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救處方的。”男人搖頭,“她不夠愛他。”“梁溫柔是個醫生,處方也是個醫生。”同事反駁,“她不是不夠愛他,是因為梁溫柔知道,她是個醫生,醫生隻會救人。”“教條主義。”男人才不會這麼容易被收服,他想轉移話題,他的目光被前方一張海報吸引,海報上的女孩燦爛奪目,極為驚豔,他感歎,“她真漂亮!”“她叫左離,是個明星,你曉得,人類社會,明星是很受追捧。”“那她的人生一定很燦爛,”男人揚起嘴角,有了主意,“我去幫幫她,讓她的人生更燦爛一些。”他的生死遊戲必須有一個擁有這麼燦爛人生的玩家。走到世界末日,我們還在一起這麼多年,我總是在告彆。告彆愛情,告彆親情,告彆愛我的每一個人,這一次,我要向自己告彆。從此,什麼也沒法阻擋我,我將走向未來,整個世界都踩在腳下。1、也是這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回不了頭。2009年9月,左離拖著行李離開家。背後是父親的咆哮,他像馬教主附身,大吼著:“滾!你走了,就彆回來!”大概這樣的咆哮還不夠表達他的憤怒,他脫下鞋,朝左離扔過去,鞋扔得很用力,卻偏離目標,打在走廊的牆上,留下一個淡淡的腳印,伴隨著鞋的落地聲,還有甩門聲。門被關了,左離咬著唇走了幾步,又回來,把鞋撿起來,包好,放在行李箱。她回頭,城市的保險門把一個個小家庭鎖得嚴嚴實實,連燈光都沒泄露出來。這是她的家,可如果沒有功成名就的一天,她大概不會回來吧。左離仔細地看這麵熟悉的門,幾乎是凝視,爾後,轉身走了。這一次,她沒有回頭,也是這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回不了頭。從此,她就像一把射出去的箭,隻能向前衝,衝到路的儘頭,要麼生,要麼死。2、我隻是來告訴你,你、要、死、了!2009年,誰也沒有料到,左離會成功。2014年,左離坐在化妝間,青蔥玉指在IPAD滑動,漫不經心地問:“你說,我要死了?”她在問化妝間的另一個人。那是個穿黑西裝的男人,長得很英俊,愛笑,正專心拿著眉毛,對著鏡子描眉。他的手法很生疏,也畫得不好,隻是輕輕碰一下,始終沒畫下去。左離看不下去,她是個時間觀念很強的人,這簡直是浪費生命。她走過去,輕輕幾筆:“可以了。”男人對著鏡子打量了下,抬頭真摯地問:“我有變得更帥嗎?”左離笑了:“先生,沒人會覺得一個來告訴她死期的男人是英俊的。”就在一星期前,左離開始做同一個夢,關於她死亡的夢。夢裡在很大很大的舞台,大得近乎空曠,舞美做得很華麗,布置成浩瀚的星空,她站在星空下,靜靜地唱歌。底下是人山人海的觀眾,也很安靜,幾乎是屏息在聽她唱歌,就手中的熒光棒亮著,彙成閃閃的星海。 這一直是左離期盼的,所有人安靜地聽她唱歌,隻有她,眼裡隻有她。一切都很美,她的歌聲清澈空靈,仿佛能穿透一切,又如詩般溫柔,流淌過每人的心田。這簡直是個讓人醉了的美夢,如果忽略後半段。一曲過後,左離彎腰致謝,意外就出現在這時候,舞台的燈掉落了……夢的最後,是一則新聞,當紅歌星左離個唱出意外,搶救無效死亡。她死了,在事業的最高點最輝煌時死了。左離驚醒,在保姆車上,身邊坐著麵前這個男人。他在看她,眼神充滿欣賞:“左小姐,您真美,難怪那麼多人為您瘋狂著迷。”左離剛從驚嚇醒來,又陷入另一個驚嚇。她往後退,一臉警惕:“你是誰?怎麼會在我的車上?”她要去趕去電視台錄個節目,這幾天工作量很大,她累得睡著了,但車一直在路上,沒有停過,他怎麼會在車上?“噓,彆怕。”男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動作,他微微傾身,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我隻是來告訴你,你、要、死、了!”3、為什麼不可以?