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大戲(1 / 1)

看著倚蘿那個樣子,我知道,我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麼來了。她滿心滿眼都是“複仇”二字,被彆人當了箭使,也甘之如飴。倚蘿做了我身邊的掌事宮女之後,我曾命沈晝查過她的底細,是清白的農戶之家。那時候,南飛剛離世,我整日裡懨懨的,無心挑揀新人選。倚蘿雖有些毛躁,卻做事麻利,照顧孩子妥帖。既然底細沒什麼問題,也算不得什麼大毛病,便留下了。誰知,倚蘿的底細竟是假的,她身後的人幫她做了假的身世。真是煞費苦心。我當初對白予峰,手段著實嚴苛,可當時若不如此,哪裡能震懾住成筠源一黨,從而給我與沈晝的布局爭取了一段時間呢?權力從來都是血淋淋的。從前,我替先帝的老寒腿敷藥包的時候,他曾與我笑言:“芯兒,帝王的血是冷的。”這句話裡含著多少無奈。約莫半炷香的時間,閻析又命人將我帶過去審問。“怎麼?本官如你所願,讓你見了你的掌事宮女。現在,你該招供了吧?”閻析說道。我笑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好,我招。”他一愣,似乎事情順利得讓他有些不可想象。他抱著與我死磨到底的心態,我卻這麼輕鬆就要招供了。弑君之罪啊,淩遲都不為過的大罪啊。他一揮手:“來人,搬把椅子來,請貴妃娘娘坐下。再上盞茶來。”不一會兒,椅子搬上來了,茶也來了。我坐下,接過茶盞。如今已然是四月初了,天牢裡還是去年春天的陳茶。“天牢裡的茶不好,貴妃娘娘將就著喝吧。”一日一夜沒合眼,未沾水米,喝了點茶下去,腹內總算有了些許的溫度。“我招,我全招。這一切都是我做的。”閻析站起身來,又坐下。他笑起來:“合貴妃,您是個人物啊。”“閻大人,您要問什麼,隻管問,我沒有不配合的。”“吳女是你命人找來的?”“是。”“是你命她赤身**行刺聖上?”“是。”“你是準備聖上駕崩,二皇子登基,你把持朝政?”“是。”閻析身旁坐著的那個師爺不停地拿筆記錄著,不多時,拿過來一張紙,上麵寫著我的條條罪狀。“畫押吧。”我掃了一眼那張紙,看了看閻析,將茶盞裡的陳茶一飲而儘。“我要見聖上。”“你覺得聖上還願意見到你嗎?”“不管聖上是否還願意見我,煩請閻大人去稟報一聲。”閻析想了想,點了點頭。我在紙上寫下大大的三個字:陸芯兒。並按上自己的指紋。我知道,如果我不畫押,那個站在背後操控一切的人,是不會讓我走出牢房的;如果我走不出牢房,半點機會也沒有。我很想看看,出了這樣的大事,成筠河是怎樣的態度。 出人意料的是,閻析還未去稟告,成筠河身邊的小申就來了。小申是禦前貼身伺候的人,天牢裡的人都對他很客氣。閻析上前客氣道:“申公公到此有何事啊?”小申看了看我,將拂塵架到胳膊上,向閻析說道:“聖上口諭,速帶合貴妃去殿前問話。”閻析指著我畫押的供紙:“申公公,罪犯已畫押。”小申笑笑:“那閻大人便將供狀交給奴才吧。”“這……”按流程,應交由吏部,一層層上交、備案。“嗯?”小申眼睛斜了一下閻析:“怎麼?閻大人是不想交給咱家?”“不敢不敢。申公公在陛下身邊當差,交給申公公,就等同交給陛下。”“你明白就好。”小申從閻析手上一把將供狀抽走,然後喊著:“貴妃娘娘快走哇。”我忙跟在他身後。出了天牢,我以為他往乾坤殿走,誰知他竟然往金鑾殿的方向走。此時天色已經較晚,夕陽掛在天邊。“小申,你是不是走錯了?”我疑惑道。“沒錯,就是去金鑾殿。”“這個時辰,早就已經下朝了。陛下還在金鑾殿嗎?”“對,娘娘,陛下在金鑾殿上等您。”小申說道。他眼裡有讓我費解的神色:“娘娘,您這麼聰慧,會明白的。您一定會明白的。”“金鑾殿上此時可還有其他人?”“不多,有四五位大人被留下來了。您看了絕對就明白了。”小申為什麼反複重複這句話呢?我的身上穿著囚服,頭發披散著,赤著足,進了金鑾殿。遠遠地,我看見成筠河坐在高處。