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庶女(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297 字 16天前

聖上掃了一眼人群,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伺香婢。胡婕妤麵色烏青地躺在地上,口中連聲呼痛。醫官們倉皇地趕來。聖上把目光落到阿南的身上:“母後入土的時辰改不得,該起靈還是要起靈。皇後,眼下你便留在宮中照料胡婕妤的胎吧。”阿南點頭道:“是。這是臣妾的本分。”掌事內監問道:“聖上,這伺香婢……”聖上淡淡道:“既是母後借她顯靈,想必是她與母後緣分匪淺。不管是昏迷著,還是醒著,該如何殉葬,便如何殉葬吧。”“是。”掌事內監揮揮手,兩名小內侍過來架起她拖著走。在場的人都緩緩從方才那場鬨劇裡反應過來。經幡打起,喪樂起奏。眾人複又哀哀戚戚起來。白色的送葬隊伍有如暮冬之雪,一點點消逝在眼前。阿南吩咐道:“將胡婕妤抬回宛欣院吧。”胡婕妤一直在哭著。她的貼身宮女小妙握著她的手,急切道:“二小姐,撐下去啊,撐下去啊,您想想三姨娘……”說著,忙又掩了口。躺在地上的胡婕妤雖然已經痛到說不出話來,但仍然用淩厲的眼神瞪了小妙一眼,那眼神中滿是責備。顯然,小妙情急之中說錯了話。誰是二小姐?誰又是三姨娘?胡宛遲明明是鎮南將軍府的嫡長女啊。三月間的上京並不熱,風吹著花香,還有些涼。但阿南頭上卻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身畔的小嫄拿錦帕輕輕地擦著。身上雪白的孝衣襯著她雪白的麵龐。宛欣院。庭院中大片大片的杜鵑,熱熱鬨鬨,如燎天火色。胡婕妤在雲貴長大,雲貴之地多杜鵑,花繁而豔。她曾跟內廷監掌事提了一句,說宮中什麼樣名貴的花都有,卻沒有山野最尋常的杜鵑。因她盛寵在身,又懷有龍裔,內廷監掌事便很懂得討好。不過是幾日的工夫,便命人從雲貴移植了許多到她的寢殿。內廷監掌事說,胡婕妤您惦記這花,是這花的福氣,能沾一沾龍裔的貴氣,這花奔波數千裡便是不枉了。如今,胡婕妤躺在床榻上,血涓涓流著。庭院中的杜鵑花也越發如血,起起伏伏,流成一片了。阿南坐在簷下。華醫官從內間走出來,跪在地上稟道:“皇後娘娘,胡娘娘的胎……保不住了。”阿南閉上眼,沒有出聲。華醫官又道:“那婢女喂到胡娘娘口中的藥,藥性甚烈,不僅打掉了胎兒,還傷著了宮體,流血甚多。恐胡娘娘此後難以有孕了。臣等已竭儘全力,卻無力回天。眼下隻得多用些溫潤滋補之藥……”“一定要保著她的性命。”阿南語氣甚輕,這幾個字卻說得很堅定。“是。”傍晚的時候,胡婕妤蘇醒過來。阿南走到她的床榻邊。她鮮辣活潑的神色沒了,也不再嘰嘰喳喳地說上一籮筐的話,她雙目失神,口中喃喃念道:“應是蜀冤啼不儘,更憑顏色訴西風……” 這是唐人吟杜鵑的詞。此時,那個“冤”字卻如一根針,刺著阿南的心口。阿南定了定神,替胡婕妤掖了掖被角,溫和道:“妹妹這是想家了吧?切莫悲痛過度。身體要緊。其他的,該來總會來的。”胡婕妤用那雙空洞的大眼盯著阿南:“皇後娘娘,您說,這是誰做的?”阿南道:“那賤婢發了魔怔,著實該死。這個時辰,恐怕早已隨太後入土了。妹妹你這口氣,算是出了。”“出氣?”胡婕妤哭出聲來,激動地坐起來。小妙趕緊往她身下墊了個枕頭。“出什麼氣?她本來就是要死的人。臣妾腹中的龍脈何辜?白白地填送了。臣妾不信,不信這是太後顯靈。