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隻有漆黑和寒冷相伴,這個時候應是有多少難民衣著單薄地聚在小綠洲上,即使彼此互不相識,也會緊緊靠在一起,隻要能獲得少許慰溫,那便足夠了。然而,也不全是這樣,就像現在的皇北霜,坐在車輦裡,讓溫暖的毛裘裹著身體,三個婢女緊緊抱著她,卻依舊冷得發抖,彆人身上的溫度無法分給她丁點兒!夜佩三人急得滿臉是淚,巫季海頭也不敢回,恨不得馬兒飛起來那樣,瞬間就能到彌讚,終於,夜奔四個多時辰,他們到了彌讚邊城,浮萍。浮萍,彌讚最大的邊城要塞,狀似新月,鉤下弦,縱長百裡,公元一百零一年,劃入彌讚版圖,方見平靜,水資源缺乏,人口稀少,為傳教士聚集之地,城關建築呈方陣格局。曾有教徒在此地誦經十三日,超渡戰爭亡靈,“身似浮萍心如海,憐我人間冤魂在!”浮萍之名由此而來。“開門!我們是雲沛使團!”巫季海急躁地在浮萍城門口下大喊,卻見城關上一排士兵無動於衷。少頃,才見一名官爺模樣的人出來,對著巫季海回道:“哎喲!這位將軍,還請您今晚先在城外駐紮,陛下的通關令得到明早才到!”“混蛋!都到門口了,你們竟敢攔我關影王後貴架!我雲沛國王陛下與貴國憂廣王向來交好,如今你廝這話,就不怕破壞兩國情誼!還請速開城門!”巫季海氣得青筋暴起,這個節骨眼竟然被攔在門外。“將軍呐!就彆為難小的了,這陛下的通關令沒到,我怎麼也做不了主呀。”那官爺看上去軟硬不吃,打定了主意不讓入關。“你……”巫季海聞言怒火衝天,可轉念一想,起碼也得讓王後娘娘入關修養才行,正要開口談條件。“巫將軍!”坐在車輦裡的皇北霜卻探出了頭,巫季海趕緊策馬靠過去,“娘娘,要不您先進城吧,養傷要緊!”皇北霜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鎧甲,輕道:“列陣,闖進去!”“娘娘?”巫季海猛怔。“陛下十日前就已修書相告,憂廣王卻偏在這時不讓入關,大概也是不想趟若問這渾水!”皇北霜靠在夜佩身上,臉色青灰,“闖進去吧,逼他下水!”巫季海這才會意,轉身對著一乾將領喊道:“列陣!闖關!”隻見不到點香時光,這一萬人已然以鷹陣排開,火箭入弓,飛矛待投,最前麵一排,哐地落下漆黑的鐵盾,將士吼聲如雷,“上前!”巫季海一聲令下,萬人一齊上前三步,聲勢之浩大嚇得浮萍城關上的守備不由一抖,趕緊排箭備戰,那官爺一見苗頭不對,立刻討好道:“這……這位將軍,請不要激動,還不到幾個時辰就天亮了,何苦打這一仗傷和氣?”巫季海這一路本來就憋了不少氣沒發,這會兒更加無法克製,“少廢話!我巫季海鎧甲生涯十五年未嘗一敗,今天要是叫你等鼠輩攔住,還有何臉麵帶兵打仗?你開門是不開,速速決定!” 那官爺一聽巫季海大名,幾乎嚇得跪在地上,展王麾下第一大將竟然不在西邊的戰場上,反而不聲不響護送王後出使彌讚,見下麵這勢頭,十之八九是那戰紅衣騎兵的一部分。彌讚少有戰事,更不要說士兵如何比得上這般驍猛。這一打起來,浮萍定沉!卻在這時,城頭上跑來一位哨兵,慌慌張張低頭對他說了什麼,那官爺立刻舒了口氣,堆上一臉笑,站在城頭上大喊,“開門,恭迎來使!”“啊?”巫季海一怔,剛才以為定要打個痛快,這會兒怎麼就通關了。