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算做了一件好事。”同事對男人的進步表示肯定。“謝謝，”男人捧著一本巨大的詞典認真看，頭也不抬，“這陣子我都在學習，學了有個詞叫日行一善，我想，偶爾也可以善良一次。”“學習果然使人進步。”同事笑道。男人笑笑，抬起頭，說：“我今天又學了一個新詞，不知道你聽過沒有？”“什麼？”“因病致貧，因病返貧。”新聞上說，如果運氣不好得了大病，每個人都可能淪為赤貧，所以叫因病致貧，因病返貧。他很看看，愛和窮，哪怕更有力量。我們說好的，下個永恒再碰頭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大街上。多好，我真想，永遠和你這樣。1、紀堯，我們離婚吧。紀堯相信直覺，所以他做決定，果斷明快，除了在兩件事猶豫過。一次是他和文春曉要結婚時，有個男人出現，告訴他不能結婚，將來他會後悔的，理由真實得讓人恐懼。紀堯想了很久，去找文春曉，問，如果我一無所有，你還和我在一起嗎？文春曉很是莫名，她在化妝，穿著婚紗，坐在梳妝鏡麵前，說，當然不願意。話雖如此，卻透過鏡子偷偷瞧他的神色，臉上帶著些即將嫁人的甜蜜笑容，她當是玩笑。紀堯也看她，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她的長發已經挽起，他的新娘美麗動人，他走過去，拉著她的手：“春曉，我們要長命百歲，我們要永遠在一起。”他們結婚了。還有一次，就是現在，文春曉剛剛提出離婚：“紀堯，我們離婚吧。”協議書就放在桌旁，她已簽好名。紀堯愣了，兀地意識到什麼，三年，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後退一步，拉開門跑了出去。2、可是我愛她啊！紀堯跑了很久，直到跑不動，才蹲下來，捂著胸口喘息。想到發生什麼，他的心臟就像被巨石擊中，一刹那就停止了。紀堯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在牆上，為什麼會這樣，他無力地從牆上滑落，捂著臉欲哭無淚，還是來了！來了！那個男人又出現了，大街上人來人往，也不知道他何時出現，還是三年前的裝扮，純黑色的西裝，精神筆挺，帶著優雅的笑，有些憐憫地看著紀堯：“我早告訴你了。”他的聲音很好聽：“答應她吧，紀堯，你看街上這麼多人，有誰記得誰，況且你也沒有對不起她，一切還來得及……”紀堯沒搭話，抱著頭埋在雙膝上，一言不發，許久才抬起，滿臉的淚水，他哽咽著：“可是我愛她啊！”男人沉默了，紀堯還在哭，無聲地哭，哭得很傷心，也很絕望。明明最初的最初，他是不愛她的。 如果不愛，就不會這麼痛。3、文春曉，春眠不覺曉的春曉。一開始，紀堯真的不喜歡文春曉，甚至有些看不上。那時他們才上高中，紀堯是學校出了名的小混混，一言不和就能和人打成一團。2004年，《鬥魚》風靡全國，飛鳥和魚的愛情感動了萬千少女，少女們瘋狂迷戀戲裡癡情的於皓，而帥氣的紀堯簡直是現實版的於皓。紀堯長得好，也高，鼻是鼻眼是眼，湊成一張精神朝氣的俊臉，穿著白襯衫校服掛在身上，後麵跟著幾個所謂的小弟，總能引來同學的注視。紀堯也有些洋洋得意，這麼多人都在看他。那時候，他有很多人喜歡，也交過不少女朋友，而文春曉是最後一個。是文春曉主動追的紀堯，表白時，紀堯看著麵紅耳赤隻算清秀的女孩，就要拒絕，有人湊過來：“老大，這不是光榮榜上的年級前三嗎？”紀堯仔細看她，果然有幾分眼熟，光榮榜上常年掛著她的照片。他笑了，有些不懷好意。他剛被年級主任罵了一頓，說他影響校風違反校紀，再這樣下去，開除是早晚的事。說得他好像是渣滓，可渣滓有年級前三喜歡。“你說你叫什麼？”