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產子(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308 字 16天前

黑暗中,阿南摸到了婢女小嫄的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小嫄在焦急地喚她。鳳鸞殿的燈被點亮。滿宮裡不見老鼠的影子。方才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好似幻聽一般。阿南像一個從深深的水底被打撈上的人,艱難地喘著氣。她口中迷迷糊糊說了句什麼。小嫄沒聽清,將耳朵湊上去,方聽到她在喃喃叫著:“聖上……”幾個宮人將皇後扶回了榻上。奉聖旨為皇後保胎的川陝名醫酆陌急匆匆趕來,宮中醫官署的幾名醫官也來了。嬤嬤宮女們時而端著水盆進來,時而又端著水盆出去。鳳鸞殿裡人影憧憧。阿南流了好多的血,但是她一聲也沒叫喚。眾人紛紛納罕,曆來見宮闈或民間產子者多矣,中宮鄒皇後是他們這輩子見過的唯一在生產時不呼痛的女子。異常的沉默,讓鳳鸞殿的產房是那麼與眾不同。阿南睜大雙眼看著帳頂的金絲鳳凰,耳畔是人們在床前走來走去的腳步聲,腹中一陣陣劇烈的抽痛讓她恨不得將身體蜷縮到一處。她緊抿著嘴唇,意識一點點渙散,燭影晃著,她昏了過去。幾個經年的喜嬤對視了一眼,皇後昏迷,使不上勁兒,孩子卡在產道,眼下隻能冒冒險,將手伸進產道,把孩子拉扯出來。小嫄問鳳鸞殿的掌事內監春海:“今晚聖上歇在哪兒了?”春海答道:“當下正是夏秋時節,黃河又鬨了水患,聖上跟一幫大人在尚書房議事呢,吩咐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擾。”小嫄看了看**的阿南,咬咬牙:“我去喊聖上來。”春海道:“姑娘,隻怕你去了尚書房,也見不到聖上。”小嫄聽了這話,仍執拗地走了出去。尚書房裡。工部侍郎劉存向聖上道:“太宗大章年間,呂德大人以拓寬河道為法,舒緩水流,幾番控製了災情,深受太宗皇帝賞識。但,此法終治標難治本,河道越寬,流速越小,泥沙沉澱便會越高。長年累月,河床便會抬高。是而,水患屢屢不絕。”河道總督李呈說道:“今年夏季,豫州一帶,雨水甚多。故而災情比往常要嚴重。水淹良田,臣已全力救災,不敢懈怠分毫。”成灝皺著眉頭:“最要緊的,是疏散黃河兩岸的百姓,百姓的性命是最要緊的。沒有百姓,要糧食何用?”“是。”河道總督趕緊俯身道。“呂德如今在何處?孤記得,他是三皇伯的外祖。”“回聖上,您記得沒錯。呂德乃太宗妃嬪呂娘娘之親父。他年事已高,早在長樂年間就亡故了。”“如今,舉目望去,朝野之中,倒無有擅水利之人了。”成灝歎道。內侍小舟遞來一盞**茶。聖上這幾日上火,口內都生出瘡來了。“河道越寬,流速越小,泥沙沉積……”成灝站起身來,反複念叨著這幾句話。忽然,他靈光一現,急急向幾位大臣道:“孤想到一個法子,或可一試!” “孤幼年時,曾隨母後南巡。皇家船隻,行水路數日。孤發現一個問題,水流越急的地方,水越清澈。倒是水緩之處,水裡沉積之物甚多,水愈渾濁。從前,呂德大人數次拓寬黃河之河道,雖將水患暫時控製住了,但卻遺留下許多問題。從長遠來看,反倒不利於治災。”成灝說著,站起身來,將袖口挽於身後,在書房中來回踱步。“孤認為,不若將河道收緊,同時引其他水源入黃河,增加流速,從而衝走水底沉積的泥沙。如此,無須經常梳理河道,河道自己就能進行清理。”這個說法較之以往屬實新奇,大臣們麵麵相覷,無人敢接下音。按照常規的想法,本來黃河已經在鬨水患了,還要往裡加水,豈非讓它愈發溢出來?這個思路太逆向了。眼前這位少年天子實在是……“聖上,此法前人未曾用過,如若適得其反,其後果屬實嚴重,恐惹民怨。聖上請三思。”工部侍郎劉存謹慎道。