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在這座皇宮，所有的事情，合理不合理，除了皇帝，誰說得都不算。胤禛自稱大將軍王，若皇帝不願意，就是錯的。隻要皇帝同意，誰都沒資格說道半分。胤祉自然也明白這個到底，因此立刻閉了嘴，雖然臉色不像之前那麼和煦了，但也沒有露出太多的情緒。我因為先前幾件事情，對胤祉多多少少有些戒心的，見他這樣，索性多敲打敲打他：“說起來，本宮還是羨慕榮妃娘娘的。彆看本宮兩個兒子，卻實在是哪一個都不如王爺你讓人省心。”我盯著胤祉，半真半假的歎了口氣。“老四那裡是不必說的，戶部和吏部都不是好管的，最是容易得罪人的地方，便是整日裡千般小心萬般謹慎，也難免有人背後嚼舌頭使絆子。十四在軍中，雖說行伍之人率直，沒那麼多彎彎繞，可這刀裡來火裡去的，也沒得讓人懸心。”我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胤祉。“況且，他兄弟兩個，都是直脾氣，見不得人弄歪門邪道的，隻怕是得罪了人自己也不知道。誠親王你是兄長，可得多提點你兄弟才是。如今這人心啊，可真的是險惡呢。”胤祉含混的哼哼了兩聲，我繼續道：“外人隻看到他兄弟兩個風光，哪裡知曉本宮終日裡惦記，不能安心？每每看到榮妃姐姐，才真叫一個羨慕。若他們能有誠親王這般才氣修養，替皇上著書立說，才真真是名垂千古，本宮也省得終日操心，能安養晚年了。”其實我的意思很明白，老四和十四的風光，都是他們憑自己的實力和辛苦掙來的，就和胤祉憑自己的文采得到皇帝的器重是一個道理。我在提醒胤祉，與其去眼紅自己兄弟的榮耀，覬覦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寶座，倒不如踏踏實實的爭取自己的光彩，也好讓母親安心，這才是為臣為子的本分。我該說的都說到了，也就不想再對著他，一擺手道：“瞧本宮，到底是上了年紀了，竟這樣碎嘴，讓誠親王見笑了。時候不早了，本宮不耽誤你去探望榮妃姐姐，快去吧。”胤祉抬起眼，深深的看我一會兒，這才拱手告辭，轉身而去。我目送他的身影走遠，才再歎口氣，也朝著我的路繼續走了下去。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接下來的路，隻能靠個人自己走。胤祉的野心，並不十分明顯，但若說他毫不心動，打死我也不信。有時候，我會忍不住猜想，胤祉和胤禛，到底誰更合皇帝的心意呢？皇帝已經明確的跟我說過，他的繼承人，不需要是個能打仗的馬上皇帝，他要一個能文治的接班人。胤祉和胤禛，都符合這個要求。多年以來，因為低調穩重，又有文采，胤祉在皇帝跟前的印象一直不錯。 胤褆和胤礽倒台後，他便是皇子中的最年長者。他性格溫和，比起冷硬的胤禛，在大臣中的口碑也更好。而且，他因為長期主持書籍編撰的工作，咋漢族文人中也有較好的聲望，對於希望調和滿漢矛盾的皇帝來說，是件好事。當然，胤祉也有他的缺陷——他太過中庸。從成年建府以後，胤祉除了編書撰文的工作做得好，其他方麵，縱然無過，卻也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功績。他與周圍所有人的關係都不錯，但是對所有人都好，便是對所有人都不好，誰也不得罪的結果就是跟誰也不特彆親近。這麼些年，胤祉跟哪個兄弟都沒紅過臉，可哪個兄弟都跟他不近。如老四與十三，老八與老九老十這樣的親密兄弟情，胤祉是沒有的。胤祉身邊也沒幾個可用的人。圍在他周圍的大多是文人騷客，耍嘴皮子弄筆杆子可以，辦事實就差把火候了。這點上，他同樣比不過老四。當皇帝不是和人搞好關係這麼簡單的，否則，老八胤禩才是皇帝最佳的選擇。懂得籠絡大臣的心固然重要，但真正的帝王之道，是要有足夠的強勢來駕馭群臣。帝王的存在，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人喜愛，而是為了讓人敬畏。……康熙五十九年，西藏那邊傳來消息，找到了新的轉世靈童，皇帝於是下詔，冊封為六世達賴喇嘛。同時詔諭撫遠大將軍胤禎，仍駐守西藏。消息傳到耳邊，我不過手中略停，便繼續翻弄麵前的一堆衣物。那些都是給胤禎預備的，待我一件一件地檢視合格，便讓人給他送去。如今我已經做不成針線了，眼睛花得厲害，隻能由織造府安排，但看一看總是要的。歲月，果然是任誰也無法抵擋的。胤禎經過這次的戰事，在西北軍中聲望大漲。因為皇帝在詔書中承認了他的“大將軍王”頭銜，他的地位也越發穩固起來，而且得到了當地各部族首領的擁戴，威望日盛。我的幺子，終於成長為了一個能獨當一麵的男子漢。我在為胤禎的成長驕傲的同時，卻也添了一樁心事。當初胤禎走時，曾對我說過，要為我贏來天下至高的尊榮。這話，如今越想越令我覺得不安。那孩子，隻怕也生了問鼎的野心了。這絕不是我所希望的。縱然我的曆史知識再淺薄，也知道九龍奪嫡的最後階段，就是在老四和十四兄弟倆之間展開的。皇帝雖然沒有明說過什麼，但我能隱約感覺到，十四絕不是他屬意的接班人。胤禎年輕，有闖勁，有魄力。他的衝動，在戰爭中也許是好事，可在政治鬥爭中，卻未必好。正如皇帝說的，天下已定，如今需要的，不是打天下的，而是守天下的。要想守得住天下，一要沉得住氣，二要狠得下心，三要耐得住寂寞。這三點，胤禎都難做到。即使誰也沒有挑明，但我已經清楚的意識到了：命運和曆史的天平，已經傾向了老四。他，才是最適合的繼承人。其實，很多時候，人們都容易被表象所迷惑。如今縱觀成年的皇子中，最出風頭的就是十四了。他如今名正言順的頂著“大將軍王”的頭銜鎮守一方疆土，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選。真是一群短視且膚淺的人，他們的目光都被籠罩著胤禎的光環所蒙蔽，卻忽略了我的另一個兒子。老四近年來越發乾練了，辦事麻利，他老爹用著順手，便越發不客氣起來。那些大臣們隻怕很難發覺，他們的折子，如今大部分是由雍親王批示的。皇帝似乎有意在混淆大臣們的視聽，把繼承人的人選弄得迷霧重重，好讓他們弄不清到底該站在誰一邊，並避免再次出現朋黨勾結之事。十月的時候，皇帝的一道詔書，更印證了我的想法。皇三子胤祉之子弘晟被封為世子，皇五子胤祺之子弘升為世子，班俸均視貝子。老四家被直接跳了過去，於是又引來眾說紛紜。大多數的人都認為，這是因為老四家的三個阿哥都不是嫡出。可我卻有另外的看法：何必要把未來的皇子冊封為世子呢？不過，這話我是不會對任何人說起的，隻是給遠在西藏的胤禎寫了一封信，叮囑他注意身體，安心做他的撫遠大將軍。“額娘的心願，於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