“王後娘娘!這……”鬨不清對方唱哪出戲,他探到皇北霜身邊。皇北霜這時已經燒得有些昏迷,隻見夜佩在一邊焦急地回道:“彆管了!進城!”說著,一萬人魚貫入關。身後,不到八百裡,若問十三萬大軍踏漠而飛,螻蟻般密密麻麻的人馬和久久不見落下的塵灰,帶著無法言語的不祥和危險,逐漸逼近。“唷!看得見城關了,蠻狐!這回咱得好生比一比,你要砍了十個人,老子就砍二十個!”黃天狂兵團,衝在汾天大軍的最前麵,先鋒狼頭和蠻狐兩人更是賽馬如風,蠻狐聽了狼頭挑釁,大聲回道:“你小子不怕咬舌頭!廢話這麼說!”上次他丟了不小的臉,這回鬥嘴似乎乖了不少。狼頭大笑起來,“你跟閹了似的,說話像娘們兒!小心被首領點去伺候!哈哈哈。”說著,他猛甩馬鞭一路飆了上去。任前麵這兩小子無法無天的瞎鬨,若問目光閃動著紅蟄,他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彌讚城關,呼吸越來越急速。在夜晚,在他心中欲望洶湧澎湃的時候,她已近在咫尺。人和人的區彆,是有很多說法的,其中一種從含義上就涉及生命的品質。比如,有的人可以像狗一樣,隻要活下去,甚至可以比狗都不如,所以他一路下來,腳印全是淩亂的。還有的人則像鳳凰一樣,可以將尊嚴化作火焰,涅槃之後依舊留一個神話在人間,所以他的腳印常常形成一條筆直大道,深深印在人世上。要說起這兩種人之間呢!卻是存在一種十分有趣的思考,那就是狗會瞧不起鳳凰,會覺得鳳凰是愚蠢的,都沒命了,還有什麼是值得堅持的?而鳳凰也更加瞧不起狗,會認為人的一生是那樣平淡,若要每一天都隻為活著而活著,拋棄自己內心裡天生就有的某種信念,那樣的生命又是多麼乏味,乏味得不如死去。然而,這個世界的奇妙之處就在於,它十分善於分配這兩種人的命運,如果天神許命三生,人間有了一萬隻狗,那麼就必然會放一隻鳳凰下去,這樣一來,貧賤的狗會無比敬佩鳳凰的尊嚴,有尊嚴的那一方,才會有承諾;而鳳凰也會在這一群狗裡麵更加堅信自己的價值,它是一枝獨秀,最終義無反顧地成為狗的領導者和保護者。於是,狗景仰著鳳凰,而鳳凰愛護著狗。然後,鳳凰的思考,便成了造化萬物的契機,人性的複雜,也由這裡開始。在雲沛的廣寒宮裡,最複雜的那顆心,大概就是那戰的吧。他究竟愛不愛皇北霜,一點也不愛?用皇北霜引開若問,絕對不後悔?這些為君治國以外的問題,他開始越來越難以回答。前不久,探子回報,若問拔營,他真的舒了口氣,皇北霜沒有令他失望,可是,若問真的拔營了,他又有種十分不甘的感覺,他每天都到關影宮的解馬樹下,想象她會遇到怎樣的凶險,想象著一個男人可以奪走她的心,一個男人可以搶走她的人,為什麼隻有他堂堂展王,隻能在這寂寞的解馬樹下理不清心中所想!他的國家永遠都放在第一位,而他的心卻被死死踩在自己腳下,談何自由瀟灑。如果他天生就是一隻鳳凰,那麼,他也天生就不是自己。彌讚,懷曆兩百九十年,據守大漠以東,綠洲十四座,民眾一千萬,信仰太陽神,國教名為火亙。至今已修廟宇一千六百七十七座,呈圓形排列。其以憂洲為都城,理政宮曰還願。還願政權大統,憂廣王敖桂,同時兼任國教教主,國民九成以上入教,敬稱憂廣王為火王。彌讚少有戰事,多以廣傳教義,普度眾生為己任。黃色大旗,白色皇冠!