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棉花(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454 字 16天前

孔良點了點頭,不再多問,轉身離去。風從湖麵徐徐吹到阿南的臉上。餘慕不知何時踱到她的身邊,手中拿著的是一截白胖的藕:“南姐,您在想什麼?”阿南轉頭,看著弟弟那張圓圓的臉上帶著關切的笑。弟弟十四了,個子快要與她持平了。他身上有一股子和阿南一樣的內斂以及尋常人不易察覺的熱烈。“姐姐在想,明日給你和華樂做藕丸。”阿南道。餘慕道:“南姐,明年是大比之年,臣弟想試試。”阿南笑笑:“你年紀還小,是不是早了些,再隨張先生多念幾年吧。”餘慕低頭,想了想,道了聲:“是。”華樂倦了,趴在嬤嬤肩頭睡著了。內侍們將藕送往禦膳房及各宮苑。阿南一行人往鳳鸞殿走著。路上,餘慕輕聲說:“南姐,臣弟總覺得您撫養四皇子,並非益事。”阿南仰頭,看了看天,繁星忽明忽滅。“姐姐知道,但姐姐彆無他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很多事情,不是姐姐能決定的。”中宮該不該有皇子,是成灝的旨意。成灝若不想讓她有,便沒有。成灝若覺得她合適,她也必須有。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還有一點,是阿南不願意去直麵的,她原本以為四皇子送到中宮是成灝對她越來越親近的預兆,真相被揭開,卻不過是她的自以為。她害怕這種突兀的失望。就像一個人被困迷霧森林的人,在濕漉漉的地麵生火,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零星的小火苗,一場冰雨下來,徹底地碾滅了。隻有阿南心裡明白,自己有多狼狽。遠遠的,看見幾個人從蒹葭院裡出來。聆兒眼尖,忙道:“娘娘您看,那不是鳴翠館的張采女和饒更衣嗎?”阿南一瞧,還真的是。阿南依稀記得饒更衣初進宮之時對中宮的討好。她送給阿南一張孔府收禮的名單,她說她想幫中宮扳倒祥妃與孔家。那時候,嚴貴嬪的孩子還沒生,她以為皇後理所應當最該忌憚的是皇長子之母。阿南內心是信任孔良的,加之厭倦此等剛進宮就想投機取巧、挑起紛爭的行為,故而,對饒更衣雖然賞賜了一些物件兒,但到底是淡淡的。如今,嚴貴嬪恩寵日盛,自不乏見風使舵之人。看來,她是迫不及待地抱琵琶另上彆船了。“奴婢隻道張采女想投靠蒹葭院,竟然饒更衣也起了這樣的心!”聆兒憤憤道:“機靈得過頭了,不是好事!還真以為嚴妖精會拉扯她們嗎?隻怕被算計的骨頭都不剩!現放著文茵閣的那位,就是前例!”阿南搖搖頭,示意聆兒莫要作聲。“要不要奴婢把那姓饒的喚來中宮,敲打她一下?”“不,你去把錢禦女喚來。莫要招搖,悄悄的。”錢禦女,是同這兩位一同入宮的鳴翠館另一位妃嬪。樣貌清秀,但在三人之中相比其他兩人,略遜一籌,下頜有些寬,眉眼素淨,書卷氣甚濃。 阿南注意到,她每日本本分分來請安,從不說討巧的話,也不與哪宮的娘娘走得近。逢著節慶,也不知送禮打點。好似後宮的一切繁華、熱鬨、紛爭,都與她無關一般。鳳鸞殿的崖柏香靜靜地燃著。阿南坐在軟榻上,錢禦女行了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聆兒端來一碟糖藕,擺在她旁邊的桌上。錢禦女道:“娘娘喚臣妾來,有何事吩咐?”阿南指著那碟藕,道:“內侍們撈的鮮藕,請錢妹妹來嘗嘗。”“謝皇後娘娘。”錢禦女再次欠了欠身致謝。阿南指著那道糖藕,道:“聽內廷監的嬤嬤們說,錢妹妹是才女,常常在宮中讀書。本宮想著錢妹妹必定是腹有詩書的風雅之人。這道菜,依錢妹妹看,該取個什麼樣的名字?”黃澄澄的蜂蜜滴在白白的藕片上,色澤明麗鮮妍。錢禦女低頭道:“叫我心匪鑒,娘娘您覺得何如?”我心匪鑒,不可以茹。阿南驀然發現,在三人當中,不起眼的錢禦女才是最聰慧的。聞弦歌而知雅意,阿南今夜喚她來,她便已經猜到了大概。