“劉卿,孤自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太師朱先生曾對孤講過,天子當知民難,知民之苦,存愛民之心。孤怎會隨意拿此等國家大事、老百姓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卿等想想——”成灝看著眼前幾位重臣:“同樣是黃河之水,為何上遊從不鬨災呢?”劉存啞口無言。細思,確實是這個道理。“上流河道窄,流速快。故而從不鬨災。”成灝複又坐到龍椅上,眼中的神色愈發堅定。“孤已有決斷,收河道,引清水入黃河。”幾位大臣思慮一番,跪在地上:“謹遵聖命。”“跪安吧。”“是。”大臣們跪安後,成灝沉鬱了數日的心情輕快了不少,腦海中緊繃的弦略略鬆弛。先祖們櫛風沐雨地創下基業,他不願隻做個守成之君。他想讓聖朝在他的手中更加強大,國庫充盈,大實倉廩,道不拾遺,夜不閉戶,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治之世。這是他的雄心,亦是他從稚時便發的宏願。手邊的**茶已經涼透了。成灝端起,一飲而儘。這時,突聽門外一個女子的聲音焦急地喊著:“聖上!聖上!”侍衛們攔阻著:“聖上有令,任何人不許前去打擾。”“奴婢是鳳鸞殿的人,有急事求見聖上。”侍衛道:“不管你是哪宮的,皇命就是皇命,必須遵守。”那女子高聲道:“中宮生產,茲事體大,爾等就不能通融嗎?”侍衛們遲疑著,一麵不敢得罪鳳鸞殿,一麵又不敢貿然進殿打擾聖上。那女子趁他們恍神的當口兒,直接衝了進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聖上,求您移駕鳳鸞殿。皇後娘娘昏過去了。”成灝剛喝完**茶,看著那女子。他對各宮的宮人們不甚留心,但他知道,眼前這個婢女是中宮的掌事宮女,皇後在這宮中最信賴的人。他從沒留心看過她。今夜,見此情形,倒覺得她頗為忠勇。侍衛們已跟了進來,忙向聖上告罪。成灝擺擺手,他們退了出去。“孤記得,皇後娘娘還有半月才到生產之期啊。”“是。但今晚皇後娘娘不知怎的,驚動了胎氣,早產了。”小嫄答道。成灝沉吟道:“自古婦人生產,如過鬼門關。皇後既然早產,想必侍產大夫和宮中的醫官們、專事婦人生產的喜嬤們都到了。孤去了,也進不得產房。去了也無甚作用,不如在此靜候佳音。”“聖上,皇後娘娘昏迷前一直在叫您。您如果能守在鳳鸞殿,皇後娘娘一定能感受到。她要是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您,會有多高興啊。”小嫄懇求道,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在燭光下,晶瑩如玉。成灝的心,和軟了許多。川陝名醫早早便告訴過他,皇後這一胎是公主。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聖朝的長公主。他起身:“好,孤隨你去。”小嫄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謝聖上。”七月到了尾聲。宮中的蘭花開得到處都是,空氣裡飄浮著馨香。怪不得人們通常把七月,叫作蘭月。民間又把七月叫鬼月。傳說這個月鬼門打開,到七月底的時候又重新關上。今日,正好兒是七月的最後一天。成灝剛走到鳳鸞殿的那一刻,就聽到喜嬤的聲音:“生了!皇後娘娘生了!是個漂亮的公主!”喜嬤把孩子抱到外間,成灝接過。那孩子與尋常新生的孩子不同,聲音嘹亮,不啼反喜。“公主是哪個時辰生的?”喜嬤道:“剛好子時。”“那便是新的一日了。公主的生辰是八月的起始。”眾人皆跪在地上:“恭喜聖上,恭喜皇後娘娘。”成灝看著懷裡的嬰孩。那孩子有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