風吼震耳,卻擾亂不了浮萍城關這百年少見的景象。狂血王若問,怒火難抑,十三萬大軍及四千狂兵,竟然在城關兩千裡處止步。擋住他們的,是不知何時已經全部調來的彌讚三十萬火亙護教軍,他們氣勢坦**,將這小小的浮萍城關緊緊堵住,漏不進半粒沙。城門上,一位將軍打扮的人,對著下麵的汾天軍朗聲道:“我乃彌讚火亙教護法佑醪,奉國王之命把守城關,凡不善者,拒不得入。”說完,他手一揮,城下守兵第一排弓箭手發箭,未中一人,似乎僅僅隻是震懾。末了,佑醪凝神一看,好家夥,竟無一人後退,站在最前麵的黃天狂兵團,圍在若問身邊,個個神情奇異,像是為了能大開殺戒而興奮。佑醪見此心中不由大驚,雖少戰事,但像這樣瘋狂的敵人,怕是誰也無法兵不血刃地守好自己領土吧!難怪陛下急召,速令所有國軍聚集在浮萍。這支虎狼之師,一旦入關,必是人間地獄。若問抬頭看著佑醪,卻是輕輕皺起了眉頭,三十萬人,他們不可能闖進去,看來這彌讚的國王也不是軟柿子,頭腦很清楚,隻要守住了浮萍,汾天便無發力之機。更何況……想到這裡,若問無聊地甩了甩手中的鞭子,他對彌讚並不感興趣,彌讚不僅領土偏遠,資源稀薄,連女人都很醜,由於信仰太陽神,這國家的人個個都曬得跟焦炭一樣,雖然生活在大漠裡,多數人都是肌膚黝黑的,但也絕對沒有這彌讚的人黑。又窮又醜又清心寡欲,他才懶得去跟這種人拚命。但是,他要的人,正在這裡,不是嗎?一想起那緋紅色的身影,若問眼神一冷,“給我炸!”命令一下,蠻狐狼頭蠢蠢欲動。“慢著!”這時格心薇策馬一躍,站到若問麵前,“陛下!我有辦法!”若問手一招,正在命人搬火藥的蠻狐等人又退了回來。格心薇心定了一定,才道:“陛下!請派我出使彌讚,既然雲沛使團可以和談,我汾天又有何不可?”若問眯起眼睛看著她,“和談?真是個新鮮詞兒!”格心薇道:“陛下!薇兒知道您根本提不起勁打這一仗,請讓我出使彌讚吧!我一定會把您要的帶到您的身邊。”她眼神堅定。若問笑起來,“就憑你?”語帶譏諷。格心薇目光微暗,苦道:“還是,您認為我不是她的對手?”若問收起馬鞭,“蠻狐,帶一千人跟她一起去!給你三個時辰!”格心薇點頭,轉身跟蠻狐一起往城關奔去。女人哪,為何你離不開男人?女人哪,為何你傷了心傷了神,卻還是愛著那個男人?是因為他寬大的胸膛,容下了你柔軟的魂魄?還是因為他粗糙的手掌,抓住了你愛情的執著?女人哪,如果你得不到,也離不開;如果你哭不出,也笑不來……那到了最後,還會是怎樣的存在?還否存在?浮萍城主府。巫季海坐在大堂裡,接待他的是一位纖瘦的花甲老人,他坐在主人席上,手裡還拿著一本文牒,“巫將軍!今天的事,還請見諒,陛下明確下令火亙軍未到,就不能讓貴國使團入關。好在方才千鈞一發。”巫季海現下哪有心思生氣,他自己也當真嚇出一身汗,前腳進城,後腳汾天軍至,晚了一步,真是無法想象。想了一下,他才說道:“拿克先生,謝謝您的款待,我國關影王後有傷在身,暫時不能離開浮萍。到憂洲的日子恐怕要置後。”拿克一笑,“就在這歇息吧!不過身為浮萍的城主,我得事先聲明,任何時候我必須以彌讚的利益為先決條件,如果狂血王硬攻,我們斷是不會當真賠上這全國三十萬精兵。到時還請諒解。”巫季海再怎麼粗枝大葉,又怎會聽不出此話意思,不由緊緊握拳,卻是隻好隱忍。“報告城主!汾天使者求見!”