“文春曉，春眠不覺曉的春曉。”也不會很醜，紀堯安慰自己，說：“我答應你。”“什麼？”文春曉傻了。“做你男朋友啊。”紀堯不耐煩地說，果然是書呆子，傻裡傻氣。4、那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保護。你看，紀堯才不喜歡她，要不是為了打老師的臉，他才不會這樣犧牲色相。因為要膈應那幫為人師表，紀堯最喜歡的就是騎著單車穿過大半個學校送文春曉去她的班級，特彆要踩著鈴響去，讓老師看到。文春曉對他的心理毫無所知，她沉浸在表白成功的喜悅中，一切都像做夢。她還是覺得不真實，不敢看他的眼睛，坐在他後座，手心會流汗，紀堯叫下她名字，她都要愣半天，原來是叫自己啊……笨手笨腳，也不漂亮，紀堯想，可又不能馬上甩了，他的氣還沒出夠。紀堯對老師的不滿都轉移到優等生文春曉身上，他帶她去他們的小團體，把她丟到一旁，他們放肆地講些帶顏色的笑話，看她窘迫的樣子，心裡就覺得解氣，甚至他去打架，也帶上她。那時候，學生打架，還是挺兒戲的，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他拉著她狂奔，看她嚇得臉都白了，心裡可開心了，還要問：“怕不怕？”文春曉點頭，有人說：“怕怎麼做老大的女人？”文春曉趕緊搖頭，一副要努力配得上他的樣子。傻傻的，紀堯總算找到她的優點，起碼很聽話，還喜歡自己。那時年少，紀堯從不覺得，被人喜歡，有時也是一種負擔。他沒心沒肺，他放肆隨意，他從來不去思考人生未來命運這些事，他那樣的家庭，他破罐子破摔。紀堯家庭並不好，生父早逝，媽媽再嫁，繼父是個酒鬼，喝醉了就找人要錢，沒錢就打人，特彆是這個小拖油瓶。紀堯覺得能活下去，全靠命大，他媽保護不了他，他隻能靠自己。紀堯在學校混得風生水起，卻從來不講他的家庭，也不帶同學回家。他是愛麵子的，不想被人發現，自己一無所有。他唯一帶回家的就是文春曉，那天他載著她，到半路，發現有東西落在家裡，紀堯猶豫了下，載她一起去。他有些煩她了，太麻煩了，牽手都扭捏半天，臉紅得像滴血，更彆說接吻什麼的。他想，可能她看我家那麼窮，就會不喜歡我了。沒想到那天紀堯的繼父又喝醉了。文春曉在屋外等，這是老城區的低收入區，房子又破又舊，光線不足，顯得很陰暗，仿佛灑在這裡的陽光比較少。她邊打量邊等，直到聽到屋裡傳來嚷嚷的罵聲和東西被推倒在地的聲音。文春曉衝進去時，聽到紀堯喊：“彆進來！”她進來，看到紀堯倒在地上，像隻暴怒的獅子和一個男人扭打在一起。文春曉嚇壞了，本能地想跑又腿軟，然後，她看到紀堯被男人用空酒瓶狠狠地砸了一下，瓶子碎了，血流出來了。文春曉也不知道那一刻，她迸發了怎麼的勇氣，她抓起什麼衝過去，喊：“你彆打他，你彆打他！”她瘋了，閉著眼睛，一通亂打。倒在地上的紀堯，視線模糊，隻聽到女孩又害怕又恐懼的尖叫聲，你彆打他！那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保護。小時候太小，他媽媽隻會哭，保護不了他，長大後，他成了保護彆人的人，他的兄弟，他的媽媽，而如今他被保護了，被他一直看不上的女孩保護了。5、他有名字的，他叫紀堯。最後是聽到動靜的鄰居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繼父生死不明地倒在地上，文春曉嚇傻了，手裡拿著“凶器”。紀堯還處在腦振**的惡心暈眩中，看著她被帶走。文春曉才猛地驚醒，求救地望著他，哭著喊：“紀堯--”紀堯踉蹌地追過去：“你們彆抓她，她沒做什麼。”沒人肯聽他，他傷得不輕，追了幾步就倒了下去，和繼父一起被送上救護車，最後一眼是她被帶上警車，平時驕傲的優等生卻像個犯人，低著頭，瑟瑟發抖。