那隻是一條狗。這是第一次,接下來,左離總能碰見他。她每天做什麼,發生的事,都如夢境那樣發展的。現在,左離不得不承認,她快要死了。她望著男人,他還在把弄眉筆,左離移開視線,看鏡中的自己。她很美,妝容精致,黑色魚尾長裙把她襯得搖曳生姿,讚助商的珠寶更是讓她顯得矜貴美麗。她要參加年度音樂盛宴,經紀人告訴她,最佳女歌手會是她。市場並不好,她的專輯卻破了記錄,她如一架破冰船,勢不可擋,銳氣逼人。她很紅,正當紅,等一會兒走紅地毯,左離可以想象,她會被尖叫聲淹沒。左離放下IPAD,站了起來,一字一頓:“我怎麼才可以不用死?”男人笑了,他放下眉筆,滿意道:“我通知了這麼多人,你是第一個主動問我不用死方法的人。”男人轉過來,望著她:“其實方法很簡單,隻要你肯舍得那條狗。”他打了個響指,視頻在左離眼瞳播放,還是那個夢,但舞台上多了隻白狗,蜷縮在她腳下。事故發生時,它撞開左離,畫麵最後是白狗溫和的眼睛,眷念地看著她,緩緩閉上,身下是漫延的血。“不,”左離驚恐地閉上眼睛,不斷搖頭,“不可以,遙遙不可以!”“為什麼不可以?”男人聳聳肩,無謂道,“那隻是一條狗。”4、鞋是左腳,她的夢想從離彆開始,她給自己取了藝名,左離。那確實隻是一條狗,可對左離來說,那是她的夥伴,她的朋友,那是遙遙。2009年,左離同家裡鬨翻,因為她要去唱歌,她有個夢想,當歌手。這對於平民百姓的父母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沒錯,女兒長得挺漂亮,會唱歌,從小到大歌唱比賽拿獎拿到手軟,但那又怎樣?沒錢沒勢沒背景,玩什麼音樂。那年,左離大學剛畢業,二十一歲。父親在小城幫她找了個朝九晚五的工作,國企,清閒,穩定,沒多久,有人介紹對象。相親男在對麵滔滔不絕,左離晃動著勺子,咖啡廳正播放周董的《琴傷》,聽著聽著,左離幾乎要哭了。以後她的生活沒有這種詩意的浪漫,隻有柴米油鹽的煙火,醺得她麵色模糊。她仿佛看到接下來的人生,多麼順直的一條路,結婚生子,嫁個差不多的人,生個差不多的孩子,過著差不多的生活。左離想起,她還有個夢。高考填誌願,她報的是音樂學院,最後填上去的是好找工作的專業。爸媽說,“以後你會明白的,我們是為你好”,他們確實是為她好,可她還是不明白。左離打斷相親男,問:“你做白日夢嗎?”男人愣住了,左離留下咖啡錢:“我做。”回到家,左離開始收拾收李,去辭職。那是父母用了畢生人脈為她找到的鐵飯碗,爸媽果然如預料之中怒火滔天,問她到底想怎樣,左離說:“我想唱歌。”“你會餓死在外麵!”“那是我的事。”左離執意要走,她拖著行李,帶著爸爸扔出來的鞋離開了。鞋是左腳,她的夢想從離彆開始,她給自己取了藝名,左離。她當晚就走,去年輕人都會向往的城市,那裡的生活叫“漂”。火車啟程時,左離卻覺得她一直漂著的夢,落地了,她開始旅程了。5、遙遙,夢想遙遙無期的遙。無疑,這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是場窮遊。那個城市,就是個很郊區的租房,租金都高得讓人羞愧,你是個連房租都付不起的窮逼。左離不得不先找份工作糊口,每天早早起來,擠公交,上班,下班,去酒吧駐唱,晚上回去,抱著吉他彈彈唱唱,寫詞作曲,抓住一閃而過的靈感,錄音,傳到論壇上去。閉上眼,倒到**,第二天鬨鐘響,又是精疲力儘的一天,周而複始……很累,但左離沒想過放棄,這樣的日子讓她感到充實,她真的在做一件事,她來了!在追求她的白日夢!就連每天追著公車跑,都讓她覺得,她在跑,為她的夢想奔跑!左離總告誡自己,跑!快點,再快點!青春能有幾許,她要趁年輕,拚儘全力。但也有很累的時候,比如一個人,什麼都是一個人。