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八年的二月,太皇太後下懿旨:宛貴人產後體虛,久病不愈,恩準遷往京郊靜雲庵休養。靜雲庵是先帝廢後靜妃修行之所,先帝大行後,靜妃便自請到此處帶發修行,為先帝祈福。雖然這位苦命的蒙古公主也在數年後香消玉殞,但靜雲庵卻保留了下來,在我來之前,僅有一個老尼姑看守著。除了讓我帶了毓秀來服侍,內務府還派了一個小太監跟著,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派來的竟是我認識的蘇培盛。這也好,都是熟悉的人,大家自在些。既然號稱養病,家人的探望也不被允許,靜雲庵的大門在我進入後,便從外麵被反鎖了起來。這也難怪,雖然離開皇宮,但我畢竟還是皇帝的女人,總不能就這樣放任我在外麵住著,又不能讓侍衛這類男子跟在身邊,所以還是鎖住了妥當。說起來,我也是應該知足的。當日要求出宮的話出口,我便已做好了死的準備。既然已經做了皇帝的女人,又怎麼能任我想走就走呢?說不得,一杯毒酒或者一根白綾,送我上路吧。這樣也好,到底是個解脫,這樣每日裡煎熬著,我生不如死。哪知太皇太後看著我,沉思良久,到底下了這樣一道旨意,放我出宮,卻鎖在深山孤廟之中。“佛門清淨地,你去住一陣,靜靜心,好好想想,也是好事。”一句話,我便來到了靜雲庵。靜雲庵雖不大,卻也是五臟俱全,一應用品都有。每十天,宮裡會派太監陪著太醫來探視,為的是查看我的“病情”,並送來一些補給的東西進來,若有需要,也可以列出清單給他們,自然會準備妥當。如此一來,我便是足不出戶,也是生活無憂的。隻是辛苦了毓秀和蘇培盛兩人,要打理日常瑣事。在我來後不久,那個老尼姑便說要去拜訪一位舊友,拎著小包袱來跟我告辭。“師太若要走,也要等下次開門才行啊,何必今天就收拾包袱呢。”十幾日的相處,我們跟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尼也熟悉了。隻見她眯著眼神秘地一笑,搖搖頭,卻上前拉住我的手:“施主來送送貧尼吧。”我被她拉著出了屋子,卻是往後院走,毓秀和蘇培盛不好阻攔,都跟在後麵。那後院一直荒著,雜草叢生,隻有幾個草垛和柴垛靠著牆堆在那裡。老尼姑拉著我朝其中一個草垛走去,到了跟前,伸手進草堆裡一抓一拉,竟拉開一大塊,原來是個假門。身後毓秀驚訝地叫了一聲,隨即安靜下來。拉開假門,裡麵露出一個黑黑的洞,一股稻草腐敗的氣息頓時撲麵而來。“失禮了。許久不用這裡,氣味不大好。”老尼姑隨手將蓋著稻草的假門放到一邊。 “師太,這是……”“哦,這是當年靜太妃在此修行時弄的。”老尼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很坦然地揭露陳年秘辛。“太妃雖然一心向佛,可到底還是年輕,時常有坐不住的時候。那時候靜雲庵也像現在似的鎖著,於是就想辦法弄了這麼個地方,時不時的可以出去散散心。”“可是……戒律……”出家修行的人,卻總想到外麵去,這若是讓外麵的人知道,會說是傷風敗俗,有悖戒律吧。“太妃她是誠心在此修行的,並不曾存彆的心思。”老尼姑對我的想法很清楚。“說到戒律,在施主看來,守戒修行的根本是什麼呢?究竟修的是肉身,還是心呢?”修身還是修心?看著老尼姑那雙已經不怎麼清亮但卻深邃的眼,我有種被她洞悉的感覺。“妾身不懂佛法,卻也覺得,遵守戒律固然重要,但心中有佛才是根本。有句俗話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心中有佛,才是真正的修行吧。”“好,好,好!好一個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老尼姑仰頭大笑幾聲,很是愉悅的樣子。“施主是有慧根的人,貧尼果然沒有看錯。”收起笑容,老尼姑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用手指了指那個洞口。“心中無佛,便是一輩子鎖在佛堂裡,也成不了正果。可若心中有佛,到哪裡去都一樣修行。太妃正是這樣。人活在這世上,總是弄出許多條條框框的約束自己,以為這樣就是在修行了,卻忘了佛祖的本意。菩薩普渡眾生,號為‘觀自在’,菩薩要觀的是自在之人,並不是那些自苦之人啊。人要懂得時常給自己找條路走,才能活得自在些呢。”老尼姑說完這番深奧的話,不等我反應,便朝草垛裡鑽去。“這條路,貧尼就留給施主了,用或不用,但憑施主處置吧。貧尼告辭了。”隨著話音,洞的那頭透出斑駁的光亮,仿佛連通的是另一個世界一般。“師太幾時回來?”我對著那個洞,問了一聲。“當回來時,貧尼自會回來的。施主保重,後會有期。”我盯著那個洞,直到那光亮再次消失,才籲了一口氣,額頭上竟微微的冒汗。轉過身,就看毓秀和蘇培盛都呆呆地看著我,不知所措的樣子。“主子,這裡怎麼辦?”“你們說呢?”我看著那兩人,他倆人麵麵相覷,又看回我,然後搖搖頭。“奴才不知道。”“那就以後再說吧。”我聳聳肩,示意蘇培盛去把那稻草假門合上。“這麼大的洞,就算要堵住也不是現在能做的。”老尼姑的那番話,我還不曾參透,而那洞口另一邊的世界,我卻很好奇。不過,現在我卻不能輕舉妄動。毓秀和蘇培盛,說起來都是我的人,可他們到底是皇家的奴才。幾年宮廷生活已經讓我充分領悟了什麼叫“知人知麵不知心”,暫且觀望一下再說吧。……轉眼,在靜雲庵已經住了一個月,我們三人都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生活上的事被毓秀和蘇培盛打理得井井有條,我樂得做甩手掌櫃。脫下宮廷華麗的服飾,隻做普通人家小媳婦的裝束,沒事的時候,在小院裡溜達溜達,或者坐在竹椅上看書小憩,也是十分愜意的事。“小盛子,委屈你了。”看著在院子裡掃地的蘇培盛,我有些歉疚。“耽誤你在宮裡的大好前程,要跟我守在這裡。”這孩子很聰明,有上進,先前已經得了李德全是賞識,收了做乾兒子,日後必定能有出息。如今卻被派到我這裡,等於變相發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