的嗎?我支撐著胳膊坐了起來,隻覺得膝蓋處一片鑽心地疼,伸著手摸去,膝蓋上已然纏了厚厚的紗帛布,而那帛布裡,想必定是敷了厚厚的藥膏,我試著挪了一下腿,可那雙腿卻不聽我的使喚,就那麼直直地擱在被褥裡,如同不是我自己的般。“太子殿下什麼時候回宮的,也不派人與臣妾說一聲,臣妾還想著去宮門口迎接太子殿下來著,”孟麗娘的聲音再次傳來,聲音裡全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和甜膩,“母後說臣妾與太子妃情同姐妹,囑咐臣妾多走動走動。可不巧太子妃病著了,她們宮裡人心地也好,還擔心著臣妾會不會過了太子妃的病氣,好言勸阻著。可依臣妾瞧著,太子妃那日騎馬的姿態多矯健啊。太子殿下這幾日不在,可不知道瀾王殿下將那隻會說話的鸚鵡鳥兒贈予了太子妃吧,聽說瀾王殿下與太子妃相談甚歡。太子殿下,你說是不是因為臣妾今日空著手來的,沒帶什麼稀罕物件,太子妃便不願意見臣妾了呢?”我試著挪動自己下床的手停了下來,我聽到了金滄月的話不緊不慢地傳來,沒有一絲的情緒,聽不出一絲的悲喜,“本殿剛剛回宮,本想去凝香閣討杯熱茶吃,她們卻說你來這兒了。” 我扶著床榻雕花的欄杆,緊緊地攥緊了拳頭,我仿佛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碎了,碎得七零八落。“那臣妾親自與太子殿下煮茶去,正好前些時日下雪,臣妾還讓人收集了整整一壇的竹上雪,用來煮雪鬆雲霧是再好不過了。”我再一次聽著他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漸行漸遠的,還有孟麗娘極其嬌媚嫵媚的笑聲。我推倒了床榻邊的一座燭台,方喚來了連翹和兩名宮婢,我想我的臉色定是極為難看的,她們都低著頭不敢看我,甚至於一句話也不說話。我示意她們扶我起來,替我梳妝,我也看到了菱花銅鏡裡自己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和依舊蘊著水氣,卻毫無神采的一雙大眼睛。我掀了錦被,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和腿,連翹頓了頓,小聲地說,“太子妃是受的寒氣太重,高燒不下,便燒壞了嗓子,腿也是,傷是安國侯爺府上的二公子瞧的,是聖上特意指派的,公子爺瞧著臉色很不好,很生氣的樣子,公子爺開了方子,留了藥膏,便走了。”我往她們身後瞧著,連翹便頓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一邊梳理著我的長發,一邊吩咐著兩名宮婢,“你們去瞧瞧碧痕姑娘起了沒,若是起了,煩告訴她一聲,太子妃醒了。”“碧痕姐姐也病了,不過,沒太子妃重,太子妃久跪暈迷,便是被碧痕抱在了懷裡,也擋了些寒氣。聖上讚她護主有功,提了五品的女官俸祿,還賞了很多賞賜,”連翹俯身,在我耳朵邊上低語,“是那隻鸚鵡鳥通風報的信,瀾王殿下又將鸚鵡鳥帶到了聖上麵前,聖上才知道的,聽說連皇後娘娘也被訓斥了,皇後娘娘剛才離開咱們棲顏殿時,臉色極為難看呢。”我輕輕嗯了一聲,儘管喝了整整兩杯的水和整整一大盞的藥湯,我的嗓子依舊乾澀得厲害,我歪著頭瞧著連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我們也不知道那隻鸚鵡鳥會說多少話,反正天尚不曾亮,白總管便來了,聖上乘坐著轎輦也來了,奴婢瞧得出來,聖上很是焦急,也甚為生氣。”紅藥扶了碧痕進來時,我已經疏理好了發,正再次試圖從那床榻上下來,卻不料紅藥急急地撲了過來,“郡主不能動,公子爺交代過,這腿傷著了,滯了血,需靜臥休養著。”我的目光越過紅藥,直直地向碧痕瞧去,我衝著她笑笑,我素來不知道,她會如此忠誠地待我。可我也不曾想到,金滄月竟然會那般絕情的無視我。我在那床榻上足足臥了七日,七日裡,隻有白總管每日定時來問安,來問詢傷情,順便帶一堆的吃食,一堆的賞賜,然後笑咪咪地看著我,“太子妃早些好起來,聖上可想念得要緊。