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知道,東暖閣的宛常在恩寵正隆,不僅離聖駕最近,還養育著太子,背後又有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撐腰,一般的妃嬪見了,都要客客氣氣地陪個笑臉。因此,我見白啟的事情安排得很快。額娘說得不錯,白啟比上次見的時候,確實成熟了許多。“額娘和阿瑪有意提你安排一門親事,來問我的意思。我想著,你歲數還不大,這事兒倒不必急,卻不知你自己怎麼想的?”“不就是個女人嘛,門戶相當,娶回來能過日子就行了。”白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種好像買東西那麼隨意的論調讓我有些不悅起來。“你當初死活要上戰場,掙得功名求娶衛小嬋,也是抱著這心思?”白啟愣了一下,似乎無法理解我為什麼突然提起她,又可能是他不能明白為什麼我的語氣突然變得那麼衝。“怎麼好端端的又提她呢?你們……你們不是都不想我跟她好嗎?”白啟無辜地看著我,眼睛眨啊眨的,好像在譴責我的反複無常。我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於是胡亂找個理由:“你為了她鬨得天翻地覆,把阿瑪氣成那樣,要進宮來找我評理。這才幾天啊?你就變心了?”那麼一瞬間,我突然對衛小嬋產生了同情。“這怎麼能說是我變心呢?是她先不願意要我的!”白啟顯然不能接受這個指控,跳起來辯解。“天涯何處無芳草,以前我沒見識,隻當她是仙女兒般供著。原本難得見一回,可她還整日裡拿捏著,端著架子,倒像有多尊貴似的,正眼都不瞧我。我如今也開過眼界了,這世上漂亮的女人可不止她一個,我堂堂男子漢,好歹也是個爺,還被她嫌棄不成?”言語間,竟已是對衛小嬋不滿了。這世上從來不缺漂亮女人,尤其是勾欄院裡,那裡的女人美麗且**,又懂得籠絡男人,白啟這樣的少年自然是抵擋不住的。他已經見識到外麵世界裡的姹紫嫣紅,品位過溫香軟玉的嬌聲奉承,體驗過被翻紅浪的銷魂快感,那看得見摸不著的衛小嬋,自然就沒什麼吸引力了。可歎,可笑。衛小嬋想以自己的美色和肉體作為籌碼,博一番富貴榮華,卻沒想到最後卻是敗給了其他女人的美色和肉體。咎由自取,但也著實可憐。不過,白啟方才那番話,卻著實讓我聽出了另一個人的風格。“這些話都是隆科多跟你說的吧?”白啟嘿嘿笑了兩聲,用手摸摸後腦勺。“隆大哥懂得東西真多,我跟著他,長了不少見識。”“哦?他還跟你說什麼了?”“也沒什麼了,就是講他當年怎麼助皇上擒鼇拜的事兒,還有些禦前侍衛的事兒。剩下的,也就是跟我聊聊你的事兒。” 這話讓我心裡突突一跳。“我的事兒?他乾嘛跟你聊我的事兒?”“咦?你們不是很熟嗎?”白啟看了看我,竟有些茫然起來:“不是你拜托他關照我的嗎?他說跟你相熟,是你把我托付給他的。他知道不少你的事情,阿爾泰也認得他,先頭還替你來家裡報平安……”“那你都跟他聊了些什麼事兒?”我心裡越發不安起來,拉著白啟追問。“沒什麼了啊,都是些咱們小時候的事兒……”白啟愣頭愣腦地摸著自己的頭頂,突然,臉色一變。“阿姐,我……我好像有回喝醉了,跟他說起過你跟成德哥以前的事情。不過那已經是好幾個月以前的事情了,應該不會有事吧?”一聽這話,我隻覺腦子裡“嗡”的一聲,整個人險些昏倒。可看著麵前慌慌張張的白啟,我卻不能放任自己,好容易穩住心神,擺擺手讓他冷靜。“這事兒我自有主張,你再不許跟彆人說起,尤其是額娘。”我把白啟叫到麵前來,仔細交待。“阿姐,我是不是說錯話,給你惹麻煩了?我沒想到你會嫁給皇上……”白啟哭喪著臉,惴惴不安起來。“阿姐,我錯了,今後再也不喝酒了。還有那個隆科多,我也再不理他了。”白啟拉著我的手,賭咒發誓。我拍拍他:“倒不至於,這事兒我心裡有數,你彆怕。”我心裡其實也沒譜,但卻不能在白啟麵前露出來。到底,我還是願意相信隆科多的為人,他這人,總還是光明磊落的。“我看他對你,也並沒存什麼壞心思,很不必那樣。