繼父沒什麼大礙，文家似乎也有些手段，文春曉被關了12小時放出來。紀堯拔了點滴去找她，沒接到人，她被家人接走了。紀堯悵然若失，他想她了，想以後要好好和文春曉談戀愛，好好對她，他甚至想，不要那麼混了。可他沒想到，見不到她了。忙於工作的家長接到電話，才發現女兒竟進了警局，還和小混混談起戀愛！暴怒的父母用最快的速度辦了轉學，不能再讓她和小混混見麵了。他們用小混混代替紀堯，連提他的名字都不屑。文春曉低著頭：“他有名字的，他叫紀堯。”父母看著她，氣得不行。不過文春曉也乖乖轉學了，也沒再和他聯係，直到紀堯在新學校找到她。那是上學路上，紀堯叫她，她不應，直到紀堯堵住她。天氣很熱，紀堯出了一身汗，又急又惱：“你沒事吧，我真沒想到他會發瘋……”這個他自然是繼父，文春曉靜靜地聽著，她本來安靜，出事後，現在更安靜了。她看著紀堯，神情有些恍惚：“紀堯，我不想去上課。”紀堯大喜，他以為她原諒他了。他們一起逃課，第一次去約會，他們牽手，看電影，還有了小小的親吻。紀堯趁文春曉沒注意，偷偷親了她臉頰一下，文春曉反應過來，呆呆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她很愛臉紅，以前紀堯很嫌棄，現在看了，覺得很可愛。他笑了，文春曉也跟著笑了，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她其實也很美。一切都很好，回來時，紀堯心裡暖暖的，想她真好，直到文春曉說。“紀堯，我們分手吧。我害怕，跟著你，我很害怕。”她眼中真的有恐懼，她跟紀堯講，她被抓走的12個小時，她一直哭，長這麼大從沒那麼無助過，可紀堯不在身邊，她的男朋友幫不了她。哭到嗓子啞了之後，文春曉恍然清醒了，她不是飛鳥，紀堯也不是魚，他們都是陸地生物，他們賴於生存的是腳踏實地的土地。那一晚，文春曉的少女夢破了，隨之而去的，是她懵懵懂懂的初戀。她清醒了，她是喜歡紀堯的，可那又怎樣，她不喜歡他打架，不喜歡他臟話連篇的兄弟，不喜歡他那缺少陽光的家。她看著他的眼睛開始落淚：“紀堯，你保護不了我。”她踮起腳尖，用力地親了一下他的唇：“紀堯，再見！”離開的瞬間，眼淚也落在紀堯臉上。文春曉背著書包離開，紀堯沒有追，握著拳頭，頭也沒抬。那是他們高中最後一次見麵，紀堯沒再找她。一星期後，他退學了，跟著親戚去深圳打工，同一天，學校光榮榜的玻璃被砸了，文春曉的照片被拿走了。紀堯背著包裹離開，沒跟任何人告彆，這個不羈的少年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在文春曉的淚落在他臉上，在她哭著離開，他才發現，他也是喜歡她的。他們是相互喜歡的，可她不要他了。6、我們要相依為命，我們要長命百歲，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紀堯還在哭，男人苦惱看著他。他是來勸紀堯離婚，可他哭得這麼傷心，讓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紀堯在地上坐了很久，他臉上的淚漬乾了，許久，才緩緩站起來，往回走。男人在後麵問：“你想好了？”紀堯輕輕應了聲，男人笑了，也不知怎麼的，他一下子又出現在他身邊，靠著他的耳邊輕聲說：“你真讓我失望啊，紀堯，你會一無所有的。”回家時，文春曉在收拾行李，她要走了。紀堯沒說什麼，也去收拾了行李。文春曉看著他，很不理解，不過她剛提出離婚，不想給他說話的機會。兩個人各自沉默，直到紀堯過來拉她：“休息吧，我們明天去北京。”“什麼？”文春曉又一副呆呆的樣子。其實她真的挺呆的，紀堯笑了，很溫柔又有些心疼，他把離婚協議書撕成兩半：“想都彆想！”