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反了(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945 字 16天前

餘慕站在阿南的麵前,遲遲不肯走。阿南瞧了他一眼:“怎麼了?”餘慕吭哧道:“南姐,您……您會為難郭姑娘嗎?”阿南輕輕歎口氣。記得前幾天宮裡頭傳來聖上宿在清夢堂的消息時,正是鳳鸞殿用早膳的時辰。餘慕低著頭,手中的湯匙攪動著,然而,麵前那晚湯,直到起他身去學堂時,還是滿的。少年人的第一次情動,沒有那麼容易被碾滅。餘慕啊,對郭清野的上心,比他自己表現出來的還要多。阿南道:“阿慕,你可知,藥王誕辰齋宴上,皇子中毒,與她有關。華樂的事,也與她有關。”有微微的螢火停在窗邊,宛如星辰跌入人間細細碎碎的剪影。餘慕道:“南姐,可……可有證據……真的是她做的嗎?”阿南起身:“若是姐姐有證據,便直接跟聖上講了,也不必闖入宗聖殿,與聖上持劍相對。姐姐怕的是,沒有證據,貿然提出,不足以讓人信服,還會被藏在暗中之人反咬一口。今夜,姐姐為何讓你配合賀諫將她帶出宮去見一個人。因為隻有她見了那個人,才有主動招供的可能。所謂的證據,隻能讓她自己拿出來。”餘慕有些傷感:“南姐,縱便……真是她做的,她終究是被人利用,希望南姐能留她一命。”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向身為皇後的長姐提出要求。縱便他知道,郭姑娘與他並非一路人。縱便他知道,她的家在鄉野,她是土匪的女兒。縱便他知道,他對著杏花吟誦著“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作塵”,而郭姑娘隻知杏花村的酒。但他仍記得她站在狼身旁的颯爽英姿,記得她站在杏花下俏麗的麵龐,記得她毫無心機的笑容,記得她拍著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叫他“書生”。阿南朝弟弟點了個頭。其實,郭清野餘下的路是否平安,全看她選擇一條什麼樣的路。若她堅決不肯揭發藏在暗中之人,便是阿南想保,也保不了她。京郊佛堂內,郭清野睜開眼。昏暗的燈光下,有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尊高大的佛像旁。她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爹——”那身影忙奔到她身邊,大喜道:“小野,你醒了!”真的是爹爹!她突然咧嘴大哭起來:“爹,原來我這是到了陰曹地府了,怪不得能見到您。我記得我正跟書生拉扯呢,不知怎麼的,就昏過去了。難道書生害了我的命?嗚嗚嗚……”她又笑起來:“不過,我雖然莫名其妙就死了,但我又能跟您一塊兒了,也不算是個壞事。”“砰!”郭成敲了女兒一記爆栗子,“傻丫頭,什麼死不死的!爹還活著呢!你也還活著!咱爺倆兒都好好兒的!”郭清野連忙上麵摸了摸爹的大胡子,又窩到爹的懷裡蹭了蹭……嗯,爹是有溫度的,爹不是鬼。 “爹!”郭清野歡喜地跳起來,轉而,一記“郭家拳”打了過去。郭成連忙接招。父女倆彆開生麵、虎虎生風地在佛堂裡打了一架。至此,郭清野才算是真的相信,爹爹還活著。“爹,你這幾個月去哪兒了?外頭的人都說你被人害死了。我當了真!”郭成捋須道:“的確有人想害我,可就在他們下手前,另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從大理寺的牢房救出來了。