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弑舅(1 / 1)

我瞧著炘兒,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好孩子,你那麼怕貓,卻還是恕了那小內侍。”炘兒挽著我的胳膊:“母後,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兒臣雖怕貓,可那貓亦是一條無辜性命,何苦為難它呢?”我笑笑:“你小小年紀,說話竟有參禪悟道之感了。”轉而,我瞧著天上,雲朵聚而又散。“你和你大姐雖然性格不同,但都有一顆善待弱小的心。這讓哀家不由想起你們的父皇。當年,在禹杭街頭,哀家便是被你父皇給小乞丐上藥的樣子打動……”我喃喃說著,眼前似乎呈現出大章二十七年的月色下,成筠河那張溫柔的麵孔。炘兒將頭靠在我的肩上。“母後,您將一切都打理得這樣好,父皇若在天有靈,該欣慰之至。他一定希望您過得開心。您累了,就歇歇,去島上找紅姨母。”知我者,炘兒啊。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她說出了隱於我心底的想法。我確實想過歸隱,想過跟水月一起生活,在蒼茫的海島上,伴隨著那開得如碗口一樣大的花朵,播種、捕撈、烹食、談笑。在日頭好的時候,挎著小籃子摘花朵,讓陽光一寸一寸地灑在身上。在陰天,手持書卷,坐在窗邊,安安靜靜地聽一場雨。沒有無窮無儘的政務,亦沒有無窮無儘的揣測。到了那個時刻,我不再是太後,也不再是母親,我隻是水星,一個疲勞了半生、算計了半生的尋常婦人。然而,現在,不到時機。阿羅伽若聯合塔娜,對聖朝不利,灝兒能妥善處理嗎?朝中的那些大臣會乍然接受幼主親政嗎?宗親王室會對灝兒發難嗎?我搖搖頭,對炘兒說:“人間有福是清閒。隻是母後現在,還做不得那清閒人。”晚間,清歡來了。灝兒卻不知做甚去了,一直未見回來。清歡笑說:“昨日聖上命小舟到沈府送了一盒兒奶糕,說是漠北使者帶來的貢品,我聞著有股子怪味兒,沒吃,放在一邊兒了。”小舟是灝兒身旁的貼身小內侍,從灝兒牙牙學語起,便跟著他了。阿南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子:“有道是物以稀為貴,漠北路遠,再尋常的東西到了上京,都成了稀罕。漠北一共才貢了兩盒兒,聖上送了一盒兒給太後,另一盒兒便是送給了你,你連嘗都不嘗,白費了聖上的一片心。”清歡麵色一下子便紅了。她有些害羞,有些歡喜,又有些惱自己:“早知那麼難得,便是不喜,也該嘗嘗。阿南姐姐,你可不要將我方才的話告訴聖上啊。”阿南淡淡笑:“不會。”清歡道:“太後,清歡跟華醫官學了一套按壓脊椎的手法,可緩解疲勞。聽雲歸姑姑說,您坐久了,身上疼,今兒清歡給您試試吧?”我笑著點頭。她走到我身邊,柔軟的小手兒按在我身上卻挺有力道,看來是花了心思練習的。我心內暗暗想著:灝兒將來有此中宮,亦是我之幸事。 突然,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寧靜。“聖上!聖上!”是明宇的聲音。他一向很有分寸,從未在乾坤殿大聲喧嘩過。明宇眼睛是紅的,手上拿著劍,直刺刺地衝進來。清歡見此情形,嚇著了,她後退幾步。阿南依然一動不動地坐著,默默觀察著眼前的一切。我站起身來,嗬斥道:“放肆!”順勢,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劍,交與雲歸,給她遞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藏起來。越少人看見明宇持劍闖殿越好。若傳出去,便坐實了狼子野心,惹來災禍。明宇也猛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道:“姐姐,我一時情急,忘了在殿外把劍扔掉。是因方才,我在府中剛與人一番惡鬥!若非我的幾個老部下也在,幫我頂著,我差點就出不來了!”我一驚:“怎麼回事?”