他把協議書扔到垃圾桶，拚命壓住湧出的淚水：“你忘了，我們說好了，我們要相依為命，我們要長命百歲，我們要永遠在一起。”7、我隻有你了。是的，明明他們都說好了，在結婚當天。那天，文春曉什麼都沒說，可她一直伸長脖子盼著，但到客人都走了，爸媽還是沒來。紀堯了解，她很失望，誰結婚不想得到雙親的祝福，但他們連來都不肯。兩人都笑著，但都可以看出眼中的苦澀，紀堯安慰她：“沒事的，他們早晚會想開的。”文春曉沒說話，從今以後，除了他，她什麼都沒有，她連家都不能回，她說：“我隻有你了。”“我也隻有你，”紀堯抱著她，“春曉，以後我們要相依為命，我們要長命百歲，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沒人懂這句話的重量，除了紀堯自己。8、他想，她竟會說粗話了。他們重新糾纏在一起，在六年後。那年文春曉大四，畢業在即，有一個同樣品學兼優的男朋友。他們看起來很般配，然後，紀堯又出現了。在炎熱的午後，文春曉剛麵試完，從公交站走回來。走到半路，旁邊有車按喇叭，喊：“春曉！春眠不覺曉的春曉！”文春曉眯著被熱氣薰得模糊的眼睛，看到青年版的紀堯，幾乎一眼就認出他。他笑著，眼睛明亮，露出潔白的牙齒，意氣風發。一刹那，文春曉仿佛看到十七歲穿著白襯衫從走廊走過的紀堯，不知為 ，她本能就跑了，心跳得很快。紀堯拉開車門追了過來：“你跑什麼？”文春曉也不知道自己跑什麼，她就是想跑。其實六年了，什麼都過去。紀堯沒有大富大貴，現實不是，又不是拚足了勁，就能創造商業奇跡，一轉身，他就龍袍加身了。他隻是個普通的年輕人，用彆人在上學的六年青春積累了屬於他的一點小財富，起碼能追上普通家庭。他想她了，就回來了，來了好多次，不敢叫她。今天是看天氣太熱，她連把傘都沒帶，實在忍不住。叫住她名，她回頭的瞬間，紀堯有些難過，他仿佛看到十七歲的文春曉背著書包離開。她還是那個十七歲呆呆傻傻的女孩，紀堯說：“你沒什麼變。”文春曉不知所措，紀堯請她喝飲料，結賬時，她看到他放在錢包的照片，是十七歲的自己，保存得很好，怕壞了，還壓了層膜。紀堯送她回去，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但文春曉能感到他的目光，裝作不經意，偷偷轉過來，看一眼又看一眼，她的臉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下車後，紀堯像老同學重逢般問她電話。文春曉靜靜地看他，說：“紀堯，我有男朋友了，他對我很好。”紀堯笑了，笑得很壞，他篤定道：“你們會分手的，因為我回來了。”文春曉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她罵了句有病，瞪了他一眼，氣呼呼走了。紀堯看著她的背影，依舊笑得很愉快，他想，她竟會說粗話了。9、你又不要我了嗎？不管文春曉什麼態度，紀堯還是來找她。幾天後，他看到她男朋友，是個清瘦的男孩，紀堯看了一眼，哼！不足為懼！可他還是不開心，他竟然載著她的女孩去上課，文春曉坐在自己單車後座時，他還不知是哪根蔥。紀堯做了件很沒品的事，他放了文春曉男朋友單車的氣。看到兩人出來，對著癟癟的輪胎一籌莫展的樣子，還挺得意的，他就倚在車旁，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文春曉看到他，過來問：“是不是你做的？為什麼？”“我嫉妒。”紀堯毫無愧意，望著她，甚至有些受傷。文春曉滿腔的指責驀地說不出來，她回到男友身邊，和他拉著單車回去。是個豔陽天，烈日炙烤著人間，紀堯看著他們走了一段路，實在看不下去。他帶著打氣筒走過去，一言不發地衝了氣，又一言不發地走了。男友很是莫名：“他是誰？”文春曉看著他離去的背景，咬著唇在心裡說，他曾是我最喜歡的人。