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數過,鴿子每分鐘會咕咕叫六十聲。”後來,周南明對葉晚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句話。葉晚嘲笑他:“誰會這麼無聊!”周南明也笑,認真地說:“我真數過。”“不可能。”葉晚睜著一雙大眼睛,擺明了不信,“你那麼忙。”是啊,他忙。在沒遇到她之前,他特彆忙。在遇到她之後,隻要不跟她在一起,他就覺得特彆無聊。他數過她家天空上的星星和雲朵,數過她公寓裡的一扇扇的窗戶,數過路旁開了十一朵半的海棠。有一天,他甚至數了來往的車子,尾號是七的有八輛。02“當紅歌手葉晚素顏照曝光,麵容憔悴,疑似受打擊!”“經紀人嶽啟突然辭職,葉晚缺席各項通告!”“當紅歌手葉晚公關沉寂,半個娛樂圈拒絕回應相關話題。”周南明第一次見到葉晚,是在嶽啟出國後。葉晚太過依賴嶽啟,嶽啟走後,她不知所措,乾脆推掉一切通告,把自己關在家裡。周南明去找她的那天,正好是半個月後。彼時,周南明拿著一瓶法國紅酒,踩著滿地的報紙,站在她家的門口。白色的大門緊閉,裡麵像一潭死水,仿佛他踏進一步都會驚擾。他靜靜地站著,隱隱能聽到裡麵傳來音樂聲,哀婉纏綿,像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曲調。半晌後,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插進孔裡,轉動,門應聲而開。房間裡沒有開燈,窗簾緊緊合著,淩亂得不成樣子。他一眼就看到了葉晚,她倒在地板上,穿著白色T恤,胸前繡著一隻可愛小巧的貓兒,藍色的短褲讓她露出修長細白的腿。她眯著眼唱著歌,四周幾株花東倒西歪。是海棠。她好像絲毫不在意有人進來了,隻一心沉浸在音樂裡。留聲機又換了首歌,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浮雲散》。“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周南明大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打開紅酒,對準留聲機,把紅酒倒了個乾乾淨淨。留聲機發出“吱吱”的聲音後,徹底沒音了。房間裡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葉晚怔了一下,睜開眼,坐了起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留聲機,就在他以為她要發火的時候,她突然小聲說:“好浪費啊。”也不知道她是在可惜紅酒,還是在可惜留聲機。周南明失笑,走過去,在她麵前蹲了下來,說:“我是周南明。”葉晚晃了晃頭,眼眶因為熬夜紅紅的,像一隻小兔子,機靈是機靈,眼神又有幾分呆滯。她喃喃道:“是那個傳說中凶神惡煞的周老板嗎?”眼前的周南明穿著白襯衫、西裝褲,眉眼溫潤清晰。他蹲在那裡,平易近人,和她腦海裡的那個老板不同。好似浮雲散去,他踏月而來,一點兒也不凶神惡煞。 他甚至很好看。周南明笑了,點頭:“是我。”輕飄飄的兩個字落在空氣裡,葉晚卻像被點了哭穴一般,“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要把所有的委屈發泄出來。他則手足無措地蹲在那裡,目光落在房間的某一處,半晌後才拍了拍她的背,哄她:“好了,彆哭了。”他最不擅長說軟話,哄人的語氣硬邦邦的。那次,是他生平第一次軟下聲來同一個人說話。他隻覺得,她那麼瘦小,倒在他的懷裡,比照片裡的更真切,也更讓他喜歡。那是一個夏日,是他喜歡她的第二個年頭。他把國外的事業放下,遠渡重洋,為她而來。03來之前,周南明曾去醫院探望林眠,她還昏睡著,嶽啟捧著一本書看著。他走近,看見嶽啟看的是國內的娛樂周刊,頭條與葉晚有關。“既然你那麼擔心她,為什麼不回去?”嶽啟翻了一頁,說:“我跟晚晚說了,我一步也不想離開眠眠。更何況,你去我放心。”嶽啟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周南明,“對了,這是她喜歡的和她討厭的。我們晚晚……”葉晚的絮叨性子似乎是從嶽啟這裡傳過去的,嶽啟一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周南明坐在嶽啟的對麵,身子往後靠了靠,目光落在那張紙上,卻沒有接:“我不會像你一樣慣著她的。她十九歲了,該自己去承擔了。”嶽啟的話戛然而止,他悻悻地收回了手,點頭:“也是,她該長大了。”他頓了一下,又忍不住說,“你真的不會慣著她嗎?你那麼喜歡她。”周南明繃著一張臉。他真的不會慣著她嗎?她喜歡吃飯團,討厭喝粥,喜歡吃火鍋,討厭吃蘑菇,對滿天星的喜歡勝過玫瑰,喜歡曬太陽,喜歡走在大街上。還有更多的喜歡和討厭,他都記得。04周南明全麵接手了葉晚的工作。他蓄謀已久,一步步走來,自然堅定。