若晚了一步,大約,我真的稀裡糊塗死在大理寺的牢房了。”“爹,是胡謨對不對?”郭清野一臉的篤定。沒想到郭成搖搖頭,道:“小野,絕對不是胡將軍,我與胡將軍雖然隻有數麵之交,卻是真心佩服他的為人。你爹我雖然沒什麼墨水,鬥大的字隻識得一個,但行走江湖一輩子,又在郭家堡頭把交椅上坐了這麼些年,自問識人還是很準的。”郭清野撓了撓頭:“可二叔三叔說,兩年前,咱們郭家堡的確給胡將軍送了許多錢財,才讓他撤兵的……二叔三叔還說,胡謨多次派人為難郭家堡……”郭成那雙狹長的眼眯了起來:“小野,吳良和闕謀真的是這麼跟你說的?”“是。二叔三叔跟我說,爹爹下葬的時候,胡謨還趁火打劫。三叔還說,咱們得想辦法替您報仇,殺了胡謨,還有,扳倒那些幫著胡家的勢力。”郭成道:“果然。我的猜測是對的。吳良和闕謀,起了異心了……”“什麼?”郭清野睜大雙眼。這時,賀諫從外麵走進來,他拿出一封信函,慢悠悠道:“郭老大,這是小鋤頭寫給你的信。現時,郭家堡已經變天了。吳良和闕謀各自占山為王,爭權奪勢。郭家堡中烏煙瘴氣,那些忠心維護你的人,皆受到了打壓……”郭成接過信函。小鋤頭是從前郭成身邊的跑腿。他知道老大不識字,但凡傳遞消息,都是用畫畫的形式表達,當中,有很多隻有他和老大才懂的暗語。郭成看了,知道賀諫所言非虛。他罵道:“他娘的!老子得回去清理門戶!”郭清野看著爹生氣,也跟著怒了起來,兩人快步往門外走去。賀諫道:“且慢——”父女倆回頭看著他。賀諫拱了拱手,道:“郭老大乃江湖性情中人,一定知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道理。何況,令千金在宮中做下的錯事,總要有個交代——”郭成看了看郭清野,他不知道女兒在這幾個月做下了怎樣的事,怎麼會進了皇宮?郭清野在父親的注視下,一五一十地交待了首尾。如何故意親近聖上,如何利用青杏偽造聖上臨幸,如何在齋宴上給成詵和紅桃下毒,如何蒙蔽華樂,錢如碧是如何安排人幫自己的……郭成越聽,麵色越沉。他又敲了女兒一記:“你呀,說你是個傻丫頭,還真是個傻丫頭。你被人當了刀使了!你還聽吳良的話,要借刀殺人呢!自己成了刀,傷了無辜的人!”轉而,他向賀諫抱拳道:“閣下放心,我郭成雖是綠林出身,但敢作敢當。犬女之事,由我一力承擔。需要我做什麼,隻管吩咐!”賀諫頷首回禮,道:“恐怕還需郭姑娘的配合——”佛堂的燭光暗暗的。郭清野想了想,堅定地點了個頭。鳳鸞殿內。阿南聽了賀諫的稟報,得知郭清野並沒有真的被成灝臨幸,心裡頭莫名鬆了口氣。不是為自己,倒是為自己那情竇初開的弟弟。亥時。清夢堂門外幾個小宮人在擔憂著為何郭姑娘還未回來。聆兒走了過來。小宮人連忙行禮:“聆掌事好。”聆兒道:“皇後娘娘那兒要給華樂公主做針線,缺個人,聽說清夢堂有個叫青杏的,甚是伶俐,把她叫出來。”須臾,一個長眉細眼的小宮女出現在聆兒麵前。聆兒打量了她一眼:“跟我走吧。”小宮人猶豫了一番,還是跟在了聆兒身後。清夢堂另外幾個小宮人道:“聆掌事,郭姑娘到現在還沒回來,彆是有什麼事吧?”聆兒道:“郭姑娘貪玩,在宮裡多逛逛也是有的,慌什麼?”那幾個小宮人便不再說什麼。聆兒走後,其中一名小宮人鬼鬼祟祟地往鳴翠館跑,見著來兮後,嘰嘰咕咕地說了什麼。來兮聽了,麵色有些慌張。打發走小宮人,她想進殿向錢如碧稟報,走到門外,步子停下了。她害怕。害怕主子罵她不得力,事情出了岔子。正想著,錢如碧走出來,看她這副有如丟了魂的樣子,便道:“來兮,你怎麼了?”來兮猛地搖頭:“沒什麼,主子,沒什麼。”錢如碧皺眉,意味深長道:“我知道,近來事情繁多,你出了不少力。