一聲急促的叫喊,打破了大堂裡兩人的沉默。“什麼?”兩人同時一驚。“汾天使者,格心薇求見!”那小兵趕緊又說了一遍。稍稍思索了一下,拿克點了點頭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接見!巫將軍,您也不必回避了,恐怕……這使者真正要見的是你家主子。”巫季海坐在一邊,目光森狠地盯著門口。出發前,陛下曾與他評價過若問其人,說他除了武力高強,便隻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夫。怎麼今天的表現這般迥異?不一會,格心薇玉足越檻而入,她穿著一席綠色長裙,披著毛裘,高高挽起的發髻上,隻是簡單地插著兩隻寶釵,卻依舊顯得高貴華麗,使得這深沉的大堂立刻蓬蓽生輝。“王後?”巫季海一見她模樣,驚訝地撞翻手邊茶水。卻再仔細一看,不對,眼睛的顏色不一樣,關影王後的眼睛是淺灰色的,這位女子卻是寶藍色。隻是,天下竟有這麼相似的容貌。他忽然覺得有些可怕。“你是?”格心薇沒有理會巫季海,隻是對著拿克躬了躬身,身後的蠻狐則一臉不屑地看著,鼻子裡不時發出哼哼聲。這截然不同的態度令拿克好呆了一下,才點頭回敬。格心薇坦**無比地坐在巫季海旁邊,才笑道:“拿克城主,不記得薇兒了嗎?上一次準城議會上,薇兒可是對城主的印象很深呐!”拿克這才驚覺熟悉,“雨九公主格心薇?女大十八變!真是認不出來了!”這雨九公主的才華韜略曾令拿克深深折服,那時她還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如今更加出落得亭亭玉立,氣質非凡。年前初聞麻隨覆滅,雨族滅門時,他還為這無辜的少女好生遺憾了一把,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在自己城裡見到她。“很高興您還記得我,那我就長話短說吧!”格心薇微微一笑,“我要見關影王後!”拿克一怔,雖然早有臆測,但這般直接,恐怕不會發展出什麼好的結果。見他隻是沉默,巫季海倒是大怒,“有什麼事就跟我說,王後不會見你!”格心薇這才看著巫季海,“巫將軍,是吧!早就聽過您的大名,如今一見,卻是不如傳聞呐!你去彙報,若你家主子真不見我,那我們掉頭就走。我隻等一刻鐘,您自己斟酌吧!”她說得鏗鏘有力,全然不被巫季海的怒氣影響。巫季海坐在那裡,久久不肯起身稟報,卻不知一直守在大堂側麵的廉幻,已經著人見了皇北霜,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清楚。這頭,格心薇不徐不疾地喝口茶,目光幽暗,“巫將軍,一刻鐘時間快到了,您考慮得怎樣?”巫季海躊躇良久,終是猛地起身,看來是打算稟報了。卻見他還沒走到門口,嗖嗖,廉幻等八人魚貫跑了進來,在大堂開了條道,遠遠就聽得見幾聲咳嗽,巫季海等人循聲一看,夜佩三人已經扶著皇北霜往這邊來。格心薇看著那抹越來越近的身影,心跳加快,玉手不由握緊茶杯。不一會,她進來了,麵色慘淡,卻帶著梨花一般的微笑,見到堂內這麼多人向她行禮,也沒有立刻回應,隻是一步一步走到格心薇對麵,坐好了,才輕道:“各位不必多禮了!”