明宇冷笑道:“那便要問問聖上了。”“灝兒?”“今日衝進定國公府的那一批人,便是聖上的羽林衛!”“羽林衛”這三個字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焦慮起來。清歡眼淚急得在眼眶打轉:“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灝哥哥為何要殺陸將軍,陸將軍是太後最倚仗的人啊。這可如何是好。”沒錯,羽林衛是灝兒養的一批猛將。順康十年所置,屬光祿勳,取從軍戰死將士之子孫。羽林衛隻聽命灝兒一人。他以“練武切磋”為由,將羽林衛養在宮中。可我知道,他是不放心。他對任何人都不放心,他隻信自己。就如同當年太宗皇帝創建“玄離閣”一樣。灝兒有著君王所有的敏感與自負。與玄離閣的特務性質不同,羽林衛不查案子、不監聽官員、不巡邏,隻每日與灝兒在宮中習刀槍棍棒。在外人看起來,就像是一群少年人在玩耍。“陸將軍,您確定您看到的是羽林衛?不會是旁人假冒的嗎?”雲歸問道。明宇道:“怎麼可能是假冒的!那幾個人常年在宮中,我雖沒與他們講過話,但見過他們好多回,不會認錯的。”明宇眼神很好,百步穿楊,認錯人是不可能的。“姐姐,不,太後……”他紅著眼圈兒,表情悲愴。“臣素來對聖上掏心掏肺,朝堂上、沙場上,護著他的江山。且不論什麼功勞苦勞,從長樂五年,臣入仕以來,對皇家忠心耿耿,天地可見!聖上因何要殺臣?罪名是什麼?臣不解,特進宮一問!”若這件事真的是灝兒做的,那可真是傷了明宇的心了。他多次手提長槍,九死一生,護著我們母子,沒有他,灝兒焉能坐穩朝堂?“明宇,這件事,未必是灝兒做的。”我沉吟道。明宇道:“除了聖上,誰又能指使得動羽林衛?”他仰頭笑起來。須臾,轉頭看我,看向我的眼神帶著鮮血淋漓的刺痛。“聖上年紀不大,卻比他的父親、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都要心狠。狡兔死,走狗烹。飛鳥儘,良弓藏。什麼舅父明公,如今也到了要被取走性命的時候了!《史記》中有一句話,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臣如今是領會了。”正在這時,阿南站起身來了。她先恭恭敬敬地向明宇行了個晚輩對長輩的禮數,接著,滿臉誠懇道:“陸將軍請鎮定,聽阿南一言。”我看了看阿南。清歡和雲歸皆麵帶憂色,而她,麵色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一絲漣漪。“陸將軍,依阿南看,這件事絕不是聖上做的。”她說得非常堅定。我緩緩道:“說下去。”“人人都知道羽林衛隻聽命於聖上,他派羽林衛去殺您,豈非宣告天下人,他要殺您?您並未犯什麼錯,他有什麼殺您的理由?退一萬步說,聖上真的想殺您,也會找個借口,絕不會殺得如此蹩腳。”阿南笑笑:“且,如今朝廷之上,軍國大事,離不得陸將軍您。聖上年少,還未親政,殺了您,出了亂子,對他百害無一利。就算不顧及與太後的母子情分,和您的舅甥之義,聖上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阿南話語雖輕柔,但條理非常清晰,有理有據,明宇慢慢地平靜下來。“羽林衛絕對是收到了錯誤的指令。陸將軍見多識廣,豈不知民間有一種把戲叫障眼法?”我麵色沉鬱道:“那這個人相當有手段了。是什麼人想殺死明宇,又讓天下人以為是灝兒殺的呢?”話音剛落,沈府的下人跌跌撞撞地進來,先向我磕了頭,便急急對清歡說:“大小姐,不好了!剛小廝來傳話,老爺中毒了!”我忙問:“怎麼回事?”沈府的下人道:“老爺今日吃了一口大小姐放在桌上的奶糕,沒多久便開始腹痛。”清歡連忙跟著下人離去了。我不放心,囑雲歸跟著。清歡一進門的時候,便說了灝兒命人送去了一盒奶糕,她不喜那味道,便擱置在了一邊。沈晝是何等謹慎之人,斷不會輕易將食物入口。一定是他知道那是灝兒送去的,才疏忽了。那奶糕中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