可你也要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你既上了船,便一門心思隨著我往前走就是。畢竟,你的家人,三個月前,我便將他們都接來了上京,照顧得好好的……”她笑得又冷又陰。話裡話外,提醒著來兮。來兮俯身道:“是。主子。奴婢心裡都明白。”她就如砧板上的魚肉,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待服侍錢如碧歇下,來兮思忖一番,出門,想找個由頭,去鳳鸞殿打探打探消息。到了禦湖邊,忽然一個麻袋從天而降,她剛想開口叫,嘴便被堵上。待她被放出來時,是在一間密室裡。一個身影背對著她。“你是誰?為什麼要綁我?”來兮喊道。那身影轉過來。來兮看清她的臉,是聆兒。聆兒看著她:“我是來幫你的。”“幫……我?”“你的主子瘋了,你難道陪著她瘋不成?嗬。她想得太簡單,以為能把朝廷、把這宮中的人,儘皆玩弄在鼓掌之間嗎?實話告訴你,皇後娘娘早已洞悉她的所作所為。聖上明白真相,隻是早晚的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繼續下去,後果是什麼。內廷監有一種酷刑,叫作練縊,你不想嘗試吧?”聆兒說著,來兮低下頭。聆兒笑道:“你並不是瞎了眼。你隻是沒得選。對嗎?”來兮罵道:“你休想蠱惑我!”聆兒拍拍手,小內侍推上來幾個綁著的人。來兮驚詫地看著他們,張開口,喊出聲來:“爹!娘!弟弟!”阿南坐在榻上,翻著書卷,正是那本《淮南子》。清淨恬愉,人之性也;儀表規矩,事之製也。知人之性,其自養不勃,知事之製,其舉錯不惑。錢如碧用什麼手段來攪渾水,那便將她的手段統統都還給她。這時,小舟過來宣聖上口諭,請皇後娘娘去乾坤殿一趟。阿南起身。從雨中對峙到現在,兩天了,她還沒見到他。夫妻之間,傷了顏麵,就像那粗陶盞裂開了口,水嘩嘩地淌下。走到乾坤殿門口,阿南便聽見成灝與幾位大臣在議政。她靜靜地等大臣們稟完事,方走進去。成灝仰頭靠在椅子上,閉著眼。聽到阿南的腳步聲,他輕聲道:“是皇後來了吧。”阿南應了一聲:“嗯。”“孤非常疲倦。”成灝道。阿南走過去,站在他身旁。成灝道:“戰馬的瘟疫好了許多了。”阿南道:“臣妾聽說了。這是好事。恭喜聖上。”“有個秘密,孤想來想去,得告訴你——”“聖上您說,臣妾在這兒。”“此次天降瘟疫,孤困惑得很。自孤親政以來,夙興夜寐,勤勤懇懇。勸課農桑,興修水利。三治黃河,巴蜀修堤。收服百越,助二姐平定漠北內患。樁樁件件,孤都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母後當年的還政。可為什麼,為什麼還是讓蒼天不滿,降下瘟疫?”成灝說著。阿南沉默地聽。“端午那日,你在宗聖殿與孤對峙後,孤便打消了祭天的念頭。孤想著,諒兒出生那年,宮中的牡丹全開了,太常曾經說過,他是吉祥之子。如若,悄悄立他為太子,是否能擋過瘟疫之禍。結果……剛寫下詔書,藏於玉璽之側,便聽聞,瘟疫忽而有消退之勢……皇後,你說,這是不是天意?”“聖上——”阿南突然跪在地上:“此等大事,臣妾深宮婦人,本不該聽。臣妾想問您,有幾人知道此事?”成灝道:“隻有你與孤二人知曉。”阿南在心內鬆了口氣。更鼓響,子時了。在寂靜的夜裡,一聲“戰報——”格外刺耳。一名兵丁從宮門口快跑著奔來,跪在殿外求見。成灝知是緊急軍情,忙命他進來。那兵丁舉起戰報,高聲道:“聖上,大事不好了,西南都督府八百裡急奏,胡謨隨著那長矛軍,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