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是有緣分, 隔著時空依然可以生死相許。【1】收到苗娜要在國內也辦一場婚禮的消息時,簡凡正好在我旁邊,並出乎我意料地,他居然主動要求和我一起去參加苗娜的婚禮。他的反應讓我有些驚訝。他一向不太喜歡苗娜,在她麵前多數時候都擺出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絲毫不加掩飾。我本以為他是開玩笑,卻沒想到他神情很是認真,非要以我家屬的身份一起參加,我才隻好默認他已經改變了一些的現實。不再盛氣淩人,不再俯視著所有人,現在的簡凡,個性上儼然已成熟圓滑了不少。苗娜看到我和簡凡攜手出現的時候,簡直像見了鬼一樣吃驚。“是他硬要來的。”我笑著撇清關係。苗娜笑嘻嘻地拉住我的手,說:“求之不得,太榮幸了。”“恭喜。”簡凡難得在苗娜麵前笑得這麼溫柔,還很入鄉隨俗地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遞給苗娜身邊的伴娘,“這是我和陳諾的。”“喂,我的在這兒呢……”我連忙拿出自己的那份。雖然寒磣得要死,但好歹是我的冠名。苗娜有些為難,抓過我的那份單薄的紅包,塞回了我的包裡,笑著說:“你們是一起來的,將來我也隻還得起一份紅包錢,彆給我增加負擔啊!想到時候讓我破產怎麼的?”“呃……”我有些語塞。“聽說晚結婚會比較賺,陳諾你一下子來個大投資,用心何其狠毒!”蔣雨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陰森森插了這麼一句。我忍俊不禁,簡凡也很沒形象地撲哧笑出了聲。“來,拍個照!”苗娜扯過她的小老公,左手拉著我,右手又準備拉著簡凡要例行公事地和來賓合影。簡凡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微笑著解釋說:“你們拍吧。我又沒有邀請函,不作數的。”他的反應讓我有點兒意外。難道他不覺得這樣會很不給苗娜麵子?他骨子裡還是那麼高高在上……當著大家的麵,我不好說什麼。苗娜雖然有些尷尬,但還是很快掩飾了過去,擠出了甜甜的笑和我合照。“好久不見啊。”趁著簡凡去洗手間的空當,苗娜跑到我的身邊,坐下,鉤住我的脖子,甜膩膩地笑。“是啊,好久不見。恭喜你結婚啊!”我真心為她感到高興。“你現在看起來很好,至少恢複到九十斤了,對吧?氣色很好,很滋潤。”她掐掐我的臉。“胖了呢。我還在想著怎麼減肥呢!”“不過……”她頓了頓,“我還真沒想到你和簡凡能再走到一起。那時候看你那個樣子,我可真是擔心死了……”我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我上次就說了啊,我是怕自己的醜態被他看到所以才沒叫他的,可不是我們之間有問題啊!” 苗娜隻笑了笑,沒回答我。但從她的神情看,她完全不相信我的話。“反正現在好了就行了。”苗娜拍拍我的肩,站起來,突然又像想到了什麼一樣,輕叫了一聲,“呀,說起來恭喜,我差點兒忘了恭喜你了。恭喜啊!”我不明白:“恭喜我什麼?”“恭喜你比賽得獎啊!”比賽?我愣住:“我和鐘明的那個?”“是啊。難道你還有參加彆的比賽嗎?”“可是我中途退出了呀……”“胡說什麼呀,你的名字就在學校的網站上,不信回家自己去看。鐘明對你可真好,把你的名字都放在了前麵呢!”“哦……”鐘明這麼做,分明是讓我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回去怎麼說也要請他吃頓飯,道個歉了。“你怎麼這個表情?不興奮嗎?”苗娜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搖了搖頭。簡凡正好回來,看到我們,便笑道:“聊什麼呢?”“在聊她的比賽作品獲獎的事情呢!”苗娜站起來,把位置留給簡凡,“我們可是參加了鐘明的慶功派對的,你們兩個是不是也該慶祝一下?”簡凡的表情居然比我還平靜。“還真是件好事。”他在我身邊坐下,聲音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麵。我知道他不高興。因為他實在不喜歡鐘明這個人,也三番兩次讓我不要和他見麵。“我退出了比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把我的名字放上去了。”我無比糾結地解釋道。他隻是一笑,沒有表示更多的態度。整個過程,他都表現得很沉默。不知道是不能適應這種他階層之外的婚禮,還是他的小心眼在糾結我和鐘明的事。後來的日子,簡凡就更加忙得分身乏術,我們白天見麵的時間幾乎沒有了,就算是雙休日也是如此。同在一座城市,我們除了每晚通電話之外,見麵的次數有時候一周也沒有一次。實在是他連晚上都應酬到很晚。而我媽自從知道我有了男朋友之後,對我晚上回家的時間控製得更加嚴格,導致我完全配合不到他的時間。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能把全部的時間都放在家裡,老媽也不再叫著養狗什麼的了。我總是笑話他說,你還沒成為成功人士,我就已經成為糟糠之妻天天獨守空房了。他聽了就開始笑,笑得挺愉快的樣子,緊接著就對我說:“你是不是每天都很想我?”我滿臉通紅地捶他的肩。他壓製住了我,密密地吻我,極溫柔。“如果很想我,就來我工作室幫我煮咖啡?”他在我耳邊輕聲說。“才不要!”我條件反射一般,拒絕的話脫口而出。他停了下動作,看著我的眼睛:“怎麼了?怎麼反應這麼大?”我歎了口氣,抱住了他的脖頸:“我再也不要給你添亂了。”“上次不是你的錯……”他試圖安慰我。我拒絕了:“彆安慰我了。我有錯,還給公司帶來了損失,給你們家帶來了很多麻煩。我會記住這個教訓的。唯一不好意思的是,學費是公司幫我出的。”他隻能歎氣,然後繼續吻我。從我的唇,到下巴,到脖子,到鎖骨,然後止住動作,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吻著我的眉心。【2】假期一眨眼的工夫就結束了。我回去的時候,還是和方嘉生一起乘的飛機。為了避免簡凡多想,我沒讓他去機場送我。他也知道我的父母對他並不是特彆熱情,所以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叮囑我到了之後一定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報平安,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話,可以找穀少青。那是他最信得過的好朋友。我覺得他的叮囑有點兒好笑。我是去讀書,又不是去當間諜,能遇到什麼困難?