紀堯沒有光明正大地追她，他就出現在她視線可見的範圍，告訴她，我回來了。他們在食堂吃飯時，他就在隔幾桌的位置，看得出剛匆匆趕過來，襯衫都被汗浸濕了，一個人寂寞地吃飯。他們在圖書館趕論文，紀堯也占了個位置，腦袋下墊了幾本書，趴著睡覺，很累的樣子。文春曉告訴自己不要去看他，可還是忍不住去看他，看他孤零零地看著自己，等著。她有些難過，他們之間好像沒有空白六年，文春曉一如既往的呆傻，紀堯還是那麼如此無恥。文春曉去圖書櫃找書時，紀堯偷偷跟過去，隔著書櫃：“你們真好啊，有這麼多書，這麼大的圖書館。”文春曉看他一眼，他高中都沒讀完，更彆說上大學，紀堯大概察覺到她在想什麼，又說：“就算讓我高考，我也考不上這麼好的學校。”文春曉繼續在書櫃間逛著，其實她早就看到了需要的書，可她還是走走停停，和紀堯保持著短短的距離，就像一個秘密的心照不宣的約會，他跟著她，一直跟著她。回座位時，男友問怎麼那麼久，文春曉紀堯一眼，突然覺得很對不起男友，像背叛了他。分手是文春曉主動提的。那天他們從圖書館出來，男友興奮地說他拿到了offer，要帶她一起去，在另一座城。他描述得很好，可要走了嗎？文春曉回頭，看到紀堯隔著遠遠的距離，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薄，好像陪他的隻有影子。她等男友走了，才走到他麵前。紀堯欣喜若狂，可沒等他開口，文春曉說：“我要走了，跟他一起。”或許太突然，紀堯根本來不及掩飾情緒，他在笑可又像要哭了：“你又不要我了嗎？”像個孩子，很無助，很彷徨。又覺得這樣太示弱了，他急忙改口：“我會去找你的。”文春曉不知說什麼，眼淚在眼裡打轉。她轉身離開，在路上打電話跟男友說分手，男友掛了她電話。文春曉去宿舍樓下等他，等到半夜，他還是下樓了，文春曉仍說分手，很堅決，男友氣瘋了，潑了她一臉水：“你會後悔的！”水是保溫瓶裡的溫水，夜深了，他怕她冷，本要帶給她的。他其實對自己很好，文春曉有些委屈又有些想哭，她上輩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壞事，才遇上紀堯，那麼好的男朋友，她放棄了。紀堯一直跟著她，文春曉找到發泄口，恨恨說：“你彆以為我會和你在一起，我不會的！我恨死你了！”紀堯沒說話，他伸手，狠狠地抱住她。那晚，文春曉在車上哭了很久，她說：“我會有報應的。”紀堯吻她的頭發：“有報應也該報在我身上。”10、你不懂，春曉不是災難。沒想到一語成讖要，但報應落到文春曉身上。文春曉病了，很嚴重，紀堯從她提出離婚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來了。三年前，他和文春曉結婚前，有個男人突然出現，黑西裝，笑容迷人，優雅得就像來觀禮的賓客。他問：“如果你的新娘注定會患上不治之症，你還要和她結婚？”貧困，重大疾病，這些能輕易壓垮普通人一生的東西又出現在紀堯人生。男人打了個響指，紀堯在眼瞳裡看到未來，他們結婚了，他們很幸福，直到文春曉查出骨癌晚期。紀堯清楚地看到殷實的家被一點一點掏空，看到文春曉一天天地瘦弱下去，被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看到自己奔跑在醫院，又一次深陷貧困，活得無比辛苦又無法拯救……“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和她結婚後的生活。”“娶了她，你會一無所有。”男人不隻出現一次，每一次出現都證明他所言非虛。紀堯不得不相信，他求男人：“你能救她嗎？我什麼都可以做！”