在他鄉,一個人擠公車,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唱歌。孤獨像潮汐,潮起潮落,湧過來退下去,下一波又席卷而來。淩晨二點,一個人卸妝後,從酒吧走回去,左離總覺得,她像過客,路過很多風景和故事,卻沒有什麼屬於她,她隻有一腔孤勇的夢想。遙遙是這時候出現的,它和左離一樣,在淩晨二點的街頭遊**。它是隻流浪狗,很小,臟兮兮的,毛發卷在一起,看不出顏色,唯有眼睛烏黑清亮。左離在公交亭看到它,蹲著,一副等人領走的姿勢。依她的境況是養不起狗的,左離想到包裡還有牛肉粒,剝了包裝喂它。遙遙吃完,黑豆般的眼睛望著她,感激地舔了下左離的掌心。那一刻,左離心軟了,她多需要在夜深人靜時,有人聽她不成曲調的唱歌,哪怕是一隻狗。她抱起小狗,名字想好了,遙遙,夢想遙遙無期的遙。回到家,她給狗洗澡,費了好大的勁,全身都濕了,但左離卻很興奮,這是小租房第一次有活潑的氣息。她給遙遙吹乾毛發,喂食,搭個簡易小窩,最後心血**,拿出爸爸扔出來的鞋,說:“遙遙,這是爸爸。”不對,左離又糾正:“這是我爸爸,你爺爺。”話音剛落,左離紅了眼圈,她有點想他們了。可她還一無所有,拿什麼去見他。左離抱著吉它,輕輕唱:“當你想他,看到什麼,都像他,都是他……”6、要不,到我那湊和一晚?遙遙讓左離感覺自己沒那麼孤單。她有隻狗在等她回家,她要照顧它的一日三餐,這讓她對每一天都充滿期待。晚上,她撥弄幾下琴弦,去摸摸它溫軟的肚皮,總能讓嘴角揚起,好溫順的遙遙,傻兮兮的,隻會吃。它那麼小,她都可以把它藏在背包裡,浪跡天涯。遙遙懶洋洋地躺著,偶爾舒服地嗷嗚一聲,似乎地說,愚蠢的人類,伺候得還可以,明兒本座給你升官加爵,封你為唱曲兒小能手~人是需要陪伴的,特彆是那些一無所有的日子,更是尤為珍貴。可惜好景沒多長,房東來視察,租房是不可以養寵物的。正好左離交房租並不是那麼及時,來北京的第一百零八天,左離被房東連人帶狗地趕出來,還有那隻鞋。熟悉的場景,伴隨著扔東西聲,門被關了。隻是鞋飛出來,被遙遙一個飛撲咬住,它搖著尾巴,蹲在左離麵前,壞人,這可是爺爺~。左離哭笑不得,她滿腔的怒火變成認命。她收拾好行李,背著吉他,牽著遙遙,不知要去哪。已經很晚了,左離漫無目的走了一段路,最後坐在路邊,遙遙在旁邊興奮地跑來跑去。沒人理她,大城市的人行色匆匆,就有人好奇地施舍她一眼。左離坐著,發呆,想哭,她不曉得怎麼辦,其實找家旅館一切都好了,可她身上沒多少錢,錢要用在刀刃上,這太奢侈了。況且,她很累,什麼都不想去想。夜深了,左離幾乎要找路邊的流浪人借張報紙湊一夜時,有人路過,停下來問:“沒地方住?”左離抬頭,那真是個瘦成一道閃電的美男子。男孩很高很瘦也很帥,重點他也背著吉他,重點他眼中散發著濟世救人普度眾生的光。左離呆呆望著他,有些不敢相信,這麼個飽受冷遇見識世間殘酷的夜晚,還有個弱不禁風溫暖可愛的男孩向她提供幫助。男孩愛笑,一點沒有音樂人的冷高,他說:“要不,到我那湊和一晚?”左離沒猶豫超過三秒,立馬點頭,拖家帶口跟他走。後來,寧溪也問過她,怎麼就這麼跟他走了,左離擺擺手,就你瘦得跟排骨沒兩樣,遙遙都能撲到,我怕什麼。寧溪笑笑,沒再問,實則是,當時,左離正猶豫著,看到男孩左臉頰的酒窩,就像書裡描述的一汪梨渦,她想,笑得這麼好看,應當不是壞人吧。男孩是同道中人,一樣漂過來玩音樂的。他帶著左離,走了段伸手不見五指拐來拐去的路。左離還不知道,金碧輝煌的京城竟還有這麼陰暗狹窄的小道,她很緊張,開玩笑:“你不會是把我騙到哪裡劫財劫色,先那啥後那啥吧?”寧溪打著手電筒走在前麵,回頭笑了下:“彆怕,快到了。”光線不足,可他笑起來還是傾國傾城,美貌動人,左離心安定了下,果真沒一會就到了,竟是個四合院。她拍了拍胸膛,這一晚上的怨氣一掃而光,不勝感激:“謝天謝地,沒有被毀屍滅跡。”