一路上,方嘉生對我的態度看起來和以前一樣,處處照顧著我,幫我拉行李,飛機起飛的時候給我一顆口香糖,把我喜歡的靠窗位置留給我……這些都似乎已經成了他習慣的一部分,但也僅止於此了。我們現在就是最普通的朋友關係,當初那個鄰家哥哥再也不存在了。一覺醒來,我發現他正在看電影。“這是什麼?”我揉揉眼睛,問。他看得很專注,說:“一個時空交叉的愛情故事。兩個人身處的時空相差了二十年,而且永遠都趕不上這個時差。”我覺得好奇,湊過去看了兩眼,但沒看懂。“好看嗎?”“嗯。比較感人。”“怎麼說?”“真要是有緣分,隔著時空依然可以生死相許。而如果沒緣分,就算天天在一起,也沒用。”我尷尬一笑,靠回自己的位置上,閉目養神。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現在再說這個,實在有點兒奇怪了。他有他的女朋友,我有我的男朋友。儘管我們後來再也沒有正麵聊過這個話題,但隨著那個然然的出現,我覺得一切都不再那麼必要了。“諾諾……”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輕輕叫我。我睜開眼睛,看見他正盯著我看。“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嗯。你問。”“那天出現在你家的……那個你的男朋友,是當初國外的那個嗎?”“嗯。”我絞起了手指。“那時候……我剛到國外的時候,你們是怎麼了?”“沒什麼。”我含糊回應。他頓了頓,又問:“那他是為了你才回國的嗎?”我想了想,笑:“我不知道。他是這麼說的。畢竟這麼說比較好聽。”方嘉生沒接話,有些沉默。我抬眼看他:“怎麼突然問起了他?”他笑笑:“既然他是你願意帶回家給父母看的對象,那將來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該了解了解比較好。有些事你忘了就行了,彆影響了咱們兩家之間的關係。”不用他說,我也知道我們兩家的關係因為我們兩個這意外的一出給弄得有點兒怪怪的。能讓大家都把心結打開,當然是我最希望的。我很喜歡方嘉生這個人,這點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的。“說的是。”我笑了笑,說,“雖然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但是現在,我身邊的人的確是他。”“他家境很好,對不對?”“還行吧。”“那就好。人看起來很不錯,家境又好,真替你感到高興。”我抿了抿唇,很想對他說“你沒必要這麼違心地說這些話”,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聽阿姨說他是外籍,那你將來是準備和他一起留在國外了嗎?”我暗歎了口氣。每個人都想得這麼遠,隻可惜我身為當事人卻想都不敢想。那太遙遠了,誰知道呢?“將來的事,說不好。”我聳聳肩,儘量做出滿不在乎的表情,“你呢?你和你的然然姑娘進展得怎麼樣?”“還行吧。”他隻簡單地說了這三個字,就閉上了眼睛。一路無話。出機場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多。天氣很不好,下起了暴雨,能見度非常低,機場的廣播裡不斷地播放著因為天氣原因導致航班延遲的消息。本來就緊俏的出租車因為航班延誤或者取消的關係,變得更加緊張。我隻好提議說先等一等,雨停了之後再說。現在乘車上路,也難保不會出現交通事故。方嘉生同意了,於是我們兩個就找了個喝咖啡的地方休息。簡凡曾經對我千叮嚀萬囑咐,到了就要立刻打電話報平安。我用最快的速度弄好自己的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表示我到了,剛下飛機。他居然像是在專門等著我的消息一樣,很快回複了過來,給了我一個號碼:“這是穀少青的電話。你現在打他電話。他已經在機場等了兩個多小時了。”我吃了一驚。還沒再回消息給他,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顯示的號碼,赫然就是穀少青的。估計是簡凡同時間也通知了他。我趕緊接起來,穀少青愉快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弟妹,歡迎回來!”我老臉一紅:“不會是簡凡讓你專程在這兒等著接我的吧?”“除了他還能有誰使喚得動我?雨很大,你現在在哪兒?”……敲定了彼此的方位,我站起來對方嘉生說:“走吧,居然有人來接我們。”方嘉生沒有多問什麼,隻是臉色越發疲憊。穀少青的車子一點兒都不比簡少爺的內斂多少,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位是……”穀少青看到方嘉生的時候,愣了愣。“我鄰居家的哥哥,方嘉生。”我介紹著,“嘉生哥,這是簡凡的朋友,穀少青。也是我那個室友的男朋友。”穀少青聽了連連擺手:“錯了,錯了,應該是前男友。”我微微一驚。“好了,彆愣著了,上車吧。”穀少青說著,把我推上了車,然後示意方嘉生坐在後座。“你們分手了?”這個世界變化可真快,原本以為傅韻這麼聰明的女人一定能把握住這個男人,誰知道滿打滿算,也不過半年的時間而已。“嗯。”穀少青淡淡應了聲,隨後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方嘉生的身上,“簡凡可沒說你還有個同行的人啊。方先生,你準備去哪個方向?”“和我同路。今天他先在我那兒擠一下,明天再去他的學校。他學校比較偏,這麼晚不方便。”“擠一下?”穀少青回頭看了眼方嘉生,“方便嗎?要不要我幫忙在附近訂一家酒店?”“沒什麼不方便的,他就像我親哥哥一樣的……”我的解釋被方嘉生生硬的話語給打斷了:“我還是住酒店比較好。確實不大方便。”氣氛有些尷尬,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就選擇了默認。穀少青把方嘉生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前放下,然後再繼續送我回去。“她現在已經去了另外一座城市,那間房她也不需要了。你可以開始考慮找新的合租人了。”穀少青突然開口說。“另外一座城市?”“嗯。”他看起來並不想多說什麼,而以我的身份,也不該多問什麼。我們保持著沉默,一直到樓下,下了車,進了樓。太久沒進過人的房子裡,都是死氣沉沉的悶熱味道。把窗戶一扇扇推開,我開始整理房間。等洗好澡,終於可以躺在**的時候,都已經將近十二點了。打開電腦,靠在床頭,上了線,我戳了戳簡凡的頭像。一個假期,我徹底把簡凡培養成了一個習慣使用聊天工具的人。