溫冷的感覺,淡開了這大堂裡壓迫人心的氣氛。所有的人目光都流轉於這兩個容貌如此相似的女人身上。“看你的樣子,似乎還在發燒!”格心薇開口了,很簡單。皇北霜一笑,“確實不太舒服!”這時,感受到站在身後的蠻狐情緒**,格心薇眼神一冷,笑道:“你那麼害怕他嗎?怕得連刺自己兩刀都壓抑不了?”皇北霜咳了一下,回道:“我很害怕,可我必須保護我的人。”“哼!”格心薇譏笑一聲,“故意這麼說,就代表有得談?”皇北霜看著她,輕輕笑起來,“你很聰明。”格心薇往後一靠,“彼此彼此。那我就不繞圈子了,他隻是要你而已,跟我走,就可以無血停戰。我保證!”“你憑什麼保證?”“憑我是若問的枕邊人!”格心薇忍不住挑釁道。皇北霜也往後靠下,淡淡地說:“可是,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也害怕他!”說著,她禁不住咳出一口血,才抬頭看著格心薇,“你根本控製不了他!”格心薇臉色稍微變了一點,吸了吸鼻子道:“如果你還有彆的選擇,也可以提出來!”皇北霜垂下眼,斟酌了好一會兒,才苦道:“如果有,我又何必這麼做,條件當然就是你隻可以帶我一個人走!”“娜袖!”她這話一出,廉幻夜佩等人大驚,瞬間長劍出鞘,堵在皇北霜前麵,“誰也不準靠近一步!”廉幻怒喊。他們都曾被若問俘虜過,知道一旦投降,會是怎樣的下場。“巫將軍!”皇北霜坐在後麵,對著同樣持刀擋駕的巫季海道:“我走了以後,你就趕快回去!把他們也帶走。告訴陛下,我能做的,全都做了,他也……不用等我了。”說著,她站了起來,有些淒慘地朝格心薇走去。“娜袖!”八將三婢全跪了下來,“我們跟你去!”“巫季海,將他們拿下!”皇北霜走到了格心薇跟前,忽然大聲下令,嚇得眾人一怔,不待巫季海下令,拿克已經喚人進來,拿下這跪地十一人。皇北霜拉起身上的狐裘,“我的解馬樹,就要開花了吧!可惜看不到了。”說著,就同格心薇一道走了出去。“娜袖!”大堂,隻剩下些聲聲破嗓的叫喊。兩個時辰了,浮萍沒有硝煙飛起。破曉的時候,魚白的冷光逐漸拉長了依舊威風凜凜,狂莽不減絲毫的狂兵身影,倒是對麵這裡三層外三層的彌讚士兵,有不少居然打起了哈欠。“出來了!”狼頭一見對麵徐徐出來的身影,激動得大喊起來。那一隊人影,最前麵的是蠻狐,他還時不時地回頭看,再後麵便是格心薇,手邊扶著一個披著黑色外套的嬌小身影。若問眼一冷,策馬奔了過去。到了麵前,居高臨下地大手一揮,拉下那黑色的外套,露出的,是那張魂牽夢縈的容顏。到手了!“陛下!”格心薇看著站在麵前,呼吸越見急促的若問,他冰冷的眼裡已無其他。露在寒風下的皇北霜,一點也不美,蒼白的臉色,烏青的雙唇,無力的氣息,她並非如他想象中,依舊穿著那紅色的華衣,也不再有一雙火一般的眼睛,她看起來那麼可憐,單薄,絕望欲哭。她隻是低著頭,看著彪馬的黑蹄在黃土上跺出的小坑。“抬起頭!”若問盯著她,神情有些奇怪。皇北霜淒慘地一笑,緩緩地抬起頭。若問看著這張和記憶裡相差十萬八千裡的臉,看了很久很久,終於,他狂笑起來,一手將她撈起,拉過自己的披風將她裹在懷裡。然後,在咫尺的距離,深深吻上她慘白無助的唇,太過暴躁的撞擊,隻在她的唇舌間留下傷害,血,一點一點流出,孤單地滯在她的嘴角邊。