男孩正在開門,聽了,回眸一笑:“慶幸沒有被劫財劫色,也沒有被先那啥後那啥?”左離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一半是因為羞澀,她發現這人笑起來真的是神擋殺神 佛擋殺佛,好一個磨人的小妖精。《唐伯虎點秋香》裡,秋香三笑留情,左離覺得他這三笑,一點都不遜色秋香的威力。7、我要你陪我,陪我走下去。男孩叫寧溪,租了四合院的一小間。和左離一樣,是個窮逼,不過是一個付不起房租的窮逼,一個暫時付得起房租的窮逼。房子很小,但很乾淨,和寧溪一樣,散發著陽光氣息。寧溪幫左離把行李搬進去,就抱著棉被睡到折疊椅上去。他大概也累極了,沒一會兒,就發出輕微的打呼聲。左離盯著他的後腦勺,黑發打著卷兒。聽說自然卷的人比較聰明,不知不覺,寧溪睡過去,竟睡得無比安穩。第二天,寧溪被吉他聲喚醒,她站起來,看到寧溪坐在庭院前,抱著吉他,修長的手指撥弄著,眉微微皺著,光照在身上,牛仔白T,他就像張名家拍攝的黑白藝術照。左離坐到他身邊,彈著吉他,和他輕輕和起來。他們即興彈著輕快的曲調,左離哼唱著,一曲畢,兩人都笑了。這真是個美好的晨曦,左離問:“寧溪,我能租你的房子嗎?”寧溪笑,點點頭,答應了。房子加了張一米二的小床,更小了,簡直要踮起腳尖才能走動。左離踩著腳尖,在房間的空隙跳來跳去,最後打著轉,一個接一個,長裙的裙擺飛起來,配上順直的長發,仙到極致,她真的很美。寧溪就倚在門旁,抱著胸,微笑地看她,眼神溫柔而直接。他們沒多久就在一起,唇齒相依的年輕男女要相愛很容易。那是左離最快樂的日子,世上最難的事是什麼?信仰和愛情,兩樣她都有了。她不再一個人,她有個小小的一家三口,一個戀人和一條狗。他們一起去唱歌,在地鐵站,在路口,他彈著吉他,她唱著歌,她一回頭就能看到他,他一看到她就對她笑。這樣簡單純粹的幸福讓左離迷醉,有他,夏天的酷熱,秋天的蕭瑟,冬天的寒風都沒什麼,整個四季都變成春天,萬物複蘇般的生機勃勃,就連站在漫天的雪花中,也成了浪漫。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那一年,下雪的日子仿佛特彆多。經常回家時,胡同積著厚厚一層雪。寧溪帶著左離,兩人手拉手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走到半路,左離覺得腳都僵了,寧溪彎腰,一把抱起她。那真是個標準的公主抱,親密而大膽,路過的行人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這個背著兩把吉他的男人。左離有些不好意思,戴著手套捂著臉,過一會兒又偷偷分開一條縫,第一眼就看到寧溪額頭布了一層汗,皺著眉喘著粗氣,卻沒有放下她的意思。左離的心揪了下,疼了,她抱著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懷裡,輕輕磨蹭。“怎麼了?”左離小聲說:“我餓了。”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其實她想說,她舍不得,舍不得這麼瘦的他背負自己。寧溪摸摸她的頭發,邊走邊四處張望,終於讓他找到一攤烤紅薯。他飛快跑過去,買了兩塊,挑最大的。左離不想走了,兩人坐在長椅上,吃著紅薯,雪依舊在飄。不遠處,那個賣紅薯的大叔嗬嗬衝他們笑,三個人縮頭縮腦,又其樂融融的樣子。左離吃著紅薯,口齒不清:“我希望我八十歲,你還買烤紅薯給我吃。”這簡直是個一輩子的約定,寧溪停下來,低頭看她。她被風雪打得很憔悴,眼睛卻很亮,他在她眼裡找到自己,熠熠生輝,寧溪點點頭。