雖然他的聊天工具上,據我所知,隻有我一個好友。不過他對我的做法非常讚賞,照他的說法,我們擁有彼此的聯係方式越多,將來就越不會把對方給弄丟了。僅靠一個電話號碼維係的關係,實在太脆弱了。他隱隱表達著一些意思,我裝作沒聽懂似的隻是笑著點頭。他居然真的在線,並且直接開了視頻申請過來。“忙完了?”他問。我盯著他的背景好奇:“這是你的工作室?”“是啊。叫你來看看你還偏不來。”“吃過飯了嗎?”我問。“正在吃。”說著,他舉起了一罐可樂,衝我晃了晃。“就不知道出去吃點兒東西嗎?”我真想打他一頓。“到處都是人,浪費時間。”他一臉的無所謂。“反正胃是你的,疼死活該!”我恨恨道。他哈哈大笑,說白了就是滿不在乎。等他終於笑夠了,我才說:“你今天怎麼讓穀少青過去接我啊,我跟他一點兒都不熟,真是嚇了一大跳。”“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摸回去吧?治安又沒有多好。”我抿唇偷笑。現在的他,做什麼都比以前細心體貼得多。“謝謝你啊。”我彆彆扭扭地蹦出了這麼一句。他好看的眸子眯成了一條喜悅的縫:“刺蝟也會嘴巴這麼甜,真是難得啊!”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跟他提到穀少青和傅韻分手的事,他一點兒都沒有表現出意外,好像老早知道了一樣,似乎他們從一開始就該是如今這樣的結局。“他有合適的結婚對象。這點傅韻一早就知道,所以你沒必要覺得意外。”他的輕描淡寫,讓我的心情有些複雜,卻一點都不敢在他的麵前表現出來。“聽著啊,開學了呢,就好好讀書,順利畢業。彆把自己弄那麼累了,不準再想著打工什麼的,知道嗎?”其實不用他提醒,我也早下定了這個決心。吃一塹長一智。我現在是他的女朋友,而這裡是他的家。我不想再給他添任何麻煩,唯一的辦法,就是少做事。少做少錯。何況,假期的時候,老爸老媽就因我體重銳減對我打工這件事提出了堅決的反對意見,要求我必須以學業和身體為重。我當然從善如流,今年可是很重要的一年,我還想順利畢業呢。第二天一早,方嘉生就去了他的學校,臨行前發了個信息給我,讓我好好照顧自己。經過了一夜,我也能猜到方嘉生很不高興的原因了。正如我剛到這個國家時無法融入這裡的圈子一樣,他一下飛機,就被以穀少青為代表的這個圈子給明顯地排擠在了外麵。縱然我並不屬於這個圈子,但在方嘉生看來,是完全不同的。他似乎有意在和我劃清界限。他拒絕了我送他的請求,隻身一人離開了。我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告一段落之後,就打了個電話給鐘明。聽苗娜說他現在在一家不錯的公司裡留了下來。正如我一早和他聊過的一樣,他一定會選擇這條最省力也最體麵的路。鐘明聽到我的聲音的時候顯然很意外。在我提出要和他一起吃個飯時,他猶豫了一下,用最近很忙的理由推脫掉了。我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在他的眼裡,簡凡不存在了,那他和我之間的關係也可以當作不存在。他可真是個現實的人。我開始了循規蹈矩的學習和生活。人一旦不再覺得寂寞,就不會病急亂投醫地認識些莫名其妙的朋友。仔細想想,這半年來我竟過得格外充實。方嘉生偶爾會過來,我們一起吃個飯,轉一轉,聊聊近況。有時候,我會有種錯覺,似乎我們的心結都已經打開,他又變成了當初我身邊那個很照顧我的鄰家哥哥。而簡凡這半年來一次也沒有回來過,就連聖誕和新年這麼重要的節日,他也沒有回來的計劃。不過從他日漸輕鬆的臉色上看,我想他應該一切都還算順利。在我的身邊,變化最大的,可能就是苗娜了。她懷了baby,當初愛瘋愛鬨的女生,一下子安靜了不少。我陪著她去逛街,買了很多嬰兒的衣服。我笑話她說預產期還早,分明是明年春天的事情,現在買這些東西會不會太早?她卻隻是笑,滿臉都是遮不住的開心。“今年聖誕準備怎麼過?”她問我。我笑笑:“還能怎麼過?反正是不會參加那些無聊的派對就是了。”她撲哧一聲笑起來:“什麼叫無聊啊!如果不是聖誕,我能敲定我老公?如果不是聖誕,你能認識簡凡?”我狂暈:“拜托!想想我和簡凡第一次見麵是什麼情景好不好?簡直是不堪回首!如果沒有那個糟糕的相遇,說不定我們之間還能走得順利點!”苗娜卻堅定地反駁:“如果不是那個機會,你根本不可能認識他。他和我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管怎麼說,你還是要感謝我。”我隻能笑笑,不再去爭論什麼。如果那晚我遭遇的危險成了真,就一定不會再有後續的這些事。我感謝那個叫謝元的聖誕禮物。說起謝元,這半年我還真沒見到過他。不過時間久了,拿起電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自從他向我表示了那個意思,而我陰錯陽差地因為生病住院而取消了和他的約定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跟我聯係過。我想是我傷害了他,畢竟他本質上還算是個內向矜持而且認真的人。“其實啊,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裡。”苗娜一副洞若觀火的模樣,“假期也不算短了,你留在這兒也沒什麼大事,他不來你就回去唄!不就是兩張機票嘛,讓他幫你報銷不就行了?”不是沒想過回去。可是大冷的天,我還真懶得跑來跑去。何況,他又沒說些好聽的話,自個兒跑回去忒沒成就感。“彆偷著樂了啊。想回去就趕緊買票去!彆回頭票都訂不著!”方嘉生的學期結束,當然是要回去的。他問過我要不要回家,我說還在考慮。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索性就跟他一起回去算了。至於簡凡……權當給他一個驚喜好了。隻是,這件事我的確是隻猜到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尾。如果一早就知道回去迎接我的會是那樣的“驚喜”,那我寧願當初沒有做出這個錯誤到極點的決定。【3】那個聖誕因為一場罕見的暴風雪而變得有點兒混亂。我第一次體會到傳說中的西方的“春運”。我和方嘉生的飛機嚴重延誤,等走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比我們預想的晚了十來個小時,而且據說我們還是很幸運的。方嘉生還好,而我這麼一路顛簸,不幸患上了重感冒。所幸沒有發熱,否則真有可能被海關給攔截下來,享受一下溫馨的隔離生活了。到濱城的時候,是夜裡十一點多。這是傳說中的平安夜,而我這一夜,卻因一直在飛機上所以和簡凡完全失去聯係。還是和暑假一樣,父母們依然在機場堅持地等著。儘管這個時候已經是深更半夜,儘管天氣真的很糟糕,飄起了雨夾雪,冷得讓人發抖。