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八年四月,中俄兩國商定,在尼布楚就雅克薩歸屬問題進行談判。實際上這已不是兩國第一次接觸了。二十七年五月,皇帝就曾認命索額圖、佟國綱為特使,前往色冷格與沙俄使臣談判。但因噶爾丹與噶爾噶一直征戰,道路被阻,使團無奈退回了北京,談判夭折。“老天保佑,這一次可要順順利利的跟那群羅刹鬼談完,莫要在被那頭蒙古野狼攪合,壞了皇上的大事!”因天高氣爽,貴妃突發興致,在禦花園擺起水果點心,請後宮賞春閒敘。雖然貴妃無寵已多年,但到底娘家後台硬,又是十阿哥的生母,這些年來在貴妃的位置上也是做得牢牢的。這也算是她自產子後頭一回張羅事情,既然帖子送到了我手裡,麵子自然要給。皇貴妃身上不舒服,不曾來,其他後宮女人倒是陸續來了不少。坐了一陣,話題便轉到了近來這件大事上,貴妃於是發出這樣的感慨。也難怪,皇上指派的使者是索額圖和佟國綱,但各部也有不少官員跟隨兩人出使,聽說其中似乎就有貴妃的弟弟,難怪她緊張。隻是……蒙古野狼……我微微扭頭,看一眼站在我身後不遠處的托婭,她正低頭咬著嘴唇。“可不是?到底是野蠻人,不懂得感恩。皇上對他們百般寬厚,他們倒不知感恩。真是養不家的白眼狼!”就在這時,又一個女人發話了,卻是這陣子皇上很喜歡的巴彥賀蘭。“要我說,皇上就該立刻發兵,踏平準噶爾,讓那班刁民見識一下皇上的厲害!各位說我說得對不對?”對於這一番慷慨激揚的言辭,我身邊的宜妃輕輕哼了一聲,惠妃則明顯地冷笑了一下,就連我自己,都忍不住微微皺眉。這幾年秀女的管教嬤嬤似乎很不儘責啊,怎麼如今選進宮的秀女都這麼不懂規矩呢?貴妃與四妃都在座,下麵還有各位嬪和貴人,哪裡輪得到一個小小的答應在這裡大放厥詞?還“我”啊“我”的,但憑這一條,就夠掌她嘴了。不過我們都沒說話,因為這個答應是榮妃宮裡的人。若是在這裡教訓她,就等於明著打榮妃的臉。榮妃自然知道我們的好意,臉色便有些尷尬。她向來是個軟性子,又不愛計較,偏偏身邊又沒有我的毓秀那樣得力的助手,所以才弄出這般吧。巴彥賀蘭說出這番話,似乎很得意,覺得應該得到眾人的響應,哪知卻是個啞炮,沒人理睬,於是便有些不甘,站在亭子當中不肯動彈,四下打量,期待得到些回應。榮妃的臉色越發訕訕,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開口,卻聽一角飄來一聲幽幽的歎息:“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須知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爭和殺戮,會使多少家庭被毀?皇上是仁君,想必也不願如此的。” 順著聲音一看,卻是個麵帶憂愁的女子。秀氣的瓜子臉,清瘦的身形,配著眉宇間淡淡的愁緒,整個人顯得病怏怏的,頗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我記得她是富察氏,名字似乎叫什麼玉的。很愛多愁善感,時不時對花流淚對月歎息,一度讓皇帝頗為憐惜。不知為何,看到她的樣子,卻讓我聯想到了故事裡多愁多病的林黛玉。“好一句‘可憐無定河邊骨’,富察答應真是飽讀詩書。”貴妃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讚了一句,富察氏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接著便又皺著眉低下頭,做出哀怨的姿態:“謝貴妃娘娘稱讚,黛玉隻是有感而發罷了。”黛玉……我猛地打了個激靈,不等開口,已有人按捺不住了:“姐姐的閨名不是香玉嗎?何時改名黛玉了?如此古怪。”巴彥賀蘭如今正得寵,對於已是昨日黃花的富察氏敢反駁自己的話很是不滿,立刻出言挑刺。富察氏一揚下巴:“皇上曾讚我眉如遠黛,我覺得香玉之名俗氣,索性改為黛玉,既有詩情,又能時時刻刻記得皇上的情意。”“哼。”巴彥賀蘭下巴猛地一緊,瞪眼看了富察氏一眼,接著冷笑起來。“姐姐的才情確是了得,最愛大雨天淋著雨葬花吟詩。隻不過,妹妹前陣子倒是常聽皇上說起,實在是膩煩了總要陪著姐姐‘感時花濺淚’呢。”“你!”富察氏尖叫一聲,原本刻意營造出來的嬌弱頓時一掃而空。我歎口氣,額角隱隱做痛,少不得開了口:“好了,貴妃請大夥兒來是賞花遊園的,吵吵鬨鬨成什麼樣子?”抬眼看那又在淚眼朦朧擰手絹的“黛玉”,我心裡一陣煩躁。如此造作,真真汙了黛玉的清名。“後宮嬪妃入宮之時都是內務府造冊記錄的,姓氏、名字、父母兄弟等等,據以記錄在案,擅自更改實在不妥。更何況……”我抬眼看向那女孩,聲音嚴厲起來。“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姓名更為父母所賜,嫌棄已屬不該,擅改更是不孝。皇上最重孝道,後宮豈能有不孝之人?”富察氏心有不甘卻又不敢再辯駁,隻得用力絞著手中的帕子,又退回了角落中。處理完了這邊,我又轉頭去看巴彥賀蘭:“宮訓有例,後宮不得妄議朝政。邊疆戰事如何安排,皇上自有定奪,咱們婦道人家,做好分內事便可,彆的,實在不該多嘴。”巴彥賀蘭心裡大約仍不服氣,但卻攝於我的身份,不敢反駁,也低著頭退了下去。“哎呀,到底是德妃姐姐,可真真讓咱們見識到了執掌六宮的架勢。”貴妃突然一拍巴掌,朗聲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走上來拉著我的手不放。“雖然平日裡早就知道姐姐不俗,可今日見了,才知道什麼叫氣派。求姐姐賞臉,以後也教導教導妹妹吧。”這演的是哪一出?我一時間有些困惑,隱約覺得貴妃的話有些含義在其中,卻又品不出來。就在這時,太監尖銳的通報聲傳來:“皇上駕到!皇太後駕到!”我於是將心中困惑丟開一把,隨著貴妃一起跪下請安。皇帝走到近前,命眾人平身:“今兒倒是挺整齊的,怎麼都在這兒呢?”皇太後興致似乎不錯,問道:“都是貴妃請來的嗎?老遠就看你跟德妃拉著手說話,說什麼呢?”“回皇太後,臣妾看今日天氣極好,所以請姐妹們一起出來聚聚,也賞賞美景。”貴妃忙答道。“不過景美,人更美。臣妾才在誇呢,德妃姐姐今日格外的耐看,這通身的氣派,竟讓臣妾看不夠呢。”這才真是睜眼說瞎話了,你什麼時候誇我這個來著?就在這時,貴妃卻抬手指著我發上的珠花道:“尤其是這朵珠花,真真讓臣妾移不開眼睛了。”珠花!話說到這裡,我心中頓時豁然清明起來。兜來轉去,原來是在這兒等著我呢。若說這珠花,本身倒沒什麼,可把這珠花送給我的人,卻正是貴妃的親姐,孝昭皇後。到了這個地步,若說貴妃此舉乃是無心,那未免太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