左離滿足了,繼續嘮叨:“你聽好了,以後不要隨便對彆人笑,男的女的都不行……”晚上,風雪愈大愈急,似乎要把房子吹走。遙遙興奮地趴在窗戶前,左離窩在**,邊寫邊改邊彈唱幾句,她在寫一首歌,一首關於雪天等男友買烤紅薯的歌,很俗,歌名也很俗,叫《我要你陪我》。多少人愛到生生死死心字成灰我隻要你我要你陪我,陪我走下去走到路儘頭,走到世界末日,我們還在一起……她寫得很快,和寧溪唱了一遍又一遍。寧溪把它錄下來,傳到論壇上去。天快亮了,兩人一夜沒睡,卻很精神,並躺著聊天,聊人生,聊夢想,聊當下和未來。他們已有小小名氣,但未來仍像白日夢,寧溪問:“我們會紅嗎?”“不知道呢,”左離翻身,望著他說,“我覺得我不紅也可以理解。”“為什麼?”左離卻不說了,她跳起來,奔跑的一天又開始了。寧溪還在問,左離顧左右而言他,心裡卻在說,傻瓜,遇見你,已經花光了我所有的運氣,我哪能還擁有那麼多。8、左離,你以後會扶搖直上的。沒想到接下來,他們的人生像開了外掛,走運了。《我要你陪我》紅了,有多人唱很多人聽,就連廣場舞大媽也知道了。沒多久,就有唱片公司的人找上門,是個很有實力的公司。約談的那一天,兩人一起去,寧溪把左離打扮得美若天仙,他給她買了件光彩照人的連衣裙。寧溪開玩笑說:“走吧,不成功便成路人。”買了那件能閃瞎狗眼的名牌裙子後,他也成了付不起房租的窮逼。上帝到底給他們開了一扇門,不過隻開了半扇。唱片公司很有誠意,表示要簽人,還帶了整套包裝方案。金牌經紀人,最頂極的團隊,一切都很好,除了一點,他們隻簽一個人,他們隻要左離。左離要站起來要說“抱歉”,被寧溪按下去。一個下午,都是寧溪在說話,事無巨細,他全幫左離談好了,左離沒說一句,就強忍著眼淚,低頭看桌麵。她壓抑的情緒,在人走後,徹底爆發了:“那你怎麼辦?你怎麼辦?”唱片公司說寧溪的聲音條件並不好,如今市場不景氣,他們沒時間沒精力去培養。寧溪抱著她:“彆哭了,多幸運,我們不用睡馬路了。”不成功便成路人,他們沒有成路人,相反,左離很有可能會成為一顆升起的新星。經紀人很快過來幫左離搬家,公司給她找了新房間,條件好這裡N倍。左離望著空****的房子,有些傷感,有時人生就是旅行,一站站抵達,又一站站告彆。遙遙趴在玻璃窗前,汪汪叫著,大概它也在告彆。左離摸摸它的腦袋:“走了,遙遙。”經紀人好奇地問:“你叫它什麼?”“遙遙。”“不錯,搖搖,扶搖直上。”經紀人望著她,特彆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左離,你以後會扶搖直上的。”左離沒接話,她望著正在搬行李的寧溪,想,她已經扶搖直上,他還在遙遙無期。寧溪有感應般看過來,他走過來,說:“我們不會忘記這裡的。”9、粉絲不會喜歡你有男朋友。那時候,左離也以為她永遠不會忘記那裡。但時間一晃,才沒幾年,她已經不會去想起。左離望著鏡中妝容精致的人,怎麼也想不起那個清湯掛麵和寧溪吃烤紅薯的女孩,其實從簽約那天起,她就變了吧。男人還在等,很有耐心地問:“左小姐,你考慮得如何?”對了,她還在想著怎麼活下去。左離望著他,認真道:“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除了遙遙。”因為那是寧溪唯一留下給她的。從四合院搬出後,經紀人就開始準備她的出道。左離的聲音很好,外形條件也好,但娛樂圈並不缺俊男美女會唱歌的人,她需要更優秀。大量的訓練,係統化的學習,每天從公司回來,左離累得癱在沙發上,跟寧溪撒嬌:“我好像一條狗。”她是新人,誰都可以欺負她,誰都可以對她呼來喝去,那是個刀光劍影的地方,可這世道,你若沒有價值,誰會養條狗。寧溪還是老樣子,酒吧,地鐵站,左離總是找機會推薦他,但她一個新人,人微言輕,說的話有什麼分量。經紀人說:“隻有你起來了,才有其它可能。”