“總算是到了!”老媽衝上來,拉著我的手,眼眶又紅了起來。我強打起精神笑了笑。“最近那邊暴風雪,感冒流行。諾諾感冒了,阿姨您也注意點,彆傳染了。”方嘉生好心提醒。老媽毫不在意,讓老爸接過我所有的行李,拉著我就快步往機場外麵走。我一到車上就打開了手機,習慣性地想給簡凡發條消息報平安,卻最後還是忍住了。既然是驚喜,總要先有驚才有喜不是?之前和他聯係的時候問他怎麼過,他說沒什麼安排,應該很無聊地待在家裡之類的。我本來想著直接進他家讓他吃一驚,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平安夜都要過去了,再做什麼好像一點兒氛圍也沒有了。真是老天不作美。到家之後,洗澡,喝了點兒老媽一早就準備好的湯,身體感覺舒服了點,便被催著進了臥室休息。就算感冒病毒讓人頭昏腦漲,但大腦的興奮還是讓我怎麼都睡不著覺。一個小時以後,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地爬起身,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出租車非常難打。我舉著傘,在雨夜裡跺著腳搓著手哆哆嗦嗦將近半個小時,靴子都幾乎被雨水淋透,才終於盼來了一輛車。真是幸運,這輛車的上一位乘客正好是我們同一個小區的鄰居,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輛車。我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我和這種全民狂歡的節日就是犯衝。去年的聖誕節,我一個人哆哆嗦嗦在雪地裡等了那麼久,還差點出事。那時候我便發誓,將來絕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然而,一年之後的聖誕節,我依然哆哆嗦嗦地在雨夾雪的惡劣天氣裡傻傻地站在路邊罰站。可笑的是,居然還是因為同一個人。我簡直不能不大膽猜測簡凡一定就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克星。出租車沒辦法進入他的小區,我隻好打著傘頂著更大的冬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到他樓下的時候,我抬頭看了眼,他的房間好像還亮著燈。我不禁失笑。這個習慣過西方節日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乖乖地躺進被窩睡覺呢?有句話說,越是靠近,就越**怯。電梯的數字越是往上攀升,我就越無法控製心臟跳動的速度。真是個沒出息的。我暗罵著自己。電梯門打開。我走到那個似乎一直以來從未離開過的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才微抖著手,把鑰匙插進了鎖孔,擰開。門被打開得很輕鬆,他果然還沒有睡覺,門沒有反鎖。我抿緊了唇,再次命令自己必須要放鬆,要端出最自然的姿態和笑容來,最好能活活把他嚇死。然而,誰又會知道,被嚇死的,不是他,而是我呢?門不是被我推開的,而是被一個人似乎還滿懷期待地從後麵拉開的。同時間,還伴隨著清脆悅耳的甜笑:“你總算回來了……你是誰?”我的手已經僵在鑰匙柄上,呆呆傻傻地看著門內那個穿著睡袍身材高挑容貌漂亮,擁有甜美笑聲的人。我認得她。雖然僅見過一麵,便再也不可能忘記了。Sue Lee。那個我一直都仰視著的女生,我做夢都想成為的那種女人,我曾大言不慚地想要努力奮鬥的方向。因為,我知道,隻有這樣的女人,才能和簡凡平視。無論是穿著浴袍、運動服還是小禮服,她都漂亮到讓人無法忽視。“你是誰?”她帶著甜美笑容的臉在看清我的那一瞬,就悉數變成了比外麵的冬雨還要冰冷的麵孔,“你怎麼會有這個房子的鑰匙?”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脖子上特意掛起來的項鏈,仿佛這一刻有著千斤的重量,簡直要把我的脖子給壓斷,讓我喘不過氣來。深更半夜,一個穿著睡袍的女人,在一個男人的公寓裡行動自如,這該是什麼樣的關係?彆告訴我這是普通的朋友關係。簡凡和她認識也不過兩三年,還做不到我和方嘉生這樣近乎親人的關係。何況,簡凡不是方嘉生。他到死都沒辦法學會方嘉生在麵對女人的時候那種自製力。傅韻一個喝茶的邀請他都能和人家在沙發上滾作一團,何況這麼個剛出浴的大美女羅衫半解?我想跑。但我絕不能跑。我才是簡凡的女朋友。要走,也該是她走才對!後來回頭想想,我當時的勇氣,估計是被感冒病毒給逼出來的。腦筋昏頭了,我才會拋棄自己一向高傲的自尊,說出那樣的話,做出那樣的事。我居然還能冷靜地拔出鑰匙,放進包裡,然後才慢條斯理地抬起頭看著她,微笑。“是Sue啊,總聽他說起你,本想讓他改天介紹一下的,結果倒是我們兩個先自己碰上了。”我微笑著,緩聲說著話,同時還自顧自地走了進去,關上了門,“聞名不如見麵。你真人比照片漂亮多了。”她的臉色更加難看,眼睛還一直盯著我的包。我想,她其實想盯的,隻不過是我的鑰匙而已。“你是誰?”她又問。我拿掉頭上的絨線帽,甩甩頭發,說:“我是他女朋友,陳諾。”“女朋友?”她滿臉驚訝地看著我,“你亂說什麼?”我也有點吃驚她怎麼會完全對我的名字沒有反應。她不是幫我設計過項鏈嗎?——哦,不對。我馬上反應過來了。我的項鏈上的名字是我的英文名字。她不知道我中文名字姓甚名誰,也不太稀奇。簡凡一定從來沒有跟她說過我這個真實的人的存在,更沒有跟她提過,其實,他是有女朋友的。她稀裡糊塗地“被小三”了。想起來,也挺可憐。“簡凡人呢?”我環視了一下這棟空****的房子,發現,它已經和我離開的時候差彆很大了。茶具換了,沙發套換了,我沒進到臥室,不知道是不是連窗簾和床單全部都換掉了。也難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夏天走了,冬天來了,當然應該除舊迎新的。“你不是他女朋友嗎?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去了哪裡?”Sue的臉上開始掛上了譏笑之色。我不免有些難堪。“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我反擊問道。她笑了。半濕的頭發甩起來格外嫵媚。我和她一比,簡直就是街上玩泥巴的頑童。“你覺得這麼晚了我還留在這裡是因為什麼呢?”她笑得那麼甜。我知道我不該再待下去了。如果再待下去,我實在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她的笑料。她看起來那麼強勢,那麼自信。