令她看上去更加悲哀。血吻方休,若問一手緊緊箍住她的肩膀,令他深深嵌在他的懷中,一手收起馬繩,“走!回準城!”狼頭蠻狐對看一眼,趕緊收兵跟進。首領,會怎樣待她?霸占一個女人,那再簡單不過,月高風黑,隻要夠強就行。然而,當那個女人毫無氣焰,落在你眼睛裡的,是一覽無遺的脆弱,那該怎麼辦?甚至,那脆弱,讓你覺得心疼,那脆弱,讓你更加控製不住欲火。那時候,又該如何將她強占?破曉了,雲沛主力軍閱兵完畢,隻待陛下親征,迎著陽光,身著紅衣戰袍的那戰,提著劍來到了已經無人吹簫的關影宮。這個時候,隻有颯滿在那蕭條的院子裡看書,見了國王來到,趕緊跪下,“滿兒見過陛下!”稚嫩的聲音,迎來的是那戰略微有憔悴的身影。“嗯!還挺用功!”那戰笑了起來,正在這時,清晨第一股涼風猛吹起來,少年颯滿站在院子裡大喊,雪!雪!隻見院子裡二十一棵解馬樹一夜盛開,棕黃的枝乾上沒有一片綠葉,隻有白色如雪一般的花兒,經風一吹,瓣瓣飛上天空纏綿許久不見落地,整個院子似下雪了一樣,那麼美!那麼純潔!那戰站在解馬樹下,伸手接住一瓣瓣飄落的碎花,深深地歎了口氣,竟是露出一瞬黯然欲哭的神情,他仰頭看著天空,蔚藍無際,飛雪鎮天,好像隱約能聽到來自嫦娥山上清冷的簫聲。“陛下!”正沉浸在思緒中的那戰,忽然聽到一聲清甜的呼喊,他驚喜地回頭一看,卻在一瞬間,神色暗了下來,原來,是剛剛為他誕下一子的紅顏美人,真渠幼佳。“陛下!”幼佳苦苦一笑,走到他的麵前,溫柔地為他除下落在頭發上的花瓣。“在等誰呢?”那戰聽她這樣一問,卻是許久的沉默,兩手輕輕握住她的,“等你呀!”幼佳笑起來,“那麼,陛下,以後請在我的院子裡等我好嗎?”那戰一怔,將她抱得更緊。這一片寂寞的解馬樹下,卻顯得那麼孤單無助。有的人一生,會有許多的愛人,卻沒有一個是他最愛的,而有的人一生,隻愛上一個人,便再也無法為其他的邂逅動心!然而最無奈的是,這種選擇……一生隻有一次!雪原北邊,天都大旗迎風狂擺,身穿黑色戰甲的靖天王此時已整裝待發。這是第一次,與那戰正麵交鋒,他的心中**難抑,早就想知道,他與他,孰能稱霸!而將軍機華,這回更是蠢蠢欲動,亟待一雪前恥,他與遼震各自領兵七萬,分列陛下左右。少頃,對麵的沙丘終於開始如墨染一般,層層迫近一大片黑壓壓的人影,紅衣騎兵在列陣中間,最高處,展王那戰,威風四方地對上相隔數十裡的擎雲。他們狠狠地看著對方,穿越了風與沙,穿越了兵與將,那是國王與國王的較量,賭上了尊嚴、血淚,還有理想。雲沛的兵力是不可小覷的,他們擁有大漠裡最多的人口,最大的綠洲,最完整的兵策。從那戰支開若問之始,他就已經在兵力、戰場以及心理上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他要的是完勝,要的是徹底擊垮對手,要讓他短時間內再也不能興風作浪,他要的是——讓那靖天王霍擎雲再去乖乖地鎖國數十年,不能出現在他眼前。“陛下,他們人多,我們得打迂回戰。”淼景站在擎雲身邊,大概估計了一下形勢,“雪原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擎雲目光微微一動,“莽流……還是沒有消息嗎?”卻是不動聲色地一問。