公司準備在選秀裡推出她,那年最火的音樂節目,他們會對她現在全方位的包裝,該說什麼,什麼有話題性,有煽動性,都是計劃好了。當左離站在舞台上,燈光聚集在身上,有一瞬間視線白茫茫什麼都看不到,可她知道,開始了。她說:“我來了,來唱歌給你聽。”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唱歌給人聽,給很多人聽。左離紅了,被關注,很多人討論在她。那年夏天,音樂節目紅遍了大江南北,也成就了左離,她有大批的粉絲,她紅了,她再也不可能隨便站在馬路上吃烤紅薯。經紀人為她規劃了新的方案,明確地告訴她:“粉絲不會喜歡你有男朋友。”她說,寧溪每天出入她的住宿,早晚會有不利於她的報道,而她才剛剛開始,經不起一點風浪。“想想吧,你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幾個月,我想你也清楚,這是什麼樣的圈子,你想證明自己,得先留下來,路才能走遠。”最後一句,讓左離所有的憤怒生生止住。她為什麼來?背井離鄉一無所有?因為她要證明給他們看,給那些對她說“不行”“你不可以”的人看。但左離一看到寧溪的笑,她什麼想法都沒了。未來有很多可能,但她不會再碰到第二個寧溪,一個在黑暗中撿了她,收留她,給她買紅薯的寧溪,即使他們已經如此不同,她走得太快,她的世界更大,他快跟不上了。不知為何,從前左離看到他會覺得心安,現在,卻有些心塞,就連寧溪的笑,也沒以前傾國傾城了。10、我走了,好好照顧遙遙。寧溪走的那天其實是有預兆的。那天早上,左離睡晚了,寧溪卻纏著她,叫她給他唱《我要你陪我》。左離急著走,她這條路走得小心翼翼,膽戰心驚,連司機都不敢得罪,怕人家等。她隨口說:“等我回來。”等她回來,房子沒了寧溪的存在。他走了,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收走了,還把房子打掃了一遍,什麼都沒留下,連痕跡都沒有。左離仔細地找了遍,沒有,寧溪什麼也沒有留下。除了那條裙子和一張字條,放在桌上,寫著——我走了,好好照顧遙遙。遙遙正焦慮不安地走來走去,它似乎也感覺到男主人走了。左離又憤怒又羞愧,又傷心又絕望,又不安又有些解脫,是你要走的,你要走的,我沒逼你。她試圖為自己找些心安理得的借口,卻隻感到上湧的悲傷,排山倒海,迎麵襲來,寧溪走了,就這樣走了。左離把桌上的東西掃下去,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她自虐去撿,撿得滿手是血,扔到垃圾桶時,發現上麵有幾團紙。左離展開,皺巴巴的紙上是寧溪的字跡,嘮嘮叨叨寫了很多,說,左左,你要怎樣怎樣,連她穿哪種顏色的衣服不好看都提醒了,寫到最後,有些模糊了,是水漬。他說,左左,你要勇敢,堅強,你要走下去,做那個有夢的女孩。他一直叫她左左,因為他不喜歡離那個字,代表離彆。左離把紙團撿起來,心裡湧起一絲恨意,這麼多話,他寧願扔到垃圾裡,也不肯對她說一句,要說狠心,寧溪比她狠心一百倍,一萬倍。左離推開門,跑了出去,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她要追回寧溪,那是她的愛情。可世界這麼大,她要去哪裡尋找一個一心遠離的人?那晚,左離在雨中狂奔,大哭,喊:“寧溪你在哪裡?”沒人回答她,最後左離在雨中大哭,哭得聲嘶力竭,把這幾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來。她覺得她又在做一次告彆,告彆她的愛情,雨這麼大,澆滅了她的愛情,隻留下她千瘡百孔又越戰越勇的夢想。哭夠了,她站起來,發現遙遙不知何時站在身邊,也不知陪了她多久。她牽著遙遙回去,沒說一句話,隻是默默流淚。