這樣的我在她麵前宣稱我才是所謂的“正室”,簡直有點兒滑稽。有她這樣的女人存在,就算我已經和簡凡結了婚,也是活該被下堂的糟糠之妻。我隻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要怎麼樣?如果對我已經厭倦,直接一句話對我說“分手”,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我絕不會一哭二鬨三上吊,反而一定會笑著對他說,沒問題。他上次不是已經體會過一次我的“善解人意”嗎?既然如此,那他何必還天天浪費時間和我耗著?耍著人玩很有意思嗎?他曾經甜言蜜語說儘,要我相信他,相信他能給我的安全感。現在看來,全是鬼話連篇。男人若能耐得住寂寞,那母豬也能上樹了。他來濱城可以被他編出一個為了我的浪漫故事來搞定我,也可以編出同樣動人的故事說是為了Sue。而事實的真相,或者誰也不為,他隻是為了他自己。他看準了這個創業寶地,他找到了機會,然後乘著他哥哥回頭投資的春風,一起淘金來了而已。我真是腦袋被驢踢了才相信他的那些鬼話。還義無反顧地帶著那麼多他無法原諒的錯,一個合理的解釋都不舍得為難他給出來,就那麼犯賤地重新回到他的手心裡。如果我是他,我估計也會樂得笑出來。撿來的便宜,送貨上門的便宜,誰不要?我覺得我簡直是賤透了。可是,就因為我有了這個認知,我反而冷靜了下來。轉頭灰溜溜地離開我能得到些什麼?至少我得讓這些耍我的人付出點什麼。既然我都已經花了那麼多錢買了機票回來,我總要物有所值才行。已經成了一個笑話,自尊已經被人踐踏在地,我覺得我已經再無底線。無論如何,今晚總該給我一個任性的自由。一整年。一個輪回。是開頭,也是結束。我總要把最後一個儀式走完才圓滿。“今天雨真大,我都淋濕了,真想洗個澡。”我把頭發綰起來,用手腕上的頭繩繞起來,笑著說,“你先洗過了,我也去洗洗。天有點兒冷,你小心彆凍著了。”說著話,我換了簡凡的拖鞋,信步走進他的臥室,熟門熟路地打開他放睡衣和內衣的衣櫃,拿了件睡衣出來,順道瞧了眼他的床單——並不是我曾經幫他買的任何一套。穿過客廳的時候,我看到她的臉色已經足夠精彩了。無論如何,我總算是在她麵前撿回了一點兒麵子。“我先洗個澡。你打個電話給他,讓他快點兒回來。說我為了給他個聖誕驚喜,回國了。”說完,我關上了浴室門,同時,也把我所有的堅強和偽裝一並關在了門外。背靠著浴室的門,我狼狽極了地滑坐在了還有些潮濕的浴室的地板上,掉下了今晚的第一滴不爭氣的淚。我不該在看到傅韻結局的時候還傻乎乎地覺得自己還挺幸運,遇到了會為我們的未來努力的男人,而不是穀少青那樣沒有心的男人。我怎麼能忘記了,我們是一樣卑微的人,一樣在仰視著同一群人?就算他曾經為了我堅持過,但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和那些身外的東西比起來,又有多少分量?這種堅持在現實麵前,還能撐多久?我真不該自視過高,也不敢盲目自信。這麼快,我就被打回了原型,以一個這麼狼狽的方式。大門再次開啟合上的聲音,讓我崩潰的神經迅速回歸本來的位置。我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打開水龍頭,洗臉,擦臉。就算已經這樣,我也不能讓自己丟臉。我聽見簡凡的聲音。他對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怎麼傻站在那裡?”“你來了客人。”Sue說。簡凡笑了:“怎麼可能。這時候怎麼會有客人?”“在你浴室呢。”Sue的聲音似乎還染上了笑意,“Willie,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我幾乎不敢呼吸,把熱水龍頭重新打開,把聲音放到最大,然後把耳朵貼在了門上,緊接著,我就聽見簡凡連語調都不曾變換一下的聲音:“我有沒有女朋友你還不清楚?彆說了,先把這套衣服換上,趕快回去好好睡一覺。”這話是多麼充滿技巧嗬。我沒辦法控製自己對他的崇拜。他不當戲子簡直是可惜了。“你都沒直接回答我。”Sue聽起來相當不滿,聲音也拔高了點兒,似乎是有意讓我聽到些什麼。“真是服了你了。”簡凡的語氣有點兒無奈,“到底是誰來了?”“認識那雙鞋子嗎?”我想起了我換下的鞋子,就在玄關。那是我剛買的。人家說女人都要有很多鞋,越是重要的時候,就越應該有雙漂亮的鞋子。所以,這是我今年冬天特意買來為了回國而穿的鞋子。想想那價錢,我真挺後悔的。“女的?”簡凡好像也有點驚訝。“不僅是個女的,還號稱是你的女朋友呢!說是為了給你個聖誕驚喜特意回國的。說真的,你在國外到底還有幾個女朋友?”簡凡開始沉默,好半天都沒說話。我想他這次一定要好好地思考一下,否則怎麼能有技巧地混過這麼執著的李小姐的質問呢?他隻要說“是”或者“不是”,都是極簡單的一件事。然而,他就是含混地回答著。真是連我都替他覺得累。在我正以為他還在想辦法來圓謊的時候,浴室的門就被很急促地敲了起來。簡凡的聲音有些激動。他拍著門,喊:“陳諾,開門!”他喊得那麼篤定。在那一刹那,我本已經死了的心,卻仿佛被什麼東西激了一下,猛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還有些微微的刺痛。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緩緩呼出。摘下眼鏡,仰起頭,用小手指擦乾了眼角的潮濕,亦把眼底濕熱的東西都給悉數逼了回去。“陳諾!”簡凡的手勁加大。我在嘴角扯出一個大大方方的笑容,然後,猛地打開門,對上了他那張驚詫萬分的臉。“怎麼知道是我?”我笑了笑,說。他一時無法緩過神來,隻是盯著我看。“傻了啊!”我踮起腳,親了親他的唇,“聖誕快樂。”然後,我看向Sue,笑:“我剛下飛機,需要倒個時差。你是準備今天晚上在我們這裡睡呢,還是換好了衣服回家?”Sue的臉色變了幾變,終於在微笑上定了格。“你還真有女朋友啊。真沒想到。”說著話,她側身進了浴室,從洗衣籃裡拿出她自己的濕衣服,塞進估計是簡凡剛從外麵拎回來的購物袋裡,走出來,又拿著一堆衣服進了書房。我和簡凡一句話都沒說,直到Sue換好了衣服,說了聲“再見”,拉開門走出去。我這才看向簡凡。而這個時候,他的神色已有些不自在。“我爸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我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可我想知道,在你身邊,到底有幾個人知道我是誰?”簡凡走到我麵前,伸出手臂想要抱住我,我卻一閃身,躲開了。“可能就像她所說的,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或者你到底有幾個女朋友,隻有你自己知道。