淼景向來察言觀色,自上次得知若問拔營,陛下就一直心神不寧,三番兩次地追問。他低下頭,回道:“還沒有,不過應該快了。”“不管什麼情況下,隻要一有消息,就立刻稟報!”看著對麵雲沛大軍先鋒隊已有出戰之意,擎雲握了握拳,“叫索匝拿準備,我要把他們的戰線往裡壓!”淼景點頭。此時準城。如果皇北霜當真是欠了擎雲那瀟灑的愛,那麼這下也真是還了個乾淨。一入準城,汾天軍營弱兵尋水,不到三個時辰,死傷近千人。隻有狂兵團的人毫發無傷,首領都沒喝水,他們怎會先喝。卻沒料這一遲緩,才發現準城的水不知何時已被下毒。“首領!”蠻狐看著懷裡還抱著皇北霜的若問,“水裡有毒!”若問收緊大手,低頭看了看這已經氣若遊絲的女人,跑了一夜,她根本再受不得半點顛簸,胸口的傷也有惡化的趨勢。“傳令!集合士兵水壺裡的乾淨水!給我送過來!”蠻狐卻低下頭回道:“首領,已經搜過了,一點都沒有了!”若問眉頭一皺,“這裡離汾天還有多遠?”蠻狐回道:“快馬跑也要三天!”“休息兩個時辰,然後日夜趕路,三天之內一定要回汾天!”若問抱著皇北霜跳下馬,她乾燥枯白的唇貼在他胸口上,任他的心跳如何猛烈,依舊叫不醒她緊閉的雙眼。若問飛快地將她抱到屋裡,兩人靠在**,蠻狐等人趕緊站在一邊。“水……”皇北霜已經開始夢囈。若問眉毛一挑,二話沒說將腰上的劍抽出一半,左手嗖地一蹭,掌心上瞬間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熱血,汩汩流下。他把手放在皇北霜嘴邊,“喝!”或許是血的腥氣刺醒了她,她惡心地扭動頭,若問有些煩躁,乾脆用蠻力蓋上她的嘴。大概真是渴極了,她沒有掙紮太久,沒一會便大口大口地吸入唇邊的血水。“嘶……”若問被她吸得有點疼,低頭看了半天,一手撥開她貼在額頭上汗濕的頭發,居然低笑了起來,“我的血味道好嗎!”蠻狐狼頭幾個站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卻是陡然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首領常常當眾與女人尋歡的,為何這回什麼也沒做,卻讓他們覺得有種不可再看的尷尬?“看什麼看!出去!”若問似乎也有些厭煩,目光瞥了一下待在一邊的手下。然後又看著格心薇和若嵐緋問,“你們也出去!”格心薇悲傷地看著他,最後一個踏出了房間,玉手輕輕關上大門,好像那裡麵,是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我和她有什麼不同?”她有些發怔地站在門口,傻傻自說自話。“眼睛顏色不一樣吧!”若嵐緋問笑了起來,“以後**又要多一個人了!”格心薇聽了這話,卻是一聲譏笑,“愚蠢!”站在門口無所適從的,當然不止這三個女人,還有眼睛瞪得牛大的狼頭和蠻狐幾個。“怎麼辦!好想瞧瞧,首領會做什麼!”蠻狐有點抓狂般地猛撓自己的頭。狼頭卻是一歎,“不想活了就進去,保證你這回死無全屍!”其實,他自己也挺想看看的。看看與平時有些不一樣的首領,看看他真正興奮起來會是什麼樣子。“我和她有什麼不同?”格心薇靠在門柱上,依舊喃喃自語。蠻狐扭頭看了看她,愛上首領的女人,要麼絕對順從,要麼瘋狂入骨,看來這個格心薇屬於後者。