男人很可笑地看著他：“我告訴你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幫你從災難中解救出來，還不夠嗎？”“不，和春曉結婚才不是災難。你不懂，春曉不是災難。”不能和文春曉在一起才是災難，況且，他本來就一無所有，他有的，都是文春曉給的。他的改變，全因一個女孩把吻當作告彆，把淚落在他心上。“我們會結婚的，而且我們會長命百歲。”他們還是結婚了，那天他問文春曉，如果我一無所有，你還和我在一起嗎，沒人知道，那一刻，他已知道一切，做好一無所有的準備。11、你彆想丟下我。紀堯抱著文春曉：“你彆想丟下我。”文春曉震驚地看著他，紀堯把臉埋在她肩窩，眼淚滾燙地落下：“我都知道了。”三年，他總期盼會有奇跡，祈求上天給他們一個奇跡。可不老天不肯，那麼尋常的一次體檢，骨癌晚期，一下子被宣判離死不遠。文春曉無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從拿到診斷書，她就亂了，她唯一明白的是要和紀堯提離婚，她不想拖累他，她不想他看到她病入膏肓的樣子，她不想他看著自己死。“你怎麼發現的？”明明她都撕了診斷書。紀堯沒回答，緊緊地抱著她，難過地說：“你彆丟下我，你彆不要我，我們明天就去北京，治病，還好好在一起，彆把這些病想得那麼可怕。”“可——”文春曉說不出話，她想拒絕，可還是用力地抱住他。多好，紀堯多好，她真想像他說的那樣，治病，還好好在一起。12、我不後悔，從不後悔。文春曉沒再提離婚的事，跟紀堯去北京治病。醫生說情況並不好，紀堯安慰她，會好起來，積極配合醫院的治療。文春曉不是勇敢堅強的人，對得這麼重的病也很絕望，但她想努力一次，為紀堯也為自己。治療是痛苦的，唯一慶幸的是，有了男人的提前告知，紀堯買了保險，不用為錢太奔波，但醫療費仍像無底洞般。紀堯想多陪著她，她沒多少時間了，眼睜睜看著當初的畫麵一一出現，這感覺真可怕。他甚至有些恨那個男人，為什麼要告訴他，他不想擔驚受怕地等著那天的到來。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這麼短，對文春曉來說又如此漫長，化療讓她大把大把地掉頭發，體重一天天在下降，越來越劇烈的骨痛，來來去去的發熱高燒，特彆到了晚上，她根本睡不著，一點都睡不著。皮膚潰爛，疼痛襲來時，文春曉根本疼得誰都不認識，她亂抓亂咬，紀堯抱著她，不敢讓她亂動，她現在很容易病理性骨折。不過三個月，文春曉完全變了一個人，瘦得厲害，也變形了。“我快認不出我自己了。”她看著紀堯苦笑，心疼摸了摸他的臉，他也瘦了，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她晚上睡不著，他也陪著她，怎麼可能好，況且，她疼得失去理智時，抓得他一臉傷。文春曉很想哭，但她覺得不能哭，她一哭，紀堯肯定更難受。她很想跟他說，我受不了，我不想治了，反正治了也熬不了多久，可她又怕傷他的心，但真的好疼，疼得她受不了。她還睡不著，她現在才發現，睡不著是這麼痛苦的事，像時刻清醒地感覺自己在死去。醫生說能暫時出院，兩人都鬆了一口氣。文春曉要回家，其實還是待在北京比較好，但兩人還是回去了。回到家，文春曉感覺精神都好了很多，她看著忙碌的紀堯，還有興致做些小破壞，把剛擦過的地板踩臟，扔果皮在地上。紀堯無奈地看她，他是後來才發現，其實她很調皮的。文春曉趴在沙發上看她，突然問：“紀堯，你後悔嗎？”笑盈盈，可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她想說，她後悔了，她後悔和他結婚，給他帶來這麼多痛苦。紀堯蹲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睛：“我不後悔，從不後悔。”