我到底算什麼,老實說,我現在也糊塗了……”“今天她參加派對,結果遇上下雨,不小心把自己淋濕了,又因為她喝了酒,不能開車,那派對正好又就在這附近,所以就讓我來接她一下,順道買套衣服給她,免得穿我的衣服回去被父母發現。她家教很嚴。所以,你彆誤會……”他自顧自地打斷了我的話,開始了他自己版本的澄清和解釋。而對於我的問題,他避而不答。我隻能笑。他對女生的要求從來都是來者不拒。果然夠紳士的。“你彆這樣。”他皺了皺眉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以前就是。”可她並沒有拿你當她的普通朋友!這句話,我想說,可是我終究沒有說出口。我怕我一說出口情緒就會難以控製,我們就會吵架。我怕吵架。當人憤怒的時候,很多話說出來就太傷人了。有些傷,一旦產生了,就永遠無法愈合。畢竟,破鏡總是難圓。就算我們的關係難以為繼,我也不想留下一個吵架的結尾。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本不該是個遲鈍的人。他應該不難感覺到Sue對他的感情,隻不過他不僅想欺騙自己,更想欺騙我而已。“我先回去了。”我彎腰拿起包和傘,說。他從後麵抱住了我。這一次,他速度太快,而我也躲閃不及。“你彆走。”他親吻著我的耳垂、我的後頸,雙手死死地扣在我的腰上,讓我動彈不得。我靜靜地被他抱著。這個男人的懷抱,我喜歡、留戀,甚至很想沉溺在裡麵。但是,它是帶刺的。如果我想待在裡麵,我就必須忍受這些刺。“對不起。”他又在向我道歉了。我咬緊了唇,憋出一絲笑,對他說:“你沒對不起誰。是我沒提前說一聲。我真的該回去了。你知道的,我家的家教,其實也挺嚴的。”他的動作頓了一頓。我在掰開他手的時候,他也並沒有像之前一樣霸道的不肯鬆手。“我送你。”他說著,拿起外套套在身上。這一幕,那麼熟悉。去年的這個時候,他也是這樣套上他的外套和我一起走出去,然而那結局卻並不美好。我突然很排斥這樣的情景重演。“你還是彆送了。”我說,“我就是下了飛機有點兒累過了頭睡了半天睡不著覺才出來溜達溜達。外麵都是出租車,隨手一攔就是一輛,不用你費心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隻是餘光掃到的一眼,我就有些受不住。那雙眼睛會讓任何一個不明真相的外人心疼。他好像覺得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我再沒有一刻猶豫,拉開了門。我說過我這次是下定了決心,那就是下定了決心。再堅強的一顆心,也沒辦法全副武裝的天天等著被尖銳的刺穿透心房。很久沒睡,腦子因為重感冒而昏昏沉沉,我的確是累了。我再也犯傻不下去,也單純不下去了。最後一次的任性也以笑話告終,我果然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這次我沒有對不起誰。我付出了所有我能做的,可是結果卻不太如人願。他既然一句多餘的讓人能接受的解釋都沒有,我也問心無愧了。雨越下越大,風簡直刺骨。我雖然穿得比去年聖誕多多了,但還是覺得冷得要命。從骨子裡往外地冷。電梯打開,我走了進去,低下頭,這才發現,我居然沒有換鞋子。怪不得會這麼冷。這一年來,我真的隻長了年齡,完全沒有長腦。拖鞋完全禁不住雨水的侵襲,我完全就是赤著腳踩進了零度以下的汙水裡。寒冷讓我忍不住發抖,但我還是咬緊了唇一步步地往前走。剛走了幾步,他便從後麵衝過來,直接攔腰抱起了我。我手一抖,雨傘跌落在了地上。他完全不顧我的掙紮,也不管我狼狽掉落在汙水中翻滾的雨傘,隻徑直往回走。“你必須聽我解釋。”他說,“聽完我的解釋之後,你想怎麼樣,都隨便你。我會從頭到尾全部如實解釋給你聽。”“你放我下來!”我命令他。他當然不肯聽我的,單手摁開電梯門抱著我走了進去。我想要繼續開口,他就用嘴巴封住了我的嘴。我死死地咬著牙齒不放他進來,他便直接放棄,咬上了我的脖頸。脖頸上掛著的,是他送給我的那條項鏈。他顯然也發現了,頓了一頓之後,他的吻便越發地用力起來。我想要用手拽下那條項鏈狠狠地砸在他的臉上,他卻眼疾手快地控製住我的雙手,讓我完全動彈不得。電梯門被彈開,隻是幾步的距離,我又重新進了這間我簡直不想再多待一分鐘的房子,被他摁著後腦勺兒、堵著嘴唇,所有抗議都無法說出來的情況下,給扔掉一塌糊塗的拖鞋,帶進了浴室。浴缸已經蓄滿了大半缸水。看來他對把我重新挾持回來這件事一點兒疑問都沒有過。我整個人連帶所有的衣物就這麼被他直接丟進了浴缸裡。熱水浸透層層衣服,直達皮膚的時候,我被燙得一個激靈,連要說什麼話都忘記了。“你已經發熱了,彆撐了。”他語氣平靜地說著話,反鎖上門,慢條斯理地脫掉大衣、毛衣,還有貼身的內衣。我想他一定把我們兩個現在的狀況搞混了。濕淋淋地從浴缸裡站起身,我對他說:“你出去。”他置若罔聞,繼續脫著自己的衣服。我沒辦法上前阻止,也不能像漫畫裡的天真小女生一樣捂著臉裝害羞,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自己脫到一絲不掛。一個人能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也算是歎為觀止了。他脫完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就要走過來脫我的衣服。“你要是動手,我會恨你一輩子。”我一字一頓地咬著牙對他說。他伸過來的手僵了一僵,然後笑了,說:“那你自己脫吧。先泡個熱水澡,其他的咱們慢慢再說。你病了,不要鬨脾氣。”我開始覺得有點兒冷。既然擺不脫,我就隻好把自己再次縮回熱水裡。這次,經過了適應,水溫也不再像剛剛那麼燙人了。水位突然開始上升,然後我就感覺到一雙手臂從後麵圈過來,把我抱在了懷裡。我沒有動,隻是乖乖地坐著。他開始說話。“Sue的確是我的好朋友,你以前也知道。她的確對我有些想法,但我一直都在裝傻。她是我欣賞的那種人,但不是我喜歡的那種。之前我對她都是保持距離的,但是現在,我承認有點兒利用她的意思……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創業,我需要很多支持。我不想太依靠家裡,而她,能幫我做到這些。人脈、資金、機會……”傅韻曾經用過一個詞來形容Sue,“名媛”。在中國能稱得上“名媛”的人有幾個?我完全可以猜得出這個女人背後的身份。他這麼做的確沒有錯。我能理解。他終究還是沒能逃脫名利的束縛,選擇了一條最好的捷徑。我閉緊了眼睛,指甲嵌進了肉裡,我繼續聽他的解釋。“我對她,隻是利用而已,並沒有彆的,這點她也清楚。說白了,這是一個誰都知道底牌的遊戲。唯一的問題在於,她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她一直以為她是有機會的。