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一切都那麼巧呢?什麼都發生得剛剛好。“何烈將軍可有受傷?”我問道。沈晝道:“沒。何烈將軍武人體魄,縱是在冰窟窿裡泡了陣子,仍是無礙。倒是張醫官,昏迷不醒,似有大恙。”“讓你手下的兄弟將他送回來吧。”我思索道,“得另派個人去。可不能再出岔子。”“上好的良駒,一個時辰可行百餘裡。今日讓敖羽和楚兄弟在宮中保護太後,臣親自去一趟。”我點點頭,隨即問道:“楚大哥幫了哀家多回。去年,灝兒初登基,哀家說要封一官半職給他,他堅持不肯,說要回山中的楚家寨。怎麼這回在京中待上這許多時日?”沈晝道:“他是回去了的。年關的時候才又到上京。他這回來,是迎親的。”“這是喜事啊。娶的是哪家小姐?”“他們是上輩尊親做主,結成的舊親。對方亦是武學世家。說起來,跟陸將軍還有些淵源。上京有名的宣武堂關家,陸將軍與關堂主的獨子關齊同年考的武舉,相交甚好。楚兄弟娶的,便是關齊的堂妹關奕。”我點點頭。沈晝轉身便去。我囑道:“沈卿,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多帶些人手。”他拱手:“太後放心。”沈晝離去後,雲歸伺候我洗漱。熾兒笑道:“母後身邊的敖女官今日休沐歸家了嗎?昨晚筵席還在,今日怎的不在了?見慣了她站在母後身邊,乍然看不見了,還挺不習慣。”平素正月裡早朝停七日,今年因為新朝改元的原因,舉國大慶,我便做主,停朝十五日。官員們亦可休沐十五日。但如雪是我近旁的人,離不得。故而,她年節未曾休沐。我看著熾兒,他眸子裡一片澄淨。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如雪受傷了。我沉吟道:“敖女官感染風寒,回家中休養了。”熾兒道:“年節裡,母後身邊若有事需要做,儘管吩咐與兒,兒當替母後解憂。”我點頭道:“好孩子。今日無事,哀家想去瑤池殿看看你母親。去歲,番邦進貢了幾盆一品紅,本想著,上京天寒,活不了,可沒承想花房裡的內侍將它們打理得甚好。瑤池殿裡的布置一向素淨,新年了,該增些景致。哀家便送兩盆一品紅過去。”熾兒笑道:“母後留在乾坤殿中自己賞玩便好。或者,賞給哪個大臣,以表母後隆恩浩**。”我伸出食指點了一下他,嗔道:“你這孩子,哀家惦記你母親、惦記瑤池殿,不好嗎?”他麵色似有一絲不豫,但又壓製下去,雲淡風輕地回我道:“母後誤會了兒的意思。難為母後惦記著,可我母親一向不愛紅,怕白費了這樣好的花兒。”“白不白費的,哀家心裡有數。雲歸,小申,叫人抬兩盆一品紅,擺駕瑤池殿。”“是。” 走到門口,見水月跟灝兒、烯兒和二公主在雪地裡堆雪人。我看著他們在雪地裡純淨的笑臉,略感欣慰。還好,昨晚那樣的動靜,沒有波及他們。驚險的隻是我,他們是安寧的。我大聲說:“月兒,外頭冷,玩一會兒就帶聖上和公主進屋來,嬤嬤燒了金絲炭,你們烤栗子、烤餅子吃。彆在外頭玩久了,回頭著了涼。”水月笑著應我:“知道了,姐姐。”她今日穿著紅色的披風。大雪襯著寬大的豔紅披風,越發顯得她身量瘦小,體型孱弱。自她進宮來,每日我都讓禦膳房變著花樣做菜,儘她的胃口,可她總也不見長胖。雲歸常笑言,二小姐有飛燕之態。我囑咐嬤嬤好生伺候著,便繼續帶著雲歸和小申往瑤池殿走。熾兒小跑幾步,跟在我身側。我今日,穿的是一身黑色繡金絲鳳凰的大氅,大毛領軟軟的,隨寒風擺動,時不時拂到我的臉上,癢癢的,酥酥的。瑤池殿門前的小竹林依舊。每次走到這兒來,我都感慨萬千。這裡曾盛極一時,又衰落,又興起,再到徹底衰落,數次起起伏伏,風雲變幻。我沒有讓小申通傳,穿過竹林的小徑,走進殿內。冬日裡的瑤池殿越發素淨寡淡。峪太妃胡氏站在雪中,撫摸著院落中那棵光禿禿的大槐樹。她撫摸得那樣動情。就好像不是在撫摸一棵樹,而是在撫摸一個人一樣。