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宮。精致的焚香金爐裡散出寥寥的煙,熏得宮中鬱香暖人。然而,秋離微微皺了眉。對她來說,這香還是太濃了些。不過,倒確是那人的風格。雖不甚喜歡,卻因了那人,仍然覺得溫暖。內閣的門簾被挑開,從裡麵嫋嫋現出個娉婷的身影來。那是個美麗的女子,同她一般年紀。雍容華貴的紗織長裙,繁複的發式配搭著珠玉鳳釵,濃妝之下現出彆致的眉目,蓮步而出,衣服上的珠絡佩環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略一抬頭,驕矜的神色在看到秋離的那一瞬,急速地暗了下去,一時間竟驚得忘了言語。顯然,這樣的相遇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倒是秋離先笑著打破了無言:“怎麼?不認識了?”華服女子這才回了神,掩飾不住的歡喜漫上眉梢,細長的眼眯成一彎嫵媚的新月,殷紅的唇囁嚅著,卻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什麼來。她撇開攙扶她的侍女,連上前幾步,一把抱住了秋離,好一會兒,才哭著說了話:“秋離,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秋離輕輕拍那女子的肩,一麵細聲安慰,溫柔地哄著她。這個女子,紀黛如。在旁人眼裡不過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驕矜任性的相府千金。然而,對於莫秋離,她卻永遠是親如姐妹的人。那個時候,剛剛入宮的秋離因為特殊的身份沒有人敢與她親近,隻有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相府千金拉了她的手,稚氣的臉上故意繃得嚴肅,學著大人說話的模樣:“以後你就跟著我吧,絕對不會虧待你。”這樣一句話卻曾讓少女莫秋離那樣深深的感動過。黛如從秋離肩頭抬首,才恍然意識到懷遠的存在。一時驚慌,匆忙屈膝行禮:“臣妾恭迎聖駕。”懷遠神色淡淡,一揮手,免了禮。秋離卻俏然一笑:“如今我該怎麼叫?‘黛妃’?嘻嘻。還是叫‘皇嫂’?”說罷,親昵地用一隻手挽住黛如的胳膊。“這算不算是如願以償呢?你可是從小做夢都想嫁給懷遠哥哥呢。”秋離仍然調皮打趣。黛如卻因這句一下子羞紅了臉:“不許胡說了!”“怎麼是胡說呢?彆以為我不知道,那時你不是說……”秋離卻並沒有要作罷,反而笑意更盛。倒是黛如先急了,匆忙伸了手,作勢要捂住秋離的嘴。懷遠終於展顏微笑起來:“我的莫秋離終於真的回來了。”不是那個對月垂淚悲悲戚戚的莫秋離,不是那個深陷於回憶無法自拔的莫秋離,不是暗藏了活潑和天真空餘滄桑的莫秋離,而是以前那個,調皮的會撒嬌的,在他的麵前像小孩子一樣放肆的莫秋離。那,才是真正隻屬於南宮懷遠的莫秋離吧。就算是南宮寒塵,也看不到的她。如此,他也覺得是贏了他,哪怕是以這樣卑微的方式。 ——“可真是熱鬨!”冷冷的,從錦繡宮的門口傳來一個絲毫沒有溫度的聲音。循聲望去,一個女子邁步進了宮中,身著淡紫紗裙。長發用玉簪輕輕攏起,素淨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身後的侍婢紛紛叩身行禮。黛如見了她,忽地收斂了笑容,變了臉色。懷遠看到她,神色也一變。“你是……”秋離不認識來人,然而卻看得出她是個地位頗高的人物。那女子聞言轉頭看向秋離,犀利的目光異常仔細地打量她,仿佛要把她身上的每一寸骨肉切割開來看。又或許,那目光原本就是夾帶著某種瘋狂的情緒,在她冰冷的目光裡,被生生凍結起來。秋離感覺到這樣的異樣,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這是紫姬。皇上的另一個妃子。”黛如見紫姬並不開口,便答了秋離的話。“另一個?”紫姬冷然“哼”了一聲,說話間目光轉向不遠處沉默不語的懷遠:“怕是很快就有第三個了吧。”“哢”的一聲,懷遠指上的玉扳指碎裂成數斷,摔落到地上。指節因用力而顯得蒼白,然而,他的眼中卻依然隻是平靜,看不出任何波瀾。似乎那指端的動作完全與他無關。可紀黛如的臉卻失了血色,一直伴著懷遠的她知道,皇上確是生氣了。“不在紫星閣呆著,跑到這裡來做什麼?”紫姬並不為懷遠的惡劣態度而惱,仍舊含著一抹笑意望向秋離。秋離敏銳地覺察到,這個女人表麵的漫不經心下暗藏的洶湧。卻似乎並不記得自己與她有過什麼過結,甚至,她對於秋離根本就是個不速之客。從何而來的這刻骨的恨意?紫姬仍是笑,笑得讓秋離心中忐忑:“來這裡不過是為了看看客人,傳說中的——聖妃呢。”懷遠的眼中終於有了怒意,臉色一沉,望向紫姬:“我們出去說話。”紫姬仿佛是很滿意懷遠的反應,欣然一笑,隨著他出了宮門。留下紀黛如和莫秋離兩個。突然,在紫姬轉身的那一刻,秋離猛地一驚:這個女子的背影竟給她莫名的熟悉感,記憶中的剪影模糊成一片。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可是,怎麼可能?在哪裡?到底是在哪裡……黛如的低語打斷了秋離的思緒,道:“怪了,倒真是怪了。”秋離的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怎麼?”“紫姬原是宮中的占卜師,會些異族的巫術。就算是封妃之後也不常在宮中走動,隻在為她而建的‘紫星閣’裡。待人也極為疏離淡漠,卻不想今日似乎對你如此……”秋離一笑,略有些擔憂地望向宮外。總覺得有什麼異樣,明明是懷遠哥哥的妃子,卻未曾覺得兩個人有多親近,那樣的對話,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熟悉感……罷了,這世界本就不是她看得明白的。沒有了南宮寒塵的世界早就不屬於她。這麼說來,莫秋離早已經死在八年前了。如今的歸來,卻又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