你質問的沒有錯,我身邊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敢。我被上次的事情給嚇怕了,所以就算隻是一個公開場合的合影,我也不敢留。我怕被江小姐抓到把柄……”這話讓我微微一驚。我突然想到了上次參加苗娜婚禮的時候,他斷然拒絕了所有人和他的合影。難道,他想做的隻是為了隱瞞我的存在?說到底,我就是一個不能見天日的地下情人。真諷刺。“上次和你意外重逢之後,我去找過我哥,他也承認,他那時候對我們兩個都說了謊,沒有幫助我轉達一些我想對你說的話,甚至還傳達了一些不恰當的信息給你,讓你以為我是要和你分手,最後導致我們斷了聯係,也產生了一些誤會……他說他這麼做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他不想你繼續受傷害。”“我媽一向是個很要強的人,她認定不對的事情,就算是用儘了力氣,也要掰回來。那次我們案子出現意外的第一時間,我和我哥都沒想到是什麼商業泄密,隻有我媽,提出了這個大膽的假設。當假設被證實之後,我媽也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就認定了是你泄密的。我哥沒辦法,隻好幫著一邊找你,一邊暗中調查這是怎麼一回事,因為這看起來像是個針對你的陰謀。”“那時候我因為不懂低調,我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原本她沒想說什麼,但通過這件事,她看到我對你深信不疑的樣子,可能看出你和我以前身邊的那些女孩子不太一樣,所以索性就拿著這件事借題發揮,給我兩個選擇。一,和你分手。二,如果不分手,就指控你。我一直都堅信你是無辜的,所以我知道如果我媽做點什麼的話,你可能無法承受。因此,我對她說,好,我和那個女生分手,絕不再聯係,不過你得答應我不再給她壓力,也允許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就這樣,交易達成。她好像覺得我經曆了這些事情之後該學的也學到了,所以就答應讓我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但我知道你將來一定會回濱城,所以我借著我哥回國創業的機會,說服她讓我也回到濱城來。”“我知道,我必須成功,隻有成功了才有談判權。隻要我一天還依附於我的家庭,我就一天沒辦法選擇我喜歡的人。李殊是我媽一直看好的兒媳婦人選,和她走得近,我有兩個好處。不僅讓我媽忘記了你的存在,更能得到一些實際的好處,讓我少走點兒彎路。所以才……你說過,你會相信我。現在,也請你相信我。我不在外人麵前暴露你,隻因為我想保護你。沒彆的理由。我想保護你,是因為我在乎你。你懂嗎?”我懂嗎?苦笑。我怎麼會不懂?就算他說的話不是百分之百真的,那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一定是真的。之前我也有過這樣的猜想,現在全部被證實了。我一直辛苦地仰著頭,努力地想要忽略掉這些東西,讓自己變得更適合和他站在一起,可是他還是很著急地,選擇了捷徑。我想他完全不了解現在的重點並不是我懂還是不懂,而是他已經觸及到了我無法忍受的底線。他可以欠缺我一個解釋,他也可以把我隱藏在陰暗的角落不曝光,等待著我們有機會正大光明牽手的一天,但是,他不該在我們的感情裡摻入任何的雜質。李殊是女人,是個他很欣賞,同時我也很欣賞的女人。她會讓我自卑。這與出身無關,純屬女人之間最單純的較量。傅韻都不足以讓我自卑,因為我自認我並沒有自卑的理由。然而,李殊不是。她太美麗,也太聰明。她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臣服,然後開開心心地娶進家門。她站在他的身邊,任何時候都會讓他光彩倍增。就連一次簡單的應酬,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考慮讓她站在他的身邊。他不會真的天真地以為他能控製這件事的走向吧?男女之間從來都沒有一個準確的度。在男人和女人之間,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去年的聖誕夜,就算是打死我,我也絕不相信我會愛上那個差點害慘了我的男人。李殊今天在我麵前的態度讓我害怕。她對他簡直是勢在必得。如果我這個聖誕不出現,我在想,是不是等明年我回國之後,他們連婚都已經訂了呢?我不懷疑有這種可能。男人因為貪心所以自以為是地冒險,然而,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世上誰是笨蛋呢?他縱容自己住進另一個女人的心裡,他還給那個女人很大的希望,同時也不避諱做一些讓彆人誤會的事……就算聰明的李殊很了解這個遊戲的規則,並不覺得這是對她的傷害,我也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因為他是簡凡。他是我愛的男人。我不能讓牽過我手的手再去牽彆的女人的手,更不願意那張嘴對彆的女人說著最溫柔的甜言蜜語。如果他認為我心太小了,那麼,我不介意換位考驗一下。看看我和彆人保持著這樣的曖昧,他簡公子會不會心裡沒有絲毫芥蒂。我沒有說他做得不對。他是個男人,這樣的選擇沒有錯。可我卻無法接受。因為,他已經放棄了對我的尊重。這讓我的努力和堅持,以及心底的那些不為人知的痛苦,都變得一錢不值。“我累了。”我說。我覺得我說出這話的時候,大腦特彆清醒。“什麼?”他估計沒想到我會突然蹦出這麼三個字,所以愣了愣,然後不明所以地問我,“你說什麼?”我笑了笑,回過頭看著他,重複說道:“我累了。”他一臉迷惑,好像完全不懂我在說什麼。我知道,他一定不知道我的痛苦。畢竟,他沒有仰視過任何一個人。他一直隻想著自己怎麼變強,卻忽略了我也是個人,有著完全不亞於他的驕傲和自尊。我姑且把它們隱藏了起來,但不代表我真的變成了一朵沒用的菟絲花。他這種目的性極強的選擇,讓我害怕。這是一個深淵。他正在一步步地往前走。今天他可以為了眼前的捷徑,選擇利用李殊和她保持曖昧,那是不是將來有一天,他會為了更大的機會和利益,選擇更深一步的犧牲?會不會有一天他都和李殊結了婚,然後還可以像現在這樣甜言蜜語地跟我解釋著他現在所做的無非是為了我們兩個的將來,讓我乖乖地等著他,直到他功成名就的一天?貪婪的人是可怕的。欲望是條毒蛇,它總有一天會把毒汁沁入你的骨髓,直到連最後一絲赤子之心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壞死。我明白他的家庭和背景養成了他的這種價值觀。我無力改變什麼。