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假的(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362 字 16天前

楊樂久抬頭。她以為她的籌碼足夠豐盛,她以為中宮鄒皇後真的如傳聞所料的那麼善妒自私、為己籌謀。乾坤殿庭院裡的紅梅是如何枯死的,當今聖上與沈家清歡青梅竹馬的好姻緣是如何沒了的,宮中諸人傳得有鼻子有眼。鄒皇後出身不高,卻身披鳳袍,當中的秘密,耐人尋味。情意?與聖上的情意?楊樂久似乎一個溺水的人,原以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卻不想是一把更尖銳的刀。她將尖刀握在手心,似乎看到了水一點點變紅。她的呼吸越來越艱難,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辦。酷刑一動,換嬰事發,該如何儘可能地保住渭王殿下?阿南在她恍神的當口兒,從地上抱起成詢的繈褓。這時,聆兒走進來,看著阿南:“皇後娘娘,內廷監來人傳話了,說是上了竹刑,花房的小宮女現時已經招供了——”跪在地上的楊樂久,聽了這話,有如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阿南招手喚來聆兒:“去,把三皇子抱過去。”聆兒快步走過來,將嬰兒抱走。楊樂久倉皇地喊著:“你要把我的孩子抱去哪裡?來人哪!皇後娘娘搶皇子了!”阿南重重地一個巴掌打在她的臉上:“閉上你的嘴!是不是你的孩子,用不了多久,就會明明白白。如你所說,你死不足惜,咎由自取。遠在隴西的渭王更是活該。真的以為這風雲是那麼容易攪弄的嗎!”眼淚順著楊樂久的眼角流出:“風雲有沒有那麼容易攪弄,無非看事情做成了沒有。渭王殿下並不是活該,明明是太後搶了他的東西。若非太後攪弄風雲,今日金鑾殿之上坐著的,便是渭王殿下,不是成灝!”外頭的風真大,如嗚咽一般。阿南笑了笑:“是嗎?你以為是這樣的嗎?”“難道不是嗎?”楊樂久的眼神裡充滿了執拗,“渭王殿下本就是太子,若非那時先帝病體孱弱,若非那時太後手握大權,若非……”“本宮告訴你,渭王生性陰毒,自幼行事狠辣。先帝死因成謎。當年太後之所以向天下公示先帝是因病離世,無非是想遮皇家的醜。你知道先帝死在何處嗎?東宮。你知道先帝死前身邊的人是誰嗎?”阿南平靜地注視著她,“成灼。”一陣腳步聲,由遠到近。門口的小內侍通稟著:“聖上到——”成灝的步子很沉重。想必,今日花房裡的動靜,他已經聽說了。他邁進來的那一霎,楊樂久的麵具好像重新扣在了臉上。她又成了那個婉轉、溫柔的嚴婕妤。她跪行著,到成灝的腳邊:“聖上,皇後娘娘命聆姑娘抱走了詢兒,臣妾心中悲痛不已。臣妾想求聖上做主,臣妾懷胎十月,為何就不能撫養自己的孩子?皇後娘娘為什麼要這樣欺負臣妾。是臣妾哪一處不周到,還是聖上您給皇後娘娘下了旨意……” 她委委屈屈,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成灝緩緩坐了下來。阿南見他麵有倦態,熟稔地給他遞了一塊熱帕子,又從內殿端來他素昔愛喝的花釀。禦膳房做的花釀酒性烈,阿南怕傷著成灝的身子。但成灝政務冗雜,案牘勞形之中又喜以酒解乏。阿南便自己動手,親自為成灝調製一種花釀,加了枳椇子,加了高良薑,加了露珠,口感清芬,卻不易醉。民間有種說法,千杯不醉枳椇子,枳椇子有解酒的功效。至於高良薑,暖胃散寒,冬日裡,最是相宜的。成灝接過熱帕子擦了把臉,又飲了杯花釀,方看向地上的女子,道:“愛妃的意思是,皇後要搶詢兒?”“是。”