他不後悔，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可他就想陪著她，一直陪著她。13、媽，你以後能不能幫我看著他？一切都像男人說的那樣。文春曉一天天不好，可誰也沒再提去醫院，沒用的，他們都清楚。他們像那兩隻相濡以沫的魚，用最後一點點時間緊緊地挨在一起。文春曉還是讓紀堯去通知父母，當年女兒要嫁給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男人，父母氣得跟她斷絕關係，他們接受不了女兒又跟那個小混混在一起。文春曉離家前最後一句是——“他不再是個小混混，他有名字，他叫紀堯。”後來，他們結婚，她爸媽也真沒來。文春曉生病，也不想告訴他們，說對不起他們，起碼讓他們以為女兒還活得好好的，但這次不知怎麼想通了。父母來了，看到變了個人的女兒，大哭了一場。文春曉倒沒哭，她想讓父母看到，她雖然病了，可過得很幸福，有幾個女孩能如她幸運嫁給初戀，她的男人對她很好，一直都很好。她對不起父母，可紀堯沒有對不起她。紀堯出去買東西時，文春曉掙紮著給爸媽跪下。“媽，你以後能不能幫我看著他？”“我怕我走後，他會出事，他叫紀堯，現在不是小混混了……”在門後的紀堯咬著拳頭，他覺得他這輩子的好運都用在遇上她，所以文春曉和他在一起，才會厄運連連，才會生重病，才會連見父母一麵，都是為了自己。14、願我和所愛之人，長命百歲，永遠在一起。紀堯期盼了三年的奇跡沒有出現。文春曉在早上去世，去世前一晚，她讀了一首詩，海子的《夏天的太陽》。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大街上。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紀堯笑了下，握著她的手，把她摟在懷裡。那一晚，她睡得很安穩，是生病以來，第一次擁有這麼靜謐的晚上。第二天紀堯醒來，看到她臉上帶著笑，像睡著了，正做著個很好很好的夢。她給他留了一封信。願我和所愛之人，長命百歲，永遠在一起。她不想和他相依為命，太累了，活著太痛苦了。文春曉偷偷攢了安眠藥，躲在洗手間全吃了。出來之後，她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今晚我想睡個好覺。”後來，男人又出現了一次，問為什麼沒有阻止她。紀堯沒回答，他也想阻止，可他不讓連讓她想睡個好覺都不行。恨不能以我身代你受這千辛萬苦，千罪萬孽。恨不能感同身受，恨不能以我身代你身，恨不能為你抵擋這一切。他賣了車賣了房，用儘手段，可也阻止不了病情壞下去，阻止不了她那麼痛苦地活著。生老病死，他無能為力。他無可奈何，他隻是個平凡的男人，什麼都不能替她做。紀堯捂著眼睛，淚從指間流出：“我隻是想讓她睡個好覺。”15、人間的太陽。紀堯還是挺過去了。他答應過文春曉，要活著，活著記住她。他還答應她，將來還可以再交個女朋友，娶個老婆。“不過不能比我漂亮，不能對她比我好，不能愛她比我多……”“好好好，什麼都答應你。”那時候，他們都笑著，就像已經看到路儘頭，也要笑著走下去。文春曉問他，我醜嗎，紀堯說不醜，她問你喜歡我什麼，紀堯說，我喜歡你笨，傻傻隻喜歡我，文春曉笑了，她說對，我就是傻傻隻喜歡你了。紀堯還回了趟學校，可惜找不到當年的光榮榜。不過他看到好多青春年少的小情侶，他們很大膽，光明正大地牽手。很可愛，紀堯站在街旁，淚流滿麵，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大街上。多好，他真想，真想永遠和她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