臣妾在娘家的時候,便聽爹爹講過,所謂附身顯靈之事,不過是彆有用心之人的裝神弄鬼。一定是有人處心積慮想害臣妾!那賤婢是同謀!”“妹妹慎言!”阿南打斷她。中宮威儀,讓胡婕妤有所怵。她委委屈屈地斂了口。“妹妹,太後盛年崩逝,聖上乍然失母,腸斷心摧。太後顯靈,莫說十分真切,便是有一分疑影,聖上也必會謹慎待之。今日之事,眾目睽睽,想必聖上心中早有決斷。豈是你口中一句裝神弄鬼可以定論的?”阿南說完,站起身來。“妹妹,你好好將養著。為了自己,也為了鎮南將軍府的榮辱。”她往門外走去。身後傳來胡婕妤的哀啼:“我的孩兒,怎麼會是不祥之子?怎麼會?”“阿娘!”她喚了一聲。人哪,痛到極處,便會本能地呼喚自己的親生母親。胡婕妤的親生母親到底是誰?她從前提起胡夫人時,都是莊重地稱之曰“母親”,從沒有用這樣親昵倚賴的口氣叫過“阿娘”。阿南邊走邊沉思著。阿南回到鳳鸞殿。小嫄道:“娘娘今兒累了,歇息吧。”阿南搖搖頭,在簷下拿著剪刀修剪鬆柏。這是她的習慣,但凡有心事,便會修剪鬆柏。鬆柏一年四季常青,她手邊總有可伴之物。阿南修得很快。剪刀的唰唰聲在暮色中清晰、刺耳。片刻,小嫄拿了封信函進來:“娘娘,雲貴那邊有密函過來。”阿南放下剪刀,擦了擦手,打開密函。是她安插在鎮南將軍府的人寫來的。原來,鎮南將軍府隱藏著一個秘密。人人對此守口如瓶,故而,她安插的人入府許多日子都不知道。隻因這兩日,有陌生女子歸寧,府中人皆說是大夫人的義女。可偶然卻聽大夫人喚了她一句“宛遲”,方揣測出幾分。阿南看到這裡已經明白了。宮裡的胡婕妤並不是真的胡宛遲。她的生身母親想必就是小妙口中的三姨娘,在胡府地位卑微。胡婕妤不是大小姐,她是二小姐。她隻是一個替嫁的庶女。鎮南將軍府好大的膽子。這究竟是大夫人的先斬後奏,讓胡謨不得不配合她圓謊,還是胡家夫婦合起心來,有意欺君?難道就真的以為此事做得天衣無縫、永遠不會被察覺?這些武人哪,往往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怪不得胡婕妤提起生肖之事,遮遮掩掩,言辭閃爍。阿南放下信,扶額坐下。小嫄忙遞上一杯溫水。阿南轉動著手中的杯。黑夜將最後一點晚霞吞儘。雞人報:戌時了。為什麼隻要涉及“倉鼠之事”,隻要與之有關聯,就仿佛掉入漆黑泥潭,什麼也看不清呢?這樣的情況屬實少有。阿南有深深的無力感。馬踏星辰,江山輪轉。難道,那冥冥之中的天意竟如此強大?她想起夢中白衣女子的話。就連仙家亦不可逆此事,何況凡人乎?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嗎?阿南搖搖頭。杯中的水涼了的時節,外頭內侍報:“聖上到——”她起身,成灝走了進來。“聖上,胡婕妤的胎沒了。但好在人沒事。醫官們已經儘力了……”成灝坐下來:“孤是從宛欣院過來的,已經知道胡婕妤的狀況了。”阿南絞了熱帕子遞給他。她總是喜歡親自為他做這些事,就好像他是她自己的一部分。成灝接了她的熱帕子,緩緩道:“皇後,你相信母後顯靈嗎?”“聖上信,臣妾便信。聖上不信,臣妾便不信。臣妾的心,同聖上一樣。”“嗬。”成灝將毛巾覆在臉上。“那伺香婢已經殉葬了。皇後,你該放心了。”阿南想說什麼,成灝卻已經擦完臉,起身了:“皇後,胡婕妤那邊,孤會安撫,將她晉到妃位,也算是對鎮南將軍府有個交代。母後顯靈之事,到此為止。”他走到她身邊,輕輕說了句:“皇後當有容人之量。莫要耗完孤對你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