我能做的,隻是保護自己。在我被扯得更深之前。在我……還能全身而退地離開他之前。“我是說,我累了,想睡了。你彆纏著我說話了。”我勉強笑了笑,自己伸手解開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扔掉。他越發幽深的眸光讓我知道他在想什麼,而我,也沒有讓他失望。謝謝他坦誠了他的心,終於讓我做出了最後的決定。半夜,我發了低燒,出了一身汗,又衝了一個澡,吃完藥後就睡得很死。但噩夢不斷,被老媽的電話吵醒的時候,我大腦還在一片混沌中。“你跑哪兒去了?”老媽隻差咆哮了。我歎了口氣,說:“睡不著,出來轉轉。馬上就回。”“你是不是找簡凡去了?”老媽一點兒情麵都沒打算給我留。我沉默了一下,便掛了電話,然後關了機。說謊到此為止。我以後再也用不著說謊了。簡凡正在客廳看書,冬日的陽光透過大大的窗子照射在他的頭發上,整個人看起來溫柔漂亮極了。我看得有些癡,他被我的目光打擾,抬起頭衝我笑了笑:“醒了?我煮了粥,你快去洗洗,吃早飯吧。”我乖乖地進去浴室洗漱。昨天我的衣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乾的,現在那些衣服還躺在洗衣籃裡睡大覺。他倒知道幫李殊買衣服,難道就打算讓我裸奔嗎?洗漱完畢,早餐已經上桌。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我真覺得那種違和感特彆的強烈。他原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男人,獨立生活之後,居然還能做出一頓像模像樣的豐盛早餐來,真令人驚訝。荷包蛋煎得剛剛好,粥也煮得很糯。我仔細嘗了嘗,確認這並不是外麵的味道之後,不免對他另眼相看。“幾點起床的?”我問他。他笑:“六點多吧。現在養成了晨跑的習慣。”他現在的生活方式確實變化挺大。“我衣服還在浴室,都濕著呢。怎麼辦?”“等會兒吃好飯我送去乾洗。”“我是說等會兒我怎麼回去?”他好笑一般地看著我:“那麼著急做什麼?你留在我這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會兒要不我打個電話回你家?”我低下頭喝粥,不再說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我的決定。男人的思維方式和女人不同。當男人看到女人主動在**迎合他的時候,總是認為她的心結已經解了。可惜,他們永遠不知道有一種痛,是無法言語的。有一些心結,是至死都解不開的。吃好飯,他打了電話,社區洗衣房的小妹就輕車熟路地過來收衣服了。我穿著他的衣服,陪著他一起,坐在溫暖的陽光裡。這是我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場景。誰能想到,真的實現時,心境卻已大不相同。“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我終於鼓足勇氣問他,“李殊已經知道我的存在了,她會做什麼嗎?”簡凡翻動雜誌的手指頓住。“不過她就算問了,你也隻管否認就是了。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陳諾!”他沉聲打斷了我,有些嚴厲。我住了嘴,把雜誌搭在了臉上,躺在沙發上。“我昨天說的話你到底懂了沒?”他問我。我在雜誌後輕聲回答他:“我都懂。因為懂,所以很能理解你。我現在已經不會再無理取鬨了。你也說過,現在你需要李殊。不對,是我們……需要李殊。”他沉默,好半晌都沒回答我。直到一串手機鈴聲打斷了我們的沉默。他站起身,看了眼電話,然後走進書房,合上門,接通了電話。我麵對他的時候,是我的整個世界;而他麵對我的時候,隻是他這個人的一麵。真覺得好累。傍晚的時候,乾洗店的小妹過來送衣服。終於換上了自己的衣服,那種安全感讓我仿佛心都定了下來。我幫他做了一桌菜,說要和他一起過一個真正的聖誕節。飯後,我從簡凡門口掛著的小聖誕樹上取下一根綠色的緞帶,係在手腕上,笑嘻嘻地衝他揮舞著。他失笑,捉住了我的手,說:“乾什麼呢?”我抱住他,親了他一口:“我把我自己當成聖誕禮物送給你。敢拆嗎?”他的眸子晶亮晶亮,含著深深的笑意,用實際行動回答了我的問題,一把將我攔腰抱起,大步流星走進臥室。“你愛我嗎,簡凡?”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女人開口去問一個男人愛不愛自己,是極丟臉的行為,那和大街上乞討的乞丐沒什麼兩樣。可是,我現在卻明白,當你還有羞恥感的時候,說明你還愛得不夠深。真若愛得連尊嚴都沒有了,就無所謂羞恥了。他似乎也有些驚訝,對上了我的視線。許是見我問得認真,便低頭微笑著咬住了我的唇。我捧住了他的臉,執著地想要一個明確的回答,“愛我嗎?”他不再微笑,也十分嚴肅地回答了我:“我當然愛你。愛到我都已經變得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我以為我的心理準備能讓我扛得住這句話的,可在真切地聽到的時候,我還是被這句話的肉麻程度給撞擊到眼睛都潮濕了起來。他愛我。我相信他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那麼,我這麼愛著他,怎麼算,也都值了。“我也愛你,也愛到變得連我都快認不出我自己了。”我說。原本這些話我以為我到死都不會說的,但我還是說了出來。他又低下頭來吻我。從我的頭發,到眼睛,到睫毛,到臉上的每一處。我尋到了他的唇,糾纏了上去。儘管我們是兩條路上的人,但我們有一點是相通的。那就是,在我們的心裡,沒有彆的任何人。從愛情開始的時候,到愛情死掉的時候。隔斷我們的,隻是那些不得已的東西。“簡凡……”我睡不著,窩在他的懷裡,準備拋棄尊嚴,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嗯?”他睡得迷迷糊糊。“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方式?”我的聲音低不可聞。“什麼方式?”他沒聽懂。“就是……Sue……”他歎了口氣,吻了吻我的額頭:“放心,我有分寸。”“可是我不喜歡……”“忍一忍。”他抱緊了我,喃喃道,“忍一忍就好了,不用多久的。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叫小不忍則亂大謀嗎?”一滴眼淚,滑出了眼眶。我知道,他決定了的事,是絕不會為了任何人而妥協的。那麼,我們的結局,也就隻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