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歡,我心裡很明白,聖上他心裡一直牽掛的是你。他於我而言,是君上,是華樂的父親,是丈夫,可唯獨不是愛人。我很多時候都在想,將所有的醃臢都撇開不論,若陪伴在他身邊的是你,他是不是便會開心許多。”風吹著阿南的袖口,呼呼地響著。那廣袍包裹著的手臂像牽絆的藤,竭力攀繞著,也落空著。清歡道:“阿南姐姐,你是聰慧的人,一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灝哥哥也是聰慧的人,所以,他也一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司樂樓的方向傳來縹緲的樂聲。伶人在排著元宵的曲子。“為問昔年春甚處。鶯聲一場空……花麵不長紅。待得酒醒君不見。不隨流水即隨風……”清歡笑了笑:“阿南姐姐,保重。”她轉身,鵝黃色的身影一點點遠去。阿南站在簷下良久,看著那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方轉身踱到殿內。成灝正在教華樂寫一個生僻的字。他握著華樂的手,來回寫了三次,華樂便會了。成灝頗為喜悅,道:“孤將小時候玩得彈弓刀賞給華樂——”成灝的彈弓刀,阿南知道,那是他小時候常常喜歡玩的。那彈弓是黃金打造的,且內藏機關。尋常的彈弓,彈出去的是珠子。成灝的彈弓,彈出去的是小刀片。成灝三歲時,還曾在宮亂中,用這把彈弓刀出其不意地殺死了言語狂悖的宗室王爺。他自小的狠絕便令人驚歎。“聖上,這彈弓刀給華樂,會不會太危險?她調皮得很。萬一不慎傷到了人……”阿南猶疑道。成灝笑起來:“孤相信,孤的女兒有分寸。若真的傷到了人,也一定有因由。”“兒臣多謝父皇。”華樂摟著成灝的脖子,父女倆的笑容如出一轍。“清歡走了。”阿南坐在軟榻上,緩緩地開了口。“嗯。”成灝若有似無是應了一聲。他似乎不願再提這件事。阿南知道,他內心有一個角落,需要慢慢地去消化、去接受。那個角落,隻有他自己,不能被任何人打擾。方才,他沒有同她一起送她。但在那個角落裡,他是在目送她的。那是他一個人的風霜雨雪。“小舟,你去戶部傳旨,如今國庫豐盈,孤念及上京各世家之忠義,自今年起,往各府送的贍銀多增兩倍。”“是。”說是念及各世家府邸,實則是念及沈家。沈大人辭了官,自是沒了俸祿。但沈府是貴族世家,可領朝廷贍銀。成灝隻是用這種不著痕跡的方式,想讓沈府的日子好過些。不能照顧她,便照顧她的家人吧。小舟領命走了。成灝跟阿南道:“年節裡積壓了不少政務,孤去乾坤殿了。”“臣妾恭送聖上。”阿南道。她知道,成灝需要獨處。有許多滋味,需要他一個人咂摸。 她沒有問成灝晚間來不來。不管他來不來,她都會亮著燈等他。成灝走後沒多會子,宛妃抱著三皇子來中宮找阿南。三皇子兩歲半,會說話了,穿著藍袍子,像模像樣地跪在地上給阿南請安。這孩子,雖是孔靈雁所生,倒是長得不大像母親。故而,當年換嬰的事情,到如今仍好好兒掩藏著,不為外人所知。在所有人眼中,他是早早死去的嚴昭儀留下的孩子。他對宛妃很依賴,一會兒看不見便要找尋,宛妃也非常疼愛他,儘自己所能,無微不至地照顧。其親密和親生母子無異。阿南見宛妃今日笑容裡頭帶著憂愁,便道:“宛心,怎麼了,有心事嗎?”宛妃道:“娘娘還記得前年,臣妾的父親從漠北打完仗回來的時候,晚了半個月還朝嗎?”阿南思忖道:“本宮聽聖上講過這件事。說是胡將軍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途經太行山,遇見了土匪,故而耽誤了。”“那時候朝中便有人在背後向聖上告刁狀,說父親根本不是遇見了什麼土匪,隻是居功自傲,故意拿捏。當時,聖上沒有在意。今年,不知怎的,這件事又被翻騰起來了。”宛妃今日在宛欣院見了娘家的人,聽到父親提及這件事,便憂慮起來。“是因何被翻騰起來的?”阿南問道。“那太行山的土匪頭子年底來京中的將軍府給父親送山貨,讓人瞧見了,拿這事兒起筏子,說父親通匪。又說這土匪頭子當年就是跟父親一起做戲,為的就是多向朝廷要一大筆緝寇的軍費。父親這回有麻煩了……”宛妃用手絞著帕子,帕子在手中早已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太行山的土匪為甚要給胡將軍送山貨呢?”宛妃道:“父親那個人,武人心思,簡單得很。他說,那土匪頭子郭成,雖凶蠻,但講義氣,是個人物,寧可自己吃樹皮,也要手底下的兄弟們吃飽。前年,太行鬨了災荒,他才帶著兄弟們劫持從漠北歸來的軍隊,想弄些馬匹和銀兩。郭成腦子活絡,懂得伏擊,父親跟他周旋了半個月。太行地勢險峻,到最後,郭成原本可以跑掉的,可為了救自己的兄弟,寧願回來投降。能屈能伸,乃一等一的綠林好漢。是而,父親雖然跟郭成交過手,但後來,倒成了朋友。”阿南沉吟道:“這的確是難以說清了。”“郭成說,願意給父親做證。可真是胡鬨!越做證,父親越惹人懷疑了。臣妾隻恨他們來上京做甚!怎不知這上京是是非之地呢!現在郭成下落不明,不知是被人悄悄扣起來了,還是……他會不會被人利用,咬父親一口……”“宛心,你莫急,等明兒,看看聖上對此事是什麼態度,咱們慢慢想辦法。”正說著,殿外的小內侍進來回稟道:“娘娘,聖上今日歇在鳴翠館了。”鳴翠館?阿南眼前晃過錢禦女那張小心且畏懼的臉。“聖上怎麼忽然想起去鳴翠館了?”錢禦女進宮近一年了,聖上連正眼看過她一次都不曾。小內侍道:“錢娘娘晚間抱著四皇子途經禦花園,剛好碰見了聖上。其餘的,奴才便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