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選秀，應該是本朝目前為止最大規模的一次選秀了，入選秀女達二十人之多，現有的後宮主位每人宮裡都要住進一兩個。我的永和宮裡也被安排了一位，姓章佳氏，滿洲鑲黃旗人，參領海寬之女。記錄上寫著，她的母親是蒙古人，似乎還是某個小部落的公主。我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格桑花！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便想到了這個。那種純淨，溫和又堅強的眼神，就好像草原上大片盛開的格桑花給我的感覺一樣。那是我最喜歡的花，在夏天的草原上，遠遠看去好像一片柔軟的毯子。老人說，格桑花代表了幸福和吉祥。不讓人驚豔，卻也讓人無法忽視，是一種很舒服的美麗。“多好啊，我們這兒來了一朵美麗的花兒。”我走下台階，一把將跪在地上朝我磕頭的女孩兒拉起來。年輕的女孩兒朝我羞澀的一笑，有些拘謹，卻不失真誠，瞬間照亮了我的眼。“托婭，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美啊，讓整個永和宮都亮起來了。”……一轉眼，章佳氏托婭便已在永和宮住了一個月。皇帝接連寵幸了幾個新人，卻不曾翻過她的牌子，因此也就沒有給她什麼位份，各處隻稱她“章佳小主”。“主子，最近燥熱，奴婢讓小廚房燉了些燕窩，您用些吧。”“送一碗給托婭去吧。”我開口吩咐道。“這麼大一盅，吃不了的。”因為還沒有位份，所以隻有一個小宮女在身邊伺候，配給的份例也隻是比照最低等的答應再減少。她大約娘家也不寬裕，隨身的體己錢不多，不能上下打點，越發顯得拮據，我卻從不見她有任何不滿的表現。有時我會邀她和我一同用膳，或是送她些小東西，都控製在不傷她自尊的範圍。她平靜地接受，淡淡地道謝，沒有驚喜，沒有貪婪。這正是草原人的性格，接受善意，卻保持自尊。“早送去了。”毓秀一笑，揭開燉盅的蓋子，送到我麵前。“就知道您會惦記，已經分出來一份，讓小盛子親手送過去了。這份兒是您的，瞧，也就一小碗的量，安心吃了吧。”燕窩倒出來，果然就是一小碗，我接到手裡，慢慢的喝了。“娘娘對章佳小主真好。”一旁的敏敏笑道。“奴婢在您身邊這些年了，還從沒見您跟哪個主子這麼親熱呢，竟時時刻刻都這麼惦記著。若是不知道的，說是親姐妹都會信。”我對她的奉承回以一笑。旁邊幾個小宮女便跟著湊趣，迭聲說：“德妃娘娘跟章佳小主定是前生的姐妹，如今再續前緣，日後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真真佳話一樁。”錦瑟聽了卻撇撇嘴，不以為然的樣子： “娘娘的一番情意，但願章佳小主能一直記得才好。”錦瑟和敏敏在我身邊也有年頭了，雖然不像毓秀那麼親近，也還算說得上話。敏敏嘴甜，擅長插科打諢說好話；錦瑟卻耿直些，雖然有時說出的話不是那麼中聽，卻也是句句真心實意。“胡說什麼呢！”毓秀一皺眉頭，斥道。對待我跟前的人，她曆來管理得嚴格。“章佳小主便是還沒得位份，也是主子，哪裡由得你說嘴！”“奴婢又沒說錯。”錦瑟又一撇嘴。“禧嬪宮裡頭那一位，剛入宮那會兒還不是在禧嬪那兒腳前腳後的奉承，那親熱勁兒就彆提了。如今才不過多侍寢了兩回，點了個常在，便目中無人起來。如今在禧嬪跟前和囂張得緊呢，禧嬪被氣得昏過去兩回了。”錦瑟的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連最重視規矩的毓秀都閉了口，沒有斥責她。利用，背叛，打擊，這才是後宮之中常見的戲碼。眾多的女人，將她們的青春、未來、夢想和幸福都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如果不爭，就什麼都沒有了。托婭是喜歡皇帝的，這一點我已經確認。這女孩兒靦腆而內向，任何時候都是安靜而平和的，極少有情緒外露，但有一個時刻，她會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皇帝到來時。她第一次見到皇帝，是在永和宮的正廳裡。皇帝已經有陣子不在我這裡過夜了，但他時不時會在白天抽空來我這裡坐一坐，說說話，喝杯茶，然後再離開。第一次的時候，托婭在行禮後便站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如我曾經在仁孝皇後身邊時做的那樣。漸漸的，她看向皇帝的眼神開始改變了，由敬畏變成了渴望，充滿了愛慕和炙熱。這是自然的，此時的皇帝，正當而立之年，是男人最富有魅力的時候。霸氣、睿智、成熟、神秘……就是我這個已經在他身邊十幾年的女人都忍不住被吸引，更無論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了。皇帝對於托婭的存在並沒太在意，有更多的事情占據了他的注意。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他坐在我身邊，講他在朝政上的困擾和阻礙，憂慮和希望，顧慮和憂鬱。通常我隻聽他說，並不插話，對他說的那些戰爭，政令，法度之類的事情並不十分在意，隻聽聽而已，直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噶爾丹……啪！瓷器碎裂的脆響驟然出現，嚇了所有人一跳。“奴婢魯莽了，請皇上恕罪。”跪在地上的托婭成了眾人的焦點，她腿邊是一灘碎瓷和水漬。屋裡一片死寂，伺候在一邊的宮女太監們也都跟著跪了下去。從這一刻起，托婭進入了皇帝的視線，引起了他的注意。錦瑟大概就是因為上午的這事，對托婭有了不滿。她覺得托婭耍了心機，可我卻覺得似乎不是……“娘娘……”見我出神，毓秀小心的出聲喚我。可沒等我答話，就被外頭的聲音打斷了：“娘娘，章佳小主派奴婢來的。”那聲音，是派給托婭伺候的小宮女的。我穩穩身，讓她進來。小宮女低著頭進了屋，跪在地上說話：“小主說，謝謝娘娘的燕窩。小主受了些夜風，有些著涼，已經睡下了，明日在親自向娘娘謝恩。”說完，磕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