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昌明帶著一個妖豔女郎上門時，李察德搖身一變成了熙和路十二號的房主，殷勤地向他們介紹房子。李昌明有點冷，不怎麼聽彆人說話，自顧自地亂轉。隻有在他想問問題時，才會施舍一點給他人的目光。他的目光也不太讓人舒服，像在給人做CT掃描。它們從一個部位掃到另一個部位上，掃出去再掃回來，讓人懷疑自己得了絕症。他用目光評判著一切，連灰塵都要接受他的檢閱。李昌明忽然問李察德知道房子為什麼建成西式的。李察德訕笑著說他學識淺薄，隻知道這片是公館區，都長成這樣，還請李總指教。李昌明對熙和路的曆史如數家珍起來，說這裡最早是西班牙領事館。李察德就像一個聽交響樂的鄉巴佬，不住地點頭讚許。要想成為一個騙子，先要成為一個傻子，這是他多年來的心得。果然李昌明話多了一點，又問李察德房子買了多久。李察德隨手一指牆上的老照片，說他從小就和父母住這，後來在外麵漂泊多年。可能父親以前說過一些老房子的事，但他記不清了。李昌明忽然轉過頭來，仔細地打量著李察德，問他是不是出國去了，所以才取了個英文名叫李察德。李察德點了點頭，說他著實在國外過了幾年苦日子。李昌明眼裡閃爍著不可思議的目光。他偏過了頭去，揩了一下鼻頭，又拿起茶幾上的玩具熊擺弄著。李察德說是他小時候的玩具。李昌明點頭說我知道，就把玩具熊放在沙發上，還親切地拍了拍。李察德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觸動了李昌明，讓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口氣也不再是居高臨下的了。李察德借口去二樓上個廁所，其實偷跑進了書房。陽光斜斜地射進屋裡，他挪動了一下鋼琴的位置。過了一會，他帶李昌明參觀到了二樓，在書房門口叫他們稍等一下。九點整，樓下傳來鐘聲，他這才推開門，妖豔女郎哇哦了一聲。隻見陽光灑在一架鋼琴上。李察德坐到鋼琴前，熟練地彈奏了一段。他說他父親以前每個周末早上九點都會彈琴，鋼琴的位置是特意放的，就是為了陽光剛好能照在琴鍵上。李昌明說：“你父親很了不起。”李察德頓時明白李昌明的態度為何發生了變化。李察德在花園的陽傘下招待客人們。一些點心，一壺茶，夏日綠蔭環繞，李昌明也愜意地鬆懈下來。他說一開始他隻是個不起眼的建築設計師，乾著最辛苦的設計的活，常為業主的商業利益犧牲創意和審美。這幾年生意做大了，他終於有資本實現當初學建築的理想，所以想做精品酒店項目。他對成江很有感情，因此首站就選在了成江。李昌明話鋒一轉，說他很滿意，可以簽合同和支付兩百萬定金了，問李察德要房產證。一般人至少要看兩三次房子才會決定，這李昌明果然不是一般人。李察德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那麼順利，興衝衝地去拿房產證。路過客廳時，他看了一眼滿是照片的那麵牆。彈琴男人的照片裡就有個鐘，正好指向九點，陽光落在男人彈琴的手指上。 李察德打開二樓書房的抽屜，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假房產證。他想要的就是房產正式過戶前的定金。兩百萬眼看就要輕鬆落袋了，可是當他最後檢查一遍房產證時，卻發現紙張裡的水印竟然變色了！一般人也許不會注意到這點細節，但是李昌明不是一般人，是房地產行業的大佬啊。如果連李察德自己都能看出紕漏，李昌明一定也能看出來。李察德權衡再三，決定不冒這個風險。他編了個理由說忘了房產證在未婚妻那，未婚妻出差了，等他拿到了親自送到李昌明那。