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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殺 草芊芊 1586 字 16天前

那是我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著金滄月,我竟然發現,原來他的側麵弧度也是極為好看的,有著一抹雋秀風流的味道,而那如刀裁般的棱角分明的眉梢鬢角之處,竟然與公孫度有著五六公的相似,隻不過比公孫度多了一絲的冷靜與內斂,添了一份深沉與淡然,他的眉梢微顫著,唇角泛起的笑意笑得異常的溫和。我悄然走近兩步,好奇地踮著腳尖瞧去,這才發現正躺在他掌心裡的那個小泥人,正是那個梳著雙環髻、裹著一身綠裙、懷抱糖葫蘆的“我”,而“我”的臉上,兩串淚珠清晰無比。我臉瞬間一紅,咬了咬牙,又撇了撇嘴,終忍不住脫口而出,“有那麼好笑嗎?”金滄月轉過頭來,唇角的笑意依舊不曾斂去,打量了我一番,又瞧了手中的泥人一眼,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終笑著開口道,“嗯,還是泥人可愛,瞧這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啊!”我心下一惱,上前便要搶奪過來,可奈何他比我高出了數個頭去,我伸出的手,已被他一個轉身便握在掌心裡,他的掌心,溫暖而乾燥。我莫名的一心動,感覺那抹暖便滲露進我的皮膚,一層一層地遊走進了肌膚和血液裡,我竟然沒有抽出手去,而是傻乎乎地揚著臉問他,“連翹說你心情不好,可我瞧著太子殿下心情大好啊,還能拿我取笑。”“本來心情是不太好,一堆的煩心事,一堆人在朝堂裡爭來爭去,也沒個什麼結果,本殿都惱得連晚膳都沒心情吃了,可是一來到你這裡,看到從前這樣的你,心情就好了,”金滄月將那個小泥人收進了袖囊裡,依舊將我的手牽在手心裡,另一支手輕輕拂過案上的小泥人,聲音低了下去,“我好羨慕公孫度。”我微微一怔,隻當是金滄月幼小時不像我一般,有眾多兄弟姊妹相伴,一起玩鬨一起讀書習字甚至於一起上樹抓鳥一起下河摸魚,看著他欲言又止,再一次傻傻地說,“太子殿下不是還有瀾王殿下麼,你們小時候是不是也一起在宮裡長大的?在這一點上,太子殿下可比公孫度強多了,長兄早年間隨父親去了戰場,就再也沒有回來,府上也隻有他一個公子哥,都要被母親和長姊給寵壞了,在府上就一味地隻知道欺負我取樂。”我說完便撅著嘴,公孫度的種種壞便在瞬間湧進腦海。金滄月勾了勾唇角,勉強扯出一個笑意,卻又搖了搖頭,“五弟並不喜歡這皇宮,他十歲上下便封了王,一個人跟著乳母遷往了封地,在這宮中,很多弟弟妹妹們早夭,能長大的不多,天家的孩子不好養。”“宮中不好嗎?可是聽姨母說瀾王殿下的封地山青水秀,利於他養身體,”我的手被金滄月攥得有些發緊發疼,遂掙紮著掙脫了出來,還不要命地甩了甩,再抬頭時,便看到了金滄月的眼底仿佛劃過一絲失望落寂的痕跡。 “這宮裡,很可怕,就像你的青蘿,悄無聲息地,就沒了,”金滄月徑自走到桌前坐了,仿佛是擔心我聽不懂般,用了極為簡短的句子,可那細碎的聲音落進耳朵裡,卻又似是他一個人在自言自語。我已然知道了這宮廷中的可怕,那毀於一場大火的鳳藻宮、瀾王殿下五歲時的落水、那一曲幽怨淒涼入骨的笛聲、那一片陌生的繡蘭草的衣角、還有後花園裡那口荒廢了的井、那聽上去頗為嚇人的什麼冰蠶雪魄、還有,青蘿莫名其妙的離去。我不說話,我不知道接下來他會說些什麼,但我突然間感到害怕,害怕極了,我想在這座輝煌無比奢華無比的宮廷裡,如果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無數人的生殺大權的太子殿下都覺得可怕的話,那麼更何況是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什麼都是懵懵懂懂的傻乎乎的弱女子?我的身體僵了僵,站在原地動,金滄朋一抬眼便看到了我僵硬的神色,以為是他的話嚇倒了我,便起了身,拉了我的手,又一同在桌旁坐了,默默地看著我了一眼,然後長長的歎息了一聲,緩緩地開了口。“我第一次見到死亡,是在五歲,死去的是從小便一直照顧我的一名乳娘,不知道犯了什麼過錯,便被母後下令重責了一百大板。我當時就碰巧站在廊柱的後麵,幾叢竹子遮掩住了我,我看著他們將她打得麵目全非、遍體鱗傷,鮮血不斷地從口鼻中流了出來,可他們還是不住手,沒有母後的命令,他們誰也不敢停下。”