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禹杭的時候,灝兒做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舉動。他去了我父親的靈位前,恭恭敬敬地上了炷香。天子不可跪,但他低頭以示哀悼。默哀片刻後,他小小的臉上滿是嚴肅,道:“水大人委屈了,原該封一等承恩公是也。”我愣住了。我從來沒告訴灝兒關於水家的事,也沒有跟他講我原本的家世。他究竟是如何發現的呢?聖朝有先例,凡皇後、太後之父,封一等承恩公。灝兒開口說這樣的話,必是知道,靈位上擺著的,是我父親了。這個孩子有一雙洞察世事的眼睛,屢屢早慧地讓我驚訝萬分。灝兒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道:“母後為兒臣、為聖朝所受的委屈,兒臣記在心上了。”這話,半為兒、半為君。我張了張嘴,半晌無言。原本的計劃,是回程走陸路。但因我想見紅鳳凰的原因,依舊走水路。隻不過,來時為了掩飾行蹤,乘坐的船較為樸素,就像尋常的商家往來客運之船。回程因為身份公開,船隻奢華了許多。飛簷翹角,上有玲瓏精致的四角亭子,赫然立於船頭。船上四隻盤龍柱,龍柱上的浮雕盤龍和祥雲一層扣著一層,層層錯落有致,雕刻精細到盤龍身上的每一個鱗片都細細可數。仆役們來來往往,準備著各色茶點吃食。船內,上下兩層,彆有洞天。一應桌椅床榻,皆不遜色於行宮。桌上擺著的,是江南時令鮮花。船頭站著兩名吹號的勇士,兩側站滿了禦林軍。好一派皇家威嚴。號聲響起,眾人皆跪。我抱著灝兒,上了船。雲歸和如雪站在我的兩側。明宇、沈晝、張邑、鄒伏等其他隨行之人跟在身後。岸邊跪了一排父老鄉親,口中高喊著:“恭送陛下,恭送太後。”船在水麵行進。越臨近鬱洲,我就越是心慌。這種心慌,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無論多麼精巧的陷阱、多麼高深的計謀、多麼縝密的圈套,我都不曾慌亂過。然而,即將要見一個失散多年的親人,我的內心卻兵荒馬亂。我該如何開口向她言明呢?她會接受水月這個身份嗎?她肯離開火族的族人們嗎?她是否願意由我來安排她餘生的錦繡榮華?在窗口處,我凝望著外頭寬闊的海,默默無言。突然,一個小腦袋靠到了我的膝上,我轉頭一看,是二公主。她靜悄悄地走到我身邊,將臉貼在我的羅裙上。“母後,兒臣看您麵有愁容,您在想什麼呢?”她輕聲問。我摸了摸她的發髻:“炘兒,難為你時時想著母後。你姐姐和弟弟呢?”“方才那會子船上有些搖晃,跟著的趙媽媽伺候大姐和弟弟睡了。”我點點頭。這趙媽媽倒是個細致人。自打從張宅跟過來,這一路,對孩子們照顧得甚是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