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情分(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294 字 16天前

孔良想向成灝解釋什麼,抬起頭,卻看到阿南輕輕地搖頭示意。孔良兀地意識到,這個時候,他越為阿南說話,就越不利。他與阿南誠然是親近的少年之交,但那身著龍袍的,才是阿南的夫。不僅是阿南的夫,還是他們的君上。成灝抬頭看了很久的天,那月明明是圓滿的,他卻越看越覺得殘缺。好像一個圓圓的餅,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偷偷地撕去了一角。良久,他又回到桌案邊坐下。他看了看身旁跪著的阿南和不遠處跪著的孔良,緩緩道:“起來吧。”兩人艱難地起身。打翻的桌子、潑灑在地上的花好月圓的菜肴、裹著塵埃的花釀、殿外的更鼓、不遠處的宮門外煙花在天上綻放的聲音,交織出三人之間難堪的沉默。成灝突然說起了與眼下無關的事,小時候的事。“還記得順康八年,孤與你們在禦花園烤鷓鴣嗎?那時候,阿良用樹枝把鷓鴣串起來,皇後你一遍遍地往鷓鴣上灑鹽巴和辣子,你們配合得那麼默契,烤出來的鷓鴣好吃極了。現在,你們便是配合得這麼默契來騙孤嗎?”在阿南回憶裡無比溫馨的“鷓鴣事件”,此時在成灝眼裡卻是另一種味道。他說著說著,年輕剛毅的臉上忽然有了憋悶的委屈。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委屈從何而來。“孤將所有的人都趕走了,才問你們。為什麼?因為孤從來都把你們當成了自己人。”成灝默默地把剛剛推翻的桌子扶了起來。酒壺仍是那酒壺,酒杯仍是那酒杯,重新斟一杯花釀入口,卻帶了一絲苦澀。“阿良,你是孤最信賴的臣子,從小一處摔摔打打,一起受傷,一起流血,一塊兒組建了羽林郎,那個時候,咱們常常笑言,說不定,有朝一日,羽林郎能打敗母後的玄離閣。孤將最要緊的宮廷防衛交給你……孤與你,不僅是有君臣之義,還有兄弟之情。”他歎了口氣,直視著孔良:“如若是旁人,孤或許能懷疑是禦林軍裡有人被收買,起了外心。可李虎周標二人,跟了你十幾年,有多聽你的話,孤明白。”“聖上……”孔良艱澀地開了口,“李虎和周標的確是臣派去的。”“此舉是聽從皇後的差遣,是嗎?”“因為奪嗣事件,劉存父女反應不一,皇後娘娘唯恐內裡有隱情,便……”“你隻需告訴孤,是,還是不是?”“是。”成灝點點頭,苦笑。仿佛劉存、劉芳儀、苗仞、奪嗣這些事,通通沒有眼下這件事重要。那就是:孔良聽從皇後的差遣。“阿良,你下去吧。”“聖上,微臣想問,江州知府是否隻在驛站發現了李虎和周標二人的腰牌?他二人現在何處,是生是死?微臣有許多不解的地方。還有——” “聖上您何等英明,焉能不知,李虎和周標素來謹慎,辦事的時候,怎麼會遺落腰牌?縱便是遺落了腰牌,又怎會兩人一起遺落?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微臣以為,當下,應速速找到此二人,或能尋出線索。”孔良素來不是善口角的人。他與孔靈雁兄妹倆都是那種安靜的性子。家教本如此,忽然一下子說了這許多的話,頭上臉上都是汗。成灝擺擺手:“阿良,你退下吧。孤今天很累了。這些事,明日再說。”“是。”孔良恭敬地退下。成灝起身,走了幾步,對仍站在原地的阿南說:“走吧,同孤一起。”“聖上要去哪兒?”“鳳鸞殿。”阿南有些意外。這個夜晚,如此多的暗箭都在離間她與他,他竟要宿在她的寢宮。中秋的月啊,是一年裡頭最好的月。成灝與阿南一前一後地走著。