他搖了搖頭,忽然有些同情她,因為首領心裡是不會有愛的。“讓老子告訴你吧!你和她有什麼不同!”蠻狐看著她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不可否認,她也是美女,瞧了許久,他才冷冷說道:“你,豁出去了!而她,從來不!”雪原。擎雲坐在營帳裡,正在和遼震等大將討論軍情,淼景也候在一邊,營帳中間是一個兩米長半米寬的南大漠模型,裡頭雪原等幾個要塞城市上,有的插著雲沛的旗幟,有的插著天都的旗幟。機華站在模型一邊道:“陛下,先鋒戰我們推進的很慢,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那戰似乎和我們想得一樣,都想把對方的戰線往裡壓。”遼震也附和道:“的確,我們占領了雪原,他們就占領瓜洲,兩軍像齒輪一樣互相克製,都沒討到太多便宜!”擎雲坐在椅子上,盯著那沙地模型,一直沉默。不一會兒,一個勁裝黑衣人進來了,淼景見此人,趕緊點點頭。那人便單膝一跪,“啟稟陛下,汾天的消息,若問十三萬主力軍拔營,從彌讚截下了雲沛使團,現在應是已回到準城。”擎雲眉毛一挑,“什麼使團?這時候那戰不可能安排使者出境!”那黑衣人回道:“回陛下,好像是關影王後出使彌讚,目的似乎是和談,不過現在人還沒有進憂洲,就已經被若問截走了!”“什麼!”擎雲聞言,嗖地一掌劈在旁邊的桌子上,手背上青筋凸起,“那戰……”他怒氣難平地叫出那戰的名字。淼景和遼震在一邊猛愣住,他們倆一個掌握莽流,對擎雲與皇北霜的事略知一二,一個親眼目睹曾經貽笑天下的白馬易人,所以一聽到關影王後的名字,便覺得有些不妥。“那戰……”擎雲氣得麵色難掩慍怒,“打仗就打仗,竟然拿女人布局!那是我的女人。”機華在旁邊有些懵,憨實地回道:“陛……陛下,那可不是你的女人,是那戰的女人!是他老婆!”擎雲狠瞪了他一眼,忽然站了起來,“淼景,把他帶出來!我現在就要用!”淼景大驚,“陛下,按計劃應是破關以後才……”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擎雲的眼光刹住。大步重印走到沙地模型邊,擎雲一個一個拔起了插在上麵的雲沛小旗子,“修書展王,三後,雙方議和會談,第三方主持人名叫那延興,隻要他拒絕會談,立斬主持人!”說完,他轉身坐在椅子上,“淼景,把莽流所有的人往東邊派,雖然幾率不大,不過隻要有機會,就想辦法給我把人弄出來!”“屬下遵命!”淼景眼神一凝,轉身就跑出營帳。隻剩機華和遼震麵麵相覷。我想要的,一件也不放棄,我想要的,一次也不委屈!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初,天都與雲沛開戰,縱穿大漠南北,混戰將領近四十萬,首戰打平,造成弱水踏動,旱海流沙淹沒小型綠洲七座,奔命難民七百萬,多數東逃。彌讚憂廣王坐山觀虎鬥,概不參戰,且於還願宮預言此戰必爭千日不得果,然,此誤。不到十日,兩國會談,大軍各退十裡。緣由不詳,探報消息唯一相同之處,僅係一名曰,關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