在回國之前,許音袂被他從網上挖出來,作為葉晚的專人詞作。回國當天,他召開新聞發布會,葉晚並沒有被強製出席,他代表葉晚宣布下一步的計劃。次日,葉晚出席某私人慈善晚會,晚會沒有記者,但仍有照片流出。葉晚身著黑色晚禮服,側著臉,笑靨如花。在慈善晚會開始前,周南明親自給葉晚送去禮服,說:“不管你現在怎麼樣,在晚會上,你必須笑。”葉晚信任他,一晚上都在笑,笑得臉頰疼了。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問她:“還想哭嗎?”葉晚搖搖頭:“笑多了,不想哭了。”他笑,心卻像被針紮一樣疼,說出的話也殘酷至極:“你不能倒下,你如果不選擇站起來,誰都幫不了你。”之後,輿論漸漸變成了“葉晚一夜成長,歌後重新歸來”。“新專輯蓄勢待發,十一年了,‘天後’二字,葉晚當之無愧!”而在各種通告接踵而來的時候,周南明卻全部推掉,悄悄帶葉晚去了土耳其。葉晚許久沒有度過假了,拎著涼鞋,光著腳走在大街上,開心地大叫:“沒有記者,沒有攝像頭,沒有照相機,真美好!”周南明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慢悠悠地跟在她的後麵。她的眼珠子一轉,突然起了小心思。她折回去,一把扯開周南明的手,往他的口袋裡伸去:“你天天都把手插在口袋裡裝酷,是不是口袋裡藏著什麼?”周南明雖然被她嚇了一跳,但總歸沒躲開,任憑她“搜身”。她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打火機,了然地“哦”了一聲:“你是想趁我不注意,偷偷地抽煙,是不是?”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彆偷偷地抽煙,帶上我。”於是兩人便席地坐在路邊,周南明口袋裡隻有一根煙,他點燃,抽了一口,吐著煙圈,問:“你抽過嗎?”“抽過一次,聽說對身體不好就不抽了。”“那現在怎麼想抽了?”“偶爾一次嘛。”她作勢要去奪他手中的煙。他笑著躲開:“你怎麼跟土匪似的?不準動!”葉晚頓時不動了,用那雙大眼睛譴責他。他拿著煙,放在她的唇邊。她輕輕地吸了一口,大概吸得太急了,連連咳嗽了幾聲,小臉漲得通紅。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她穿著吊帶,後背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他的指尖微涼,輕顫了一下。她沒有察覺,開心得眯起眼睛,身子往後一躺:“陽光真好,我唱首歌兒給你聽吧。”她的靈感說來就來,曲子歡快,他忍不住嘴角上揚。旅行在一條新聞到來時終止了。那天,有一條熱門微博“葉晚度假”,文裡附了葉晚在土耳其旅行的照片,言辭全是讚美,說她是在為下張專輯做準備。她拿著手機給周南明看,嘴唇顫抖:“這是你拍的?”周南明點頭。“你為什麼要發給記者?”“大家最想看你的日常,可以為下張專輯的宣傳做準備。”他坐在那裡沒有動,十足的生意人的模樣。葉晚的身子顫了一下,她卻沒有哭,而是點點頭:“我還以為你真的是來帶我度假的。我不唱了。”葉晚把手機摔在他的麵前,他慢條斯理地把手機拿過來,又推給她:“葉晚,我說了,你要學著長大。長大是什麼?就是不要總想著唱你喜歡的,而是想著觀眾喜歡什麼。”那次,他真正地教她什麼叫一夜成長。05從那之後,葉晚的專輯銷量次次破百萬,周南明的名聲也漸漸傳開。有一次,許音袂跟葉晚聊起周南明,葉晚笑著說:“其實,他剛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喜歡我呢,因為他對我太好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都是為了事業。”是啊,她真的以為他喜歡她。她想要一個不管怎麼樣,都能毫無條件地站在她身邊的人。她不犯法,不殺人,不放火,他為什麼就不能站在她的身邊,溫柔地說一句“喜歡她”呢?所以他一定不喜歡她。喜歡一個人會那樣嗎?會那麼殘忍地把血淋淋的世界擺給她看嗎?可是,葉晚不知道,每個人的喜歡不一樣。他的喜歡就是那樣的。06周南明在遇到葉晚之前,曾喜歡過其他人。青春年少,他愛得轟轟烈烈,最後女孩被他的家世嚇跑了。他記得那個女孩把他送的東西一個個擺在桌子,又推給他:“你們家,我高攀不起。”不攀高枝的女孩,讓所有人佩服。除了他。他開始覺得,喜歡是想脆弱,想擁抱,想親吻,卻冷冰冰地把喜歡的那個人隔絕在千裡之外。他受過一次傷,不想再受第二次。甚至,他覺得,他得不到她,她才是他的。回國後,葉晚對他越來越疏離,那種疏離不是日常相處中的疏離,而是心裡的疏離。她開始拚命地學樂器,拚命地補知識。一首歌一遍一遍地磨,她甚至學會了跳舞,跳舞時的她美麗性感,令人心潮澎湃。新專輯麵市後,她登上全國最大的舞台,驚豔了每一個人。毫無疑問,他親手將她送上了巔峰,成了一代天後。在頒獎典禮上,她對著鏡頭,一字一句地感謝他,眼眶紅紅的,他卻在那些感謝裡聽到了些許咬牙切齒的意味。