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這樣，心裡也不安。以噶爾丹的行事，隻怕和皇帝遲早要動乾戈，若是能化解還好，若是不能，今後托婭的處境就艱難了。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想儘辦法要讓托婭懷孕，無論如何，有了子女傍身，她今後在後宮之中的日子，便能好過些了。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卻是連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我，覺得累了。說不清什麼原因，就是覺得疲憊。曾經看到他拉著彆的女人的手，我的心會一揪一揪的疼，可如今卻隻剩下麻木，他寵誰不寵誰，跟我全無關係似的。這不是吃醋，真的不是，我隻是覺得累，不想看、不想聽、不想說。於是我想儘各種理由把他往彆處推，不讓他出現在我麵前。“你怎麼想的，這事兒哀家不想管，也管不了。”太皇太後不理我的心情起伏，自顧自說話：“你的做事為人，其實是跟哀家年輕的時候一樣的。不貪權勢，不愛虛名，待人以誠，替人著想，不求感恩戴德，但求問心無愧。就是因為這樣，哀家或多或少對你總有些偏袒。你自己想想，這些年，若不是哀家護著你，明裡暗裡多少幫襯些，你能不能活到今天都難說的。”的確如此，我自然不是個洪福齊天的人，可自從成為這後宮的一員，卻是幾次落難，卻又每每逢凶化吉，這裡麵少不了太皇太後的庇護，平日裡的耳提麵命，就更不用說了。想到這裡，我便起身要下跪謝恩，卻被一把拉住，按在椅子上坐著不能動。“哀家跟你說這些，不是要你謝恩的。你好好坐著，把話聽完。”握著我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太皇太後蒼老的臉上沒有了笑容，滿是嚴肅。“你這樣的性情，哀家喜歡，皇上和皇太後也喜歡，卻不是後宮裡人人都喜歡的。哀家在的時候能保你無事，可哀家老了，便是再活，隻怕也撐不了幾年的。將來哀家不在了，你可怎麼辦呢？”死亡，這個話題永遠充滿了悲哀，讓我無所適從。“老祖宗……”我才開口，就被她抬手製止了。“你也不用說那些安慰的話，哀家又不是妖精，還真能千秋萬代不成？該說的話，趁著腦子還清醒，先跟你說清楚的好。”太皇太後看著我，語重心長。“當年哀家比你運氣好，太祖後宮裡人不多，當家的是又親姑姑，縱是有些個麻煩，那都是有限的。可你沒這福氣，這後宮裡多少雙眼睛都瞪著你呢，背地裡咬牙的更不知道有多少。後宮裡的那些手段，是絕不會亮到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他也沒那閒工夫去為這些事細追究。皇太後善良正直，可後宮那些紛爭，她自己其實也沒經曆過多少，這些年一心禮佛，並不懂得什麼。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多得是，若沒些手段，你能躲過去多少？” 我打了一個冷戰，表麵上沒什麼表示，內心卻十分清楚，這是事實。“哀家清楚，你不想把心思花在算計謀劃上，就想安安穩穩的活著，過你的日子。當年哀家也是這樣的心思，隻想守著福臨過日子罷了。可老天不給機會，哀家若不算計謀劃，母子倆誰也彆想活著。”太皇太後輕輕咳嗽兩聲，想起往事，語氣越發沉重。“後宮就是這麼個地方，你不害人，不一定彆人就不來害你。他萬歲爺就是再寵你疼你，也有照顧不到的時候吧？對你，咱們皇上也算是放在心裡頭的，可跟當年太祖皇帝的辰妃、先帝的董鄂妃比，又如何？那才是真真的寵冠後宮，當成心尖子、眼珠子似的嗬護著。辰妃和董鄂妃都是懂事的人，從不侍寵生驕，反而謙和得很。即便是這樣，結果如何？”太皇太後沒說出最後一句，隻冷冷地哼了一聲，我的心便隨之一沉。都說，辰妃和董鄂妃是因為愛子驟然夭折，受不了打擊而病故的。可如今聽太皇太後這話音，其中似乎另有內情啊。我不敢多嘴，隻得低頭不語。“哎，老了，老了，說說話都能走神。”好一會兒，她從往事中回過神來，自嘲的一笑。“宛兒啊，哀家說這麼多，其中的用心，你可明白了？”我抬眼，與麵前微笑著的老人對視。這麼些年，我受她的教導還少嗎？她的這一番用心良苦，我怎麼會不明白呢？當年，我長子被奪心灰意冷，她曾教導我：後宮的女人，可以不爭寵，卻不能不得寵。失去皇帝的心，就會失去一切。於是，我學會了籠絡君心。後來，新秀入宮，我本有望成為貴妃，卻被打壓，也是她教導我：要懂得審時度勢，看清自己的實力，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所以，我懂得了審時度勢。如今，麵對未來，她再一次教導我：要想在後宮活得好，光受寵是不夠的，還需得強大，隻有強大到彆人不敢輕易招惹，才是最安全的。今後，我需掌握權謀算計。我從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成長到如今主事後宮的德妃，她一步一步引著我走到今日，旁敲側擊，步步為營，到底將我推倒今時今日的位置，可謂煞費苦心。太皇太後，我何德何能，得你的青睞至此？“你也不必想太多，哀家為你做的這些，說到底，還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清。你頭回承幸的那天，哀家就說過，一切都是為了讓皇上高興。”那一雙已經渾濁黯淡的老眼，透出的是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男人啊，不管他有多大的權利，多少的財富，身邊圍著多年輕多漂亮的女人，到頭來，他累的時候，就隻想要個能好好休息的地方。德宛，你身邊，就是皇上能休息的地方。哀家知道，玄燁是不世的英主，他定能給大清帶來一片繁榮景象。而你，你就是他的避風港，讓他累的時候來歇一歇，養足了精神再上馬打仗。”枯枝一樣的手用力握住我的，此刻的太皇太後神情興奮得臉上發光。“德宛，哀家在的時候，要替皇上護好你。將來，等哀家不在了，你也得替他護好你自己。你要好好的活著，陪著他，守著他，看著他在天地間馳騁，看著他做一代明主，看著他，把大清的基業發揚光大！”我被她此時的狂熱態度嚇到了，說不出話來，隻能呆呆地任由她冰涼的手指緊緊捏著我的手。太皇太後急促地喘息了幾下，眼中的光漸漸恢複了先前的暗淡，因為興奮而挺直的身子也在此佝僂了下來，緊握著我的手也鬆開了。仿若一盞煙花，猛然綻放之後，便凋零了。一直不見蹤影的蘇嘛拉姑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身子一晃，已經來到榻前，用身子給太皇太後做靠墊，同時抬起手替她撫胸順氣。我看著眼前虛弱的老婦人，心裡空落落的，說不上來的心情。索性也不再久留，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