吳女的行刺讓他的身體迅速衰弱下來。他麵色蒼白,嘴唇也是蒼白的,身子就已經佝僂了,半趴在書案上。黃昏絲絲的風都讓他咳起來,每咳一聲,都似乎牽動著全身的力氣,咳得滿麵通紅。他身上披著的那件披風,還是他剛繼位的時候,我給他做的。密密的針腳,上麵繡著一條條青色的小龍。那時候,他每晚都回合心殿,我們日日共衾而眠。我坐在燈下給他縫披風,南飛站在我身邊。那時候的合心,是真正的合心哪。我赤著腳,一步步走向他,跪在地上。“陛下。”他看著我,那雙始終都是溫和的眼睛裡滿滿的全是哀傷。“星兒。”他站起身來,從龍椅上走下來,緩緩靠近我。突然,他從殿前站著的禦林軍統領方輝的腰間抽出一把劍。他舉著劍走向我,那把劍抵著我的喉嚨,那麼近那麼近。“星兒,你到底還要孤怎樣?”“陛下,您為什麼這麼說?”我每說一個字,就感覺那冰冷的劍劃過我的喉嚨,涼涼的觸覺。“該給你的,孤都給你了。你雖未被立後,但始終是這宮裡位分最高的女人。這幾年,孤身邊所有的女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從巧雲到淩桃蹊,再到常攸寧,無一例外。巧雲剛生下皇長子,便母子俱亡;淩桃蹊死前淒厲地叫著你的名字,一連數聲;常攸寧與你有過節,便死在你的麵前。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心腸?”我想說什麼,但感覺成筠河麵色不對。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故意選擇了一個背對著那幾個人的角度。那幾個人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見他持劍指著我,說著我的種種不是。他似乎是在故意演戲給那幾個人看。我不吭聲,繼續觀察著。“你有位分,有孩子,孤唯一的兒子,二皇子,亦養在你的膝下,你為何永不知足,還要害孤?你這樣的女人,死不足惜!”我一步步後退,他的劍一步步逼近。就在我退到金鑾殿柱子上的一刹那,成筠河一口血噴出來,他手中的劍掉落在地。小申連忙過來扶他。一旁站著的那幾個大臣也走了過來,口中高喊著:“陛下,陛下……”成筠河擺擺手:“孤沒事。一口腥血堵著喉嚨,吐出來就好。”小申扶著他,重新坐回龍椅上。我心裡已經猜到了,金鑾殿上還留著的這幾個人,皆是此次事件發生後,上諫要置我於死地的人。成筠河坐在龍椅上喘著氣。小申遞上一碗湯藥,稍微平複了些許。“昨夜,孤夢到了先帝。先帝說,後宮之中,不宜再出人命,會衝撞了聖朝的氣運。此次吳女案到此為止,不許人再提……”金紫光祿大夫雷褚忙跪地啟奏道:“此等弑君大事,陛下焉能……”成筠河將桌前的硯台打翻,墨汁流了下來。“怎麼?雷大人是不滿孤的決策?一定要將這麼不體麵的弑君之事吵嚷得天下皆知?”“臣不敢。”“為了孤的清譽,亦為了聖朝的清譽,朝野上下,吳女案不許一人再提,便由雷卿告知各位官員。吳女處死;流煙閣的宮女內侍統統不留;貴妃陸芯兒貶為庶人,囚禁在流煙閣。此事到此為止。”“是。”那幾個人領命退下。我沒有想到,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洶湧而來,洶湧而去。成筠河用這樣的方式,保護了我。他伏在案頭劇烈地咳嗽起來。他還不到三十歲,身子卻已如暮年了。我走上前去,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他看著我,平靜地說:“星兒,你護我那麼多次,我也護你一回。”“你竟傷得這麼重。”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都沒察覺到,我的眼淚竟然成行地掉下來了。“說你有野心,我信;說你愛權力,我也信。可說你要殺我,星兒,我是萬萬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