她卻說,她並非青銅鏡。她不想投靠任何人,也不想摻和任何是非。阿南笑笑:“你看那黃澄澄的蜂蜜覆在那滿碟的藕片之上,本宮覺得,不若叫皇恩浩**吧。”錢禦女頷首:“娘娘說得是。”“你進宮半年多了,似乎還沒得聖上召見吧?本宮身為後宮之主,當為你思量。”錢禦女跪地道:“謝娘娘美意,臣妾恐承受不起。臨行前家父交代,平安便好,不求恩寵。聖上願意召幸臣妾,是臣妾的福氣,聖上若想不起臣妾,亦是臣妾的命。臣妾在這宮中錦衣玉食,甚是滿足,不作奢想。”這是個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人,謹慎到極處。她一定明白,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處。拿人手短,必得替人做事。阿南擺擺手,示意她退下。原想拿她當把劍,可她竟是朵棉花。重拳打在棉花上,再用力都是徒勞。罷,讓她在這宮中做清淨人吧。四皇子在中宮慢慢地適應了。不哭不鬨,睡得香甜。醒了的時候,眼睛東看看、西看看。他似乎很喜歡阿南,每回阿南抱他,都甜甜地笑著。但華樂總喜歡逗他,有時扯一扯他的帽子衣物等,有時用毛筆在他臉上點一點。阿南嗬斥過幾回,但想著都是無傷大雅的孩童之舉,便也沒有過分苛責華樂。有一次,在後宮諸人來中宮請安之時,華樂逗四皇子,被嚴貴嬪瞧見了,她低著頭,什麼話都沒說。走的時候,阿南似乎看見她眼角有些濕。嚴貴嬪是個心重的人。凡事入到她的眼中,總是帶著刺。晚間成灝去蒹葭院,見她麵有哀色,便問是怎麼回事。她搖頭否認,強撐著歡笑以對。成灝便問宮人是怎麼回事,嚴貴嬪亦不許宮人說一個字。成灝想著,她定是在某處受了氣,不僅自己不說,也不許宮人說,這息事寧人的性子倒是大度得很。中秋的前一晚,阿南去了趟文茵閣。禁足的劉芳儀聽到響動,打著赤腳從榻上起身往外跑,口中還喊著:“阿鈺,阿鈺——”她以為是嚴貴嬪,一瞧是阿南,眼中露出許多失望來:“皇……皇後娘娘……來做甚……”阿南笑笑:“怎麼,你是在等嚴貴嬪嗎?”劉芳儀不作聲。“你與你父親皆落此結局,難道你心中還沒想明白嗎?”劉芳儀還是不作聲。約莫,在她的眼中,她犯下此番過錯,之所以僅僅是被禁足而未有彆的重罰,父親劉存之所以仍得朝廷重用,都是嚴鈺在成灝麵前求情的結果吧。她以為她仍然像從前那樣,靠那個秘密拿捏著嚴鈺。她以為嚴鈺仍在幫她。她還沒有放棄嚴鈺拉她一把的可能。阿南歎口氣。“如果你實話實說,本宮願意幫你。”阿南坐在她麵前,斬釘截鐵地說。“娘娘想聽什麼實話?”劉芳儀眼裡那片大霧一樣的迷惘又來了。“母子相克”的主意是她想的,但是她的確不知道為什麼苗仞會說出皇後來。阿南道:“自從禁足,文茵閣封鎖了,你與你父親很長時間沒通音信了吧?”劉芳儀低頭。阿南突然想到了。劉家父女倆之間一定出了什麼岔子,那岔子必是嚴鈺搞的鬼。或許,宗聖殿事發的前一晚,劉存突然得到了什麼消息。他以為是女兒傳出的消息,故而深信不疑。但事實上,劉芳儀本人是不知道的。所以,她以為隻是誣陷嚴鈺,根本沒想到會牽扯中宮。劉芳儀根本沒那麼大的籌謀,也沒那麼大的膽子。“七月三十前一晚,你宮中可有人出去?”劉芳儀點了個頭:“文茵閣的內侍小從,母親過世了,那一晚離宮守孝去了。”原來如此。劉家父女被擺一道,關鍵點就在於這個小從!劉存進過宮,一定知道小從就是女兒宮中的人,所以信了他的話。阿南問:“小從現在人呢?”“這幾日臣妾禁足,顧不上下人的事。”說著,她便命人去找小從。不一會兒,內廷監掌事林觀命人來回話,小從兩日前因偷盜被逐出宮了……這一環環,如此縝密。怪不得,怪不得趙惟動了狠刑審苗仞,卻隻從他口中撬出劉存。他確實隻是受劉存所托。嚴鈺,自始至終,都摘得乾乾淨淨。阿南冷冷地看著劉芳儀:“你現在隻有一個選擇——”話還沒說完,門被推開。嚴鈺走了進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阿南:“皇後娘娘說的選擇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