知道成灝今晚發了怒,小舟和一眾宮人們不敢接近聖駕,隻拎著燈籠,隔著一段距離,跟在身後。秋風一至,白露團團。明月生波,螢火迎寒。今晚這般好的月色,比司樂樓的燈火還要明亮。一路走過禦花園,聽見青草上的秋蟲鳴叫。成灝的步子走得很沉、很重。阿南忽然覺得,那會子,收到江州知府的快報,他不一定是沒有懷疑個中首尾的。隻是,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孔良與中宮的聯合。最好的兄弟與他的妻子,瞞著他做事。這對於他而言,何嘗不是一直背叛。他口中那句“你騙我”,或許指的不是劉存的死,而是阿南與孔良的親近。鳳鸞殿裡很安靜。嬤嬤們伺候華樂公主和四皇子睡下了。聆兒站在簷下在等阿南。她猛地看到成灝與阿南前後腳走進來,心內一喜,又注意到帝後二人麵色不尋常,遂命小內侍打些熱水來,又囑守夜的幾個人步子輕些。成灝大踏步走入內殿,躺在榻上。他解下頭上的皇冠,閉上眼,似乎是倦極了。聆兒將水端過來,阿南用手試了,擰了帕子遞給成灝。成灝卻伸手一用力,將她拉到了床榻上。下人們都知趣地退下。聆兒將門掩上了。他離她很近很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你與阿良從什麼時候開始親近的?”阿南搖搖頭。“你說啊!”他壓在她心口,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阿南輕聲道:“聖上,臣妾與孔大人,不過是昔年一同在學裡長大的情分。臣妾想弄清這件事。臣妾有不好的預感,可臣妾孤立無援,沒有可托的人。於是,便找了孔大人……”“昔年的情分?孤怎麼不知道你與他有過什麼情分?”他忽然湧上來許多的怒氣,咬在阿南的頸上。大婚五年了。他們做了五年的夫妻,夫妻帳中事一直寡淡而克製。每月的整日,他來中宮,像是完成某種約定俗成的契諾,亦像是在安撫她。這是他第一次,在床榻之上,對她如此不冷靜。他咬得疼,阿南吸了口氣。成灝再看向她時,她眼中已有了淚光。“聖上難道還不知道嗎?從很早的時候開始,臣妾所有,唯有聖上而已。”是啊。她一個孤女,為了與他站在一處,她已然用儘了所有的力氣。除了他,她還有什麼呢?不知是不是聆兒忘了關窗,風從窗戶進來,吹熄了燭火。殿內黑了。阿南看不見成灝的麵孔,她有了熟悉的恐懼,血雨磅礴的恐懼。她將他摟得很緊。在成灝看來,這恰是他從未在阿南身上看到的一種熱烈,迎合他的熱烈。原來,她瘦到極處的身軀,可以摟得這麼用力。這一夜,對於阿南和成灝來說,是陌生的。他們從未有過這樣不冷靜的床第之事。他的質問、他的指責,她的委屈、她的無助,似乎都融進了汗水裡,融進了那世上男女之間最直白、最粗暴,對於他們而言,卻又最名正言順、應當應分的**裡。迷迷糊糊間,阿南仿佛聽見成灝喚她:“南姐。”阿南應了一聲。當一切平靜下來,成灝似夢囈一般說了句:“你一定不會同清歡一樣放手。不管孤怎樣對你,你都不可以。你可以怨孤,可以恨孤,但你不能放手。”阿南心中有痛,那痛卻是綿柔的,讓她左右不得,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翌日,成灝醒來,阿南照舊給他端來了溫水。他洗漱畢,穿好了袍,戴好了冠。小舟道:“聖上,孔大人一大早便來等您了。他說,他昨兒三更收到一封要緊的飛鴿傳書,想向您稟告。”成灝走出殿外。孔良一身鎧甲佇立著,見成灝出來,忙道:“聖上,微臣收到了李虎的信。他跟周標在江州遭遇襲擊,對方身手了得,似是行伍中人。周標被殺,他僥幸逃脫,但身負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