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榮嘉、朱冰雪、高挺……餘靜鴻故事裡的人物都坐到了飯桌旁。雖然何榮嘉帶來了上好的紅酒,但李察德對何榮嘉喜歡不起來,大概因為何榮嘉在故事裡是一個告密的小人。大家先在陽台上喝了點開胃酒。何榮嘉口若懸河地談論著經濟和國際形勢,暗示他的工作很重要,以至於哪裡開會都需要他參加。他的話就像外麵正在下的雨,引人注目卻毫無樂趣。他還對餘靜鴻大獻殷勤,像隻興奮的禿鷲圍著她轉。等他終於想起這世界上還有其他人時,他才把目光轉向李察德,問李察德是哪裡畢業的。李察德說成大。何榮嘉簡直是跳過桌子,幾步躍來,握著李察德的手說校友啊。他們免不了要聊起哪屆哪係。李察德說自己是建築係畢業的,應該不會與何榮嘉有交集。“你彆說,還真有!建築學原理,那門課你肯定上過吧?”何榮嘉笑道,“我曾經想轉建築係,還旁聽過。教那門課的教授叫什麼來著?”何榮嘉望著李察德,同時望著李察德的還有餘靜鴻。“吳教授。”李察德平靜地說。而且他補充了更多的細節,比如吳教授對他有恩,他的論文寫的就是熙和路公館等等,一如李昌明所說的,隻是他表演得更生動一些。即使何榮嘉又問了其他關於成大的問題,李察德也都對答如流。早在晚飯前他就對何榮嘉做了些功課。像何榮嘉這種人,是一定會提起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比如成大畢業。何榮嘉繼續表演低調和謙遜,言語間卻透露著自己比普通人幸運的竊喜。餘靜鴻突然打斷他,說李察德還留過學呢。李察德心中一動,餘靜鴻的語氣輕巧自然,還帶著一點親昵。她是在為他說好話,雖然也許本意是看不慣何榮嘉的炫耀。何榮嘉訕訕地說:“哦?李先生在哪留學的?”“紐約。”李察德簡短地說。一說到紐約,大家就有了話題。在座的人都去過,說起中央公園、華爾街、第五大道頭頭是道,仿佛紐約是他們的後花園。李察德沉默地旁觀,朱冰雪忽然轉頭問他:“你去過MOMA[1]嗎?”李察德繼續沉默著,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點了點頭,說:“就一次。”朱冰雪奇怪道:“你學建築的,居然隻去過一次啊?”“嗯,可能我是閉門造車派吧。”李察德說。“我覺得還是大都會博物館更好一點。”何榮嘉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他對藝術的看法。李察德這才猜到MOMA大概指的是某家博物館。幸好在座每個人都要發表他們對藝術的觀點,他即使不說話——事實上他也說不出什麼,也不會顯得無知。他們說了一大堆陌生的術語,中英文夾雜著,他努力想聽懂,可還是不那麼明白。尤其餘靜鴻期盼地望著他,他卻沒有展現出平日裡的聰慧,這讓他有點懊惱,甚至沮喪。 院子裡忽然有人在喊李察德,一口一個“李總”,叫得尖利而響亮,仿佛一把尖刀插在他麵前的桌子上。李察德探頭一看,小劉立在院子中間,腋下夾著黑包,就要往屋裡走。他叫住小劉,說他下去。到了院子裡,李察德拽著小劉的胳膊,把他拖到了大門外,問他跑來做什麼。小劉歪著眼睛打量著他說:“連我的信息都不看!你啊是打算賴這不走啦?”這些天,李察德的老朋友——小劉,就是一直在和他發信息、裡應外合的同夥。“我正忙著,你趕緊走!”李察德小聲說。“不是你叫我送東西來的嘛?我心急火燎的,以為你出事了,結果你在這吃大餐!他們啊都是大學生啊?難怪你混得蠻熟嘛,‘大學生’。”小劉搗了一下李察德。李察德臉垮了下來,站得遠了點,他混社會的綽號就叫“大學生”。先前他在和餘靜鴻逛超市時接到了小劉的電話,小劉對他住在老房子很不滿,擔心這擔心那,尤其擔心萬一餘靜鴻發現了蹊蹺怎麼辦。李察德說大不了……他做了個刀抹脖子的手勢,這才安撫住小劉。李察德伸出手問小劉:“東西呢?”小劉晃了晃黑包,李察德剛要拿,他抽了回去,說:“你現在什麼計劃,和我說清楚。要不然,房產證你自己想辦法。”李察德言簡意賅地說了李昌明的所托和自己的計劃。小劉說:“人家憑什麼告訴你吳家的事啊?他們認得你老幾啊?”“如果他們認得我呢?”“你該不會……”小劉反應過來,說,“你要玩大啊?你最好沒騙我。”李察德沉默地點了點頭。“那你最好也沒騙自己。”小劉說,“我再給你一天時間。一天之後,我們就得按原計劃辦。”李察德敷衍地答應了。小劉忽然笑了一下道:“你該不會看上那潘西了吧?”“胡說八道!”李察德氣急敗壞道。小劉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餘靜鴻出來了。小劉陡然換上了笑臉,說他來看看餘靜鴻和李察德談得如何了。“你們是我見過的最獨立自主的買家和賣家了。”小劉說,“我再不來恐怕就不用來了。”“急什麼,房子又不會跑。”李察德轉臉告訴餘靜鴻小劉是來送合同。說著他對小劉摟了摟手,小劉悻悻地把黑包給了李察德。“房子不會跑,但人會跑。”小劉對餘靜鴻笑道,“餘姐,你可要替我看好李總啊。”餘靜鴻笑著看了一眼李察德,說:“我儘力吧。”李察德支開餘靜鴻,在外麵抽了根煙。遠處有《祝你平安》的樂聲,垃圾車晃晃悠悠地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