“我就拚命地咬著自己的手背,我怕自己哭出聲音來,我看著她被活活打死,鮮血染紅了整個院子裡長著的花草,母後就命人提來井水,一桶一桶地用井水衝洗著,用了上百桶的清水,都沒能洗刷掉那些血跡。後來,我才知道,那名乳娘隻因向父皇回稟我的生活起居時,被父皇誇讚了兩句眼睛生得漂亮。”半晌,整個內殿悄無聲息,我撲閃著眼睛看著金滄月,我不知道他告訴我這些,是要做什麼?是想說我的眼睛也生得漂亮?還是讓我記著不要讓人輕易地誇起?還是囑咐我往後離他的生母我的姨母遠一些?我想問,卻又感到害怕,我的腦海裡便陡然浮現出一副鮮血淋淋的場景來,我緊咬著牙不說話,就連窗下的燈燭兀地爆了朵燈花,都嚇得我一哆嗦。“所以,我後來漸漸明白了,隻有自己變得無比強大起來,強大到超過了任何人,才沒有人敢來欺負你,甚至是欺負你身邊的人,所有和你有關的人。隻有這樣,才能保護住自己,保護住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我不記得金滄月是何時離開棲顏殿的,半開的窗擠進幾縷風,“撲”的一下吹滅了窗下的燈燭,半個月亮爬到了窗角,冷清清的光芒,就那般如水地灑落在我的腳下,那片清輝,兀地生寒。連翹端了茶燈盞進來時,我依舊坐在桌旁,腦海裡回**著金滄月留給我的話,“公孫楚,你是將門之後,將門之女是不會輕易認輸的,這三年的時候裡,我會助你一臂之力,讓你變得強大起來,至少,能夠在這宮中自保,能夠保全整個棲顏殿。”“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希望我的太子妃能與我並肩而立齊駕並驅,不畏重重困難艱難險阻。青蘿的死,我想我已經查清楚了,可是我不會告訴你,你要相信總有一天,你會親自揭開這個謎底,你也有能力去揭開這個謎底。公孫楚,你是我金滄月的太子妃,你應該有這個能力,否則,你我無法並肩一起,坐擁這西涼的江山……”連翹見我怔著神,慌忙上前伸手探了探我的額角,見我無恙,方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太子妃,夜深了,夜裡露重,不便久坐啊。”我抬起頭來看著她,向她攤開了掌心去,掌心裡,是一枚我前不久遺失的一隻珠玉簪花。簡潔的造型,小巧的珠片攏成牡丹花的圖案,與我衣袖的絲繡花紋相映成趣。“呀,太子妃是在何處尋到著的,太子妃的妝柩釵玉宮中都有存檔,若是遺失,掌管的婢子是要受責罰的。前些日子奴婢還到處尋來著,一直沒能尋到,奴婢還想著究竟是落在了什麼地方?太子妃可是落在了棲梧殿?嚇壞奴婢了,可總算找著了,奴婢還想隱瞞著,可也不知能隱瞞多久,”連翹拍著胸口,一副幸運躲過一劫的神情。我將那枝珠玉簪花遞給了她,我沒敢告訴她,那隻珠玉簪花確實是金滄月留下來的,隻不過,我不是遺落在了棲梧殿,我甚至記不起是什麼時候遺失了去的,遺落在了什麼地方?現在想想,興許是在後花園的某處、碧水亭的下麵、花圃的角落裡、宮裡的東西長街上、亦或是鳳儀宮的長廊下?廢墟般鳳藻宮的草地裡?我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為何這朵我遺失的珠玉簪花會落到了金滄月的手裡。可他在這個時候交還予我,又是什麼用意?我通通沒能想明白。那一夜,我輾轉難安,腦海裡不斷地閃現著金滄月的話,每一句,都那般清晰無比、反反複複地徘徊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可我依舊不知道,我應該如何變得強大起來,如何能學會在這宮中活下去,又當如何去保護棲顏殿上上下下一乾人等,我甚至在想,明天的時候,我應該再讓紅藥去請公孫度一趟。想起公孫度,我便莫名的心安,漸漸地神思迷糊著,漸漸地睡了去,可不過五更天,便有連翹端了熱水進來,掀了帳簾,將剛剛沉睡過去的我喚醒,“太子妃,外殿有人執了太子殿東宮的令牌,說奉殿下之命,特意前來請太子妃起駕去校場。”我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可在聽到“校場”兩個字時,腦海裡瞬間一片清醒,我隱約記起金滄月昨夜裡對我提起過,什麼“校場”、什麼騎射,什麼防身的劍術……睡意便在瞬間斂了去,我倉促著洗漱更衣,來到外殿時,便見薄淡的晨曦霧靄裡、院下的一株梧桐樹下,一個人影負了手,身形綽綽而立。那人影,隱隱地熟悉。依舊是莫恒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