妖豔女郎用胳膊肘懟了一下李昌明，說：“你看看人家。”“你有未婚妻了？”李昌明關切地問，“還沒結婚就妻管嚴啦？”李察德嘿嘿直笑。李昌明交代妖豔女郎，萬一他沒空來簽協議，就由她代勞。他又對李察德介紹說彆看女郎妖豔，她可是昌明集團法務部的專家，之前因為鑒定出一份合同造假給集團挽回了幾千萬的損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察德把中介和李昌明等人送走後，在大門外抽著煙，皺著眉頭思考著。他很快接到了老朋友的電話，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想拖著？那水印比你媽抹的胭脂還紅！”遠處響起了《祝你平安》的音樂聲，一輛垃圾車緩緩開來。隔壁的門打開了，胡大媽拎著垃圾出來放在了門口。她戳了戳李察德，讓他煙頭不要亂扔。李察德把半根煙扔進了垃圾箱。胡大媽問他來找誰。他端起了中介的架勢，說剛才帶人看了熙和路十二號。胡大媽激動得非要拉他進屋，她的房子也要賣。她這代人一輩子就圖套房子，不是等單位分套房子，就是等拆套房子。李察德瞄了一眼胡大媽的院子，打理得乾乾淨淨，遠比隔壁的賣相好。但他指出她的房子有一半是加蓋的違章建築，地下室還挖空了，不知道對房屋地基有沒有影響，他要考慮考慮。胡大媽驚訝極了，說小夥子你看一眼就什麼都知道啦？行家啊！李察德看著胡大媽家與十二號僅一牆之隔。牆邊放著一溜花架子，踩一腳就能看到對麵。見李察德的心思在隔壁，胡大媽嘮叨起來，大多是抱怨，說隔壁多麼不負責任，把好好的房子出租搞餐飲民宿，弄得成天吵吵嚷嚷的。多虧她堅持投訴，攪黃了他們的生意。“就算我不攪和他們，他們也遲早要黃。”大媽神神秘秘道，“那房子風水不好。”李察德心想胡大媽為了賣房子真是什麼瞎話都敢說，如果能賣一千萬估計連龍脈都會編出來。他客套了兩句就溜了。回到廉價旅館，他給老朋友打了個電話，要約熙和路十二號的真房主見麵，以李昌明的身份。“真房主叫什麼名字？”李察德問。“餘靜鴻。”“餘驚鴻？”“餘靜鴻！和你差不多年紀，說是從小就住在熙和路十二號。你看看人家投胎的本事，什麼好事都攤上了…… ”電話那頭絮叨著說了很多，什麼名校畢業、美女作家。李察德放下了電話，思忖了好一會，打開了從熙和路十二號帶出來的木盒。計劃比預計的複雜了一些。李察德原本隻想冒充熙和路十二號的房主，靠一本假房產證蒙混過關，騙李昌明簽合同、支付定金。他想騙的就隻有定金這部分，隻要不走正式的過戶手續，李昌明怎麼也不會發現房產證是假的。但是現在的騙子都太缺乏工匠精神，學藝不精，連個房產證的水印都偽造不出來。幸好房產證上打印的文字容易替換，因此李察德打算執行計劃2，就是拿到房產證原件，把真房主的名字替換成他的名字。於是他隻得冒充李昌明的身份，約餘靜鴻見麵，目的就是為了得到餘靜鴻手上的真房產證。可是沒想到現在李昌明不打招呼就要來看房。這些有錢人就像三歲小孩一樣任性，以為用任何奇葩理由——或者根本不需理由，就可以隨意左右他人的時間。李察德隻能從餘靜鴻那匆匆逃離，想辦法把她從老房子裡支出去，打個時間差來應付眼前這個大麻煩。李昌明是來參加房地產協會年會的，一看住在成江飯店，想著離熙和路挺近，就順便帶套裙女看看熙和路的房子。李察德明白了，原來李昌明心血**是為博紅顏一笑，上次那個妖豔女郎也是，這大概是李昌明既不耽誤工作也不耽誤談情說愛的約會方式。“走吧。”李昌明說。“您先請。”李察德伸出胳膊做了個請的手勢，正好擋住了李昌明的視線。在他身後不遠處，餘靜鴻已經走到了前台，在問李昌明住哪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