太子妃短了些什麼,隻管與老奴開口,就是天上的月亮,聖下也得命人給你摘了下來。”我依舊將那堆賞賜中揀了瞧著最名貴的塞到了他的袖囊中,隻笑而不語。整個宮廷都封鎖了消息,沒有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沒有人閒得發慌而去觸犯宮規圍著火爐嚼舌根子,惹得龍顏大怒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我想父親與母親更是不知道自已女兒在宮中所受的屈辱,一切風淡雲輕,一切了無痕跡,仿佛這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如同在後院的清水中洗過一樣,不複存在了。隻有我腿上的傷、心上的傷,依舊清清楚楚地記得這所有的一切。公孫度在午後給我帶來了新的藥膏,他拿著瑾帝的令牌,帶著一名小藥童大搖大擺地踏進棲顏殿的後院時,我正在坐在廊下的軟椅上,看那隻又飛回來的鸚鵡在台階上跳來跳去,一名小婢子腳一滑打翻了粟米罐,黃澄澄的粟米便全然潑灑到了地上,那隻鸚鵡鳥就蹦跳著,在地磚縫裡、積雪裡來來回回地找尋著,琢著食吃。午後冬日暖陽,我抱著暖手的湯婆子,腿上蓋著厚厚的貂毛軟氈,就那麼無望地任陽光掃過我的臉,我甚至眯著眼在想,我在宮中的餘生,是不是每天都要如此地渡過?公孫度站在我的麵前好一會兒,遮擋我一大片的陽光,我方醒悟過來,有人來了。待我抬起頭來,認出是公孫度後,依舊是心間一酸,可我卻發現我已然沒有了力氣撲進他的懷裡,也沒有了心思去向他哭訴這些天所有發生的一切。我後來才知道,那種感覺叫絕望。我被太陽刺得眼睛疼,我眯著眼睛,伸手在眉上搭了個涼棚,這才看清他的臉,看清他眼底流轉的情緒,有怒意,也有憐惜。而我更看到,他的眉毛鬢角處紅腫著,原本俊朗的臉,似乎多了一絲狷狂與邪氣。“怎麼了?剛剛摔的?堂堂公孫公子也有走路不長眼的時候?”我指了指他的鬢角,驚愕地問道。“剛剛和金滄月打了一架,”他一旋身便在我的旁邊坐了下來,目光落在我的腿上,“我打輸了。”“你竟然和太子殿打架?”我一怔,忍不住驚呼了起來。“他也沒好到哪裡去,要不是恒遠那小子幫他,他躺在地上爬都不爬不起來,”公孫度不以為然,斜著眼睛睨了我一眼,“還不都是為了你!”我閉上了嘴,我無法想象兩個身份如此尊貴的人會扭打在一起,還像兩個淘氣的孩子一樣將對方摁倒在地上。“腿好些了嗎?”公孫度見我低頭不說話,緩和了語氣。我點了頭,又搖了搖頭,終揚起臉來,小聲地嘟噥著,“哥哥我不能走路了,我的腿疼。”我想那個時候我的眼底定是蘊著汪汪的水氣,我仿佛在公孫底的眸光深處看到了自己,一如往常的日子裡,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看到他微微擰了擰眉,又鬆了開來,安慰著我,“你忘了哥哥師承何人?能活死人肉白骨啊!跪傷了膝蓋而已,加上受了點寒氣,又不是骨頭碎了,怎麼就不能走路了?那年哥哥摔斷了腿,是被抬進映月穀,可一年後,你哥哥是騎著自己馴服的一匹野馬回來的!”我歎了口氣,他說的我都記得,可即便是不記得了,杜衡青蘿也會不停地在我耳朵邊上嘮叨著,我想忘記都很難,更不提那一年公孫度從樹上摔了下來,完全是因為我,事後母親哭了很長一段時間,每每看到我的出現,麵上便露出複雜的神情,我後來便知道了,那是我此生欠公孫度的。“好端端的,怎麼跟七老八十的老祖母一樣天天唉聲歎氣,”公孫度湊近我的臉,伸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不用擔心,有哥哥在,天塌下來,都有哥哥替你頂著。”我的心間再次一酸。“楚楚,我不想你這樣,我想帶你出宮,楚楚,我們走得遠遠好不好?”公孫度的聲音低了下來,目光漸漸變得深邃,滿含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