嶽啟給他打來電話:“你還真是一點兒也不慣著她。”他笑著說:“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有比愛情更重要的事情吧。”“不。”嶽啟毫不留情地戳穿周南明,“你以為自己計劃周全,等著她慢慢愛上你,離不開你。你真的是太賊了。”他笑著說,“可是你要知道,葉晚不是你的一單生意,她是活生生的人,她討厭被掌控,你好自為之吧。”嶽啟說得對,如果愛上一個人,怎麼會不想跟她在一起,哪怕隻有短暫的一天。可是她沒有給過他機會,他也沒有給過自己機會。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他的生意,他用錯了方法,她不愛他,是對的。葉晚確定婚期後,來找過他,辦公室裡太壓抑,葉晚提出要出去走走。說是走一走,也沒有走多遠,就順著那條街來來回回地走。葉晚很高興,嘰嘰喳喳地說著原來結婚這麼麻煩。他偶爾說兩句,跟往常沒有區彆。後來,他們走到一家正在做活動的店鋪前。在一個封閉的屋裡,用隔音玻璃隔開兩人,用口型來猜對方說了什麼,獎品是一打五顏六色的氣球。葉晚看上了氣球,走不動了,非要去參加活動。於是兩人就坐在玻璃的兩邊。葉晚坐在那邊,一臉驚訝地說:“真的一點兒都聽不見啊。”周南明坐在對麵看著她。在進來之前,她悄悄地說:“我們可以用微信聯係呀,對不對?”她一副“全天下我最機智”的樣子,像個小孩子一樣,對氣球勢在必得。開始的時候是葉晚說話,工作人員給他們一人一張紙,葉晚照著紙來讀,周南明把看到的寫下來。他了解她,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很熟悉,所以猜出來了。第二輪由周南明說話。周南明看著葉晚的眼睛,開口,說的話卻與紙條上的字無關:“晚晚,我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你。但是,在我心裡,我這樣喚你,有一千次、一萬次,到了嘴邊卻變成了‘葉晚’。我想說我愛你,從某一天在報紙上看到你就愛你。那時,你剛滿十八歲,是最好的年紀,不塗脂抹粉,也好看得讓人心動。”葉晚驚訝地看著他,問他:“你在說什麼?怎麼那麼長?”“你變成了我的一個遙遠的夢。我從來沒想過要到你的身邊去,直到那件事發生。我受你舅舅嶽啟所托,接手你的事情,天知道我有多高興。我跑去買襯衫、領帶、手表,像十八歲的男孩去見心儀的女孩一樣,我打開了那扇門。”“那是我夢裡的姑娘,在我懷裡哭得像個孩子。我一直以為我做了那麼多,你理所當然會喜歡我。可是,後來我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我知道你那麼喜歡氣球,我會給你買很多。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我現在就這麼看著你,我在想,這樣可愛的葉晚,為什麼不是我的呢?”他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隔著玻璃看得不清晰,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我一直想跟你說,我愛你,可能會一直愛下去。到你老了,頭發白了,我也會愛你。”葉晚的表情漸漸從驚訝變成了凝重。分彆前,她拿著數不清的氣球,遲疑了很久,才小聲地問周南明:“是不是我結婚,你有點兒舍不得呀?”周南明笑了笑,搖了搖頭,說:“我晚上飛舊金山。國內的事情都交給許音袂,你的婚禮我就不參加了。”“那麼突然?”葉晚撇撇嘴,“你是不是不想出份子錢?”周南明失笑,往前走了走,略微遲疑,又堅定地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抱在了懷裡。“最後一個擁抱了。”“葉晚,新婚快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晚隱隱聽到他又輕聲說了一句話,好像他在那間房裡說過的字,是什麼“……愛……啊”。——我愛你啊。07後來,有一年,周南明參加公司年會,有個新職員要唱葉晚的歌。台下的眾人目瞪口呆,都去看周南明的臉色,雖然周南明麵無異樣,但大家不敢鬆一口氣。偏偏這人唱的是一首極悲的歌,模仿葉晚模仿得惟妙惟肖,不少人被感染得落淚。眾人再去看周南明,他依然坐得端正,隻是眼眶不知道什麼時候紅了起來,似星星般閃著光,令人的心揪起來。他的眸光閃動,仿佛台上的人是葉晚。比起以往,他現在已經很少想她了,至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會。反而在人海中,他才會突然抑製不住想念。人生之路這麼難行,她卻不在他的身邊。他心想:葉晚,我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裡?她一定很快樂,很快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