隻是,如今你既然已經有了房裡人,就是大人了,凡事自己留個心眼,說話辦事前,都細想想再行事。做事要有個分寸,喝酒要有度,小飲可以怡情,喝醉了卻是要誤事的。”白啟點頭不迭,眼巴巴瞅著我。“至於你的婚事,額娘相中的那位姑娘,你若是喜歡,就娶了吧。若是不喜歡,就跟額娘說,再去找彆家,也不好誤了人家女孩兒的終身。隻有一點,你定要記牢,回去跟阿瑪和額娘也說清楚。”我想了想,聲音壓低了些:“不拘什麼門第或者家境,隻是不能跟鈕鈷祿氏或者佟氏扯上半點關係。若是可以,最好連納蘭氏也彆沾。你跟阿瑪兩個,如今這樣就很好了,於仕途上,很不必太要強,守著自家安分過日子才要緊。”說到這裡,我停了下來,卻看白啟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我乾什麼?我才說的話,你記住沒?”“阿姐……我……我怎麼覺得有點兒認不得你了呢?”“又說傻話呢。你叫我姐,卻又能不認得我了?”“不是那意思。”白啟很認真地選擇自己的措辭。“我是想說,你現在給我的感覺,跟以前很不一樣了。”歪著頭,白啟思考了一下,然後堅定的點頭。“真的是不一樣了。你以前說話做事,都是乾乾脆脆,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想什麼就說什麼,劈裡啪啦就過去了。可現在,你卻能對著張太監那樣的人說好聽話。你知不知道自己說話的時候,總顯得小心翼翼的?說一會兒,停下來想想,再接著說。過去你在家的時候,笑起來多響亮?多好看?阿瑪總說,你笑起來的時候最漂亮。可現在,你笑得一點兒都不好看了。”白啟靠近我,拉著我的手,盯著我。“姐,宮裡的人都這樣嗎?不想笑的時候也要笑,不喜歡的也要說喜歡,總這麼時時刻刻陪著小心,多累啊?你天天都得這樣嗎?額娘說你如今是尊貴有福的了,可要是你每天都這麼活著,我寧可你還跟以前似的,雖然不夠尊貴,可至少那時候你開心。”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想告訴白啟,其實我還是快樂的,卻被他用手捂住了臉。“你彆這樣笑,我不喜歡看。”白啟皺著眉頭,手按在我臉頰上,輕輕揉了兩下。“難看死了。現在你們都這樣,你也是,成德,不是,性德大哥也是,笑起來都好像戴了個麵具似的,不是真心的。”我是真的變了,變得連最遲鈍的白啟都看出來了。那一瞬間,我的心像被錘子重重的敲了一下,疼得眼淚曆時滾了下來。我在眼淚湧出來的瞬間,用力擁抱住白啟。把臉藏到他背後,不讓他看見我哭。“人總得長大,長大了就會身不由己。白啟,我如今,已經注定一輩子要關在這宮裡頭了。看起來我是一個人在這裡,可我身上,卻係著咱們全家。我要在這宮裡活下去,要你們在外麵也好好的,就得照著這裡的規矩來。成……納蘭公子也是一樣,他身上,係著他家族的榮譽,他妻兒的未來,這些,都不輕鬆。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價也就越高。我們如今都已經失去了隨心所欲的資格,隻能帶上麵具活著。”如今我的成德已經不在了,這世上隻留下一個納蘭性德,再跟我沒有交集。我們,都沒有選擇,不得不改變。此時臉上的淚已經乾了,我才放開白啟,雙手扶著他的手臂,讓他和我對視。“你回去,跟阿瑪和額娘說,咱們家如今就很好,和和美美的,也沒什麼煩心事,這比什麼都強。我在宮裡過得很好,並沒有彆的念想,讓他們一定莫要動不該動的心思,你們都好好的,便是幫我了。”白啟看著我,若有所思。我知道要他一下子想明白這種事情不容易,也不說話,讓他慢慢琢磨。就看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突然醒悟似的,臉上陰晴不定,猛地,他一抬手,用力扇了自己一個耳光。“你發瘋啊!”我嚇了一跳,忙拉住他的手,去查看被打的地方。這小子手勁兒真大,打自己都這麼沒輕沒重,一巴掌下去,頓時紅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