大章二十八年的五月,槐花開得又香又白,成筠江坐在這棵槐樹底下,擺了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他邪魅地笑著,跟我說:“陸掌事,本王真的很想跟你好好玩玩兒。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熾兒好像對眼前的這般場景司空見慣,他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喊了句“母親!”胡氏猛然轉身,看了看兒子,美豔的臉上,眼神迷茫:“二爺,你回來了?”熾兒大聲說:“母親,你又糊塗了!兒不是父親!”胡氏好像從一場癡夢中醒來。她看到了我,恢複了平常的儀態。她身上的湖藍襖兒上繡著幾隻蝶。她款款向我走來,施禮道:“太後萬安。”我扶了扶她:“峪太妃不必多禮。”她笑笑:“今日,太後怎想著到瑤池殿來?”我拍拍手,小內侍將一品紅抬了上來。“哀家想著,冬日寂寥,給你送兩盆花兒。”她馬上再次恭敬地行了個禮:“謝太後。”一品紅肥碩而飽滿,紅得熱烈,在大雪之中,如血一般。這兩盆花放進瑤池殿,瑤池殿頓時生動起來。胡氏指著花道:“這花不是上京之物,竟在上京也能存活,可見這世上神奇之事,皆是有的。”我輕輕一笑:“峪太妃可知,一品紅外頭是紅的,裡麵的汁液卻是白的,那白色乳汁有毒,刺激皮膚和腸胃,若不慎誤食,會腹瀉、嘔吐。更有甚者,這汁液入了眼,會失明數個時辰。當然,隻作觀賞,便無事。嗨,細想有趣得很,要想在逆境中活下去,得讓自己有毒才行。”胡氏愣了愣,說道:“確實有趣。那臣妾該告知瑤池殿的一應宮女內侍和侍衛,不能誤碰了。”她彎腰請道:“太後請殿內坐坐。臣妾怕冷,瑤池殿裡炭火燒得旺,暖和。”我搖頭道:“不了,這兩日出了意外,哀家手邊的事情多,來給峪太妃送完花,便回去了。”胡氏關切道:“什麼意外?”我緊了緊大氅的衣領,不經意道:“不是什麼大事。比起清風殿的大火,不值一提。峪太妃莫要擔心。”胡氏低下頭,說道:“熾兒,送送太後。”我拍了拍熾兒的肩膀:“彆送了。年節不用去學堂,熾兒多陪陪你母親。”我走到門口,轉頭笑道:“峪王妃,有時間讓熾兒去吳家走動走動。”“吳家”兩個字,似乎刺激到她了。她的湖藍披風略抖動了一下,又恢複如初。她淡淡回道:“婆母去世後,臣妾母子跟外界走動得甚少,吳家也鮮有來往。臣妾想著,安生過日子即好,外頭的是非,咱們不招惹,也不攀扯。”我笑:“畢竟是二爺的外祖之家,二爺這一脈隻餘熾兒這麼根獨苗,走動走動,也屬人之常情。”她忙回:“是。太後如此說,倒是臣妾思慮欠妥了。”走出瑤池殿,雲歸說:“太後懷疑胡氏了?”我冷冷笑笑,瞧著陰鬱的天兒:“昔日,成筠江死於哀家之手,哀家心中總有愧疚,實在不想跟峪王一脈過不去。現時,哀家拿話點一點她,若就此醒轉,還則罷了。若仍執迷不悟,休怪哀家辣手無情。”這個細膩深沉、能裝會忍的妯娌,或許,是時候跟她鬥一鬥法了。回到乾坤殿,敖羽和楚鳴來了。敖如雪受了傷,敖羽臉上有沉痛之色,他穿著官服盔甲,跪在地上:“臣身為禦林軍統領,年節實不該休沐,讓太後受此驚嚇。”我道:“敖統領請起,世事不可揣摩,賊人行動突然,責不在你。”楚鳴仍是一身白衣,腰間掛著一個獸皮袋子,袋子裡放著流雲君子箭。赤腳走紅塵,不若居山好。他到底是喜歡山中生活,不愛塵世名利。他向我行了國禮。禮罷,我向他拱了拱手,道:“方才,楚大哥向我行國禮,現在輪到陸興向楚大哥行家禮。楚大哥,好久不見。”他道:“陸興兄弟好久不見。”“聽聞楚大哥即將迎娶關家小姐,恭喜恭喜。”他笑笑,抱拳道:“多謝。”寒暄畢,他正色道:“剛剛看了昨日燈芯射穿的痕跡,基本可以判斷,是西境玉家所為。”“玉家?”“玉非中原姓氏,乃西境獨有。玉在西境是大姓,勢力甚廣。”我皺眉道:“西境……”大章十年,朝廷出兵西境,主帥便是吳貴妃的哥哥、成筠江的舅父——驃騎將軍吳綱。此役吳綱大獲全勝,在西境廣有威名,人稱“征西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