楊樂久輕輕用帕子拭淚道,“不僅如此,皇後娘娘還逼著臣妾承認,詢兒不是臣妾所生,皇後娘娘不知道從何處,弄來幾個小宮女,炮製了一個荒謬的故事,構陷臣妾……”“哦?”成灝道,“孤聽說,那些小宮女是華樂在花房認出來的,現時,她們都供出些什麼啦?”聆兒適時地走了過來,遞上兩張紙箋:“回聖上,內廷監將供狀送來了,小宮女們將知道的,都吐得清清楚楚,招了供,畫了押。”成灝接過,楊樂久開始不安。成灝眉頭每皺一分,她的不安就多一分。“聖上,不是,您不要相信她們的話,她們是被皇後娘娘指使的,臣妾……臣妾沒有,沒有換祥妃的孩子,沒有,沒有跟芷荷……沒有……統統沒有……您千萬不要信……”成灝盯著她,笑了笑。他將那兩張紙攤開,反過來,正對著楊樂久:“愛妃,這供狀上頭,什麼都沒有,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楊樂久意識到自己上了當。聆兒這個賊丫頭。事實上,花房裡的那些小宮人皆以釵環自儘了,什麼都沒招。成灼在選棋子的時候,早已把控好了她們家人的性命。都是貧苦人家的好姑娘,害怕累及爹娘兄弟,索性自己一死了之。聆兒、阿南、成灝的戲做得太真。楊樂久亂了陣腳,她以為那些小婢女,靠不住。她從骨子裡壓根兒沒有相信過她們。成灝放下供狀,挽了挽袖口:“孤昨日接到嚴愛卿的請安折子,嚴夫人感染風寒,病得厲害。愛妃,為人之女,你可有什麼物件想送回去?也好讓嚴夫人病中得些寬慰。”楊樂久眼神閃爍:“臣妾……臣妾明兒讓醫官開些藥……”成灝仰頭笑了兩聲,用手指抬起楊樂久的下巴:“嚴夫人三年前就病逝了,你作為嚴府的嫡出小姐,竟不知此事嗎?”假的,都是假的。他用一個又一個的試探、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扒開了她的畫皮。嚴瑨是個最為古板守製的官員。他的請安折子上,從不會提及妻女,甚至,他在任何人跟前都是刻意回避提及在宮中為妃的女兒,生恐被人誤會靠裙帶上位,有汙士大夫的名節。也正是因為如此,成灝此前竟一直沒發現“假嚴鈺”的異樣。地上跪著的女子意識到了聖上的洞察,意識到了事態的無可逆轉。她突然從袖口摸出一柄短劍。劍道之要,其一擊之下,萃其畢生之力,以取一決之效。必使如雷霆電光,霹靂萬鈞之間,百邪頓斃,斷無逃匿。驚風瀑布卒然大至,洗濁世之塵表。或高蹈彼岸,俯察人間。成灝本能地伸手與她過招。“嗖”一聲,成灝反手擒住她,她手中的劍插住自己的心口。外頭的禦林軍聞聲而動,衝了進來。楊樂久已經倒在了地上。成灝看著她:“力量一道,則天法地,貫通人事,而磅礴萬物,其道乃成。你根本沒有悟出劍宗的真諦。”地上的女子奄奄一息,口中念著什麼。隨即,閉上眼,咽了氣。阿南聽到了她的喃喃自語。她說的是:“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腸深解不得。阿南歎息一聲。禦林軍抬楊樂久的屍體,她懷裡掉出一塊玉佩。阿南眼疾手快地撿了,遞到成灝手中,上麵一個醒目的“灼”字。成灝攥緊那塊玉佩,眉頭緊鎖。晚間,成灝跟阿南躺在榻上,他翻過身來,抱緊她:“孤一直隱約覺得,父皇的死,與渭王兄有關係。可孤不明白的是,若果真那樣,母後如此霹靂手段的人,為何放過他……”阿南輕聲道:“渭王曾是太後的養子,太後有她的仁慈。若聖上果真想弄明白此事,不妨問一個人。”“誰?”“您的堂兄,峪王成熾。長樂九年,他尚是少年,未開府立院,居於宮中。他與太後關係親厚。應知一二。”成灝“嗯”了一聲。他將臉貼在她消瘦的骨骼上:“渭王兄存謀逆之心,斷不可留。但孤有預感,母後若知此番之事,必有信來。”果不其然。翌日。成灝坐在乾坤殿中,見大鳥飛來,盤旋與頭頂,須臾,落下一封信函。熟悉的字跡。是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