其實,她可以找回寧溪,也可以去找他,可是她沒有,左離想,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人,說什麼夢想,她都是為了自己。可能從遇見他的那一天,她已經做好準備,做好同他告彆的準備。回到住處,左離給遙遙吹乾毛發,她抱著吉他,唱已經唱得快麻木的《我要你陪我》,我要你陪我,陪我走下去,走到路儘頭,走到世界末日,我們還在一起,邊唱邊哭,最後她對遙遙說:“以後隻有你陪我了。”11、三個字,我願意,很容易,她就不用死了,繼續璀璨的傳奇人生。寧溪走後,真有隻有遙遙陪她,如果說還有什麼,那就是她孤獨的夢想。左離很幸運,她沒有引起一時的話題,就銷聲匿跡。她堅持下去了,如今,她是非常紅的歌星,接下來可能會去演戲,做個影視歌三棲明星什麼的,她有大好的前途。可她還是覺得孤獨,左離搖頭,她站起來:“不行,那是遙遙。”她起身離開,得去走紅地毯了。男人在後麵問:“那你舍得嗎?死了,可是什麼都沒有。”“左小姐,你可以考慮一下,如果改變主意,隻要對我說,我會為你辦好的。”三個字,我願意,很容易,她就不用死了,繼續璀璨的傳奇人生。左離停下腳步,許久,她問:“我會失去什麼嗎?”不,她什麼都不會失去。一開始男人就告訴她結局是什麼,如果她答應他,她不但會活下來,還會變成一個傳奇。三十歲,她就是歌壇的天後,爾後二十年經典,歌壇來來去那麼多人,就她屹立不倒,她的歌響遍大街小巷。這隻是一方麵,她收獲的不僅如此,接下來,她會拍電影,大導演大製作,從配角到主角,她一生拿過七次影後,金雞百花,整個中國幾乎沒有不認識她的,三十年演藝生涯,很多人說,不是聽著她的歌長大的,就是看她演的電影長大的。現在她的名字隻是歌手,未來,她的名字,會是傳奇,會是一代代人的回憶。左離在IPAD看到未來,簡直快認不出自己,那是真正的巨星風範,風華絕代。她甚至不敢相信:“這真的是我嗎?”屏幕上,大家瘋狂地喊著“左離!左離”,這不是剪輯,也不是特效,這是男人給她的影像,她的未來,如果她活下來,她會擁有的人生。左離走出去,經紀人在等她。下車時,左離指著前麵紅地毯最狂熱的地方,那是今年歌壇最紅的人。左離問經紀人:“你覺得,有一天,我能像她那樣嗎?”經紀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左離笑了笑,她下車,微笑招手,紅地毯就在腳下。她喜歡走紅地毯,就像一步步靠近她的夢想。音樂盛宴結束後,是晚宴,左離和同樣衣著豔麗的男人翩翩起舞,他是今年的最佳男歌手。左離旋轉時,宴會廳的燈也在旋轉,燦若星河,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左離有些暈眩,這是她的世界,流光溢彩,她的生活這麼美好也這麼精彩,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麼能就結束?左離給生活助理打電話,說這幾天她很忙,沒空照料,給遙遙找家寵物店。掛了電話,男人不知何時出現,舉著酒杯,笑容滿麵:“左小姐,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答應了?”左離沒有回答,她把杯中的酒一飲而儘,淡淡道:“你說得對,不就條狗嗎?”遙遙是條狗,而她不想死。12、你快樂嗎?那晚,左離喝了很多酒。喝到醉了,經紀人帶她上車,她還在喃喃自語:“你知道嗎,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向彆人證明自己,向我爸,向你,向粉絲,你覺得我現在這地步,夠了嗎?”“夠了,夠了。”經紀人應付她。左離擺手:“不夠,還不夠。”她多想告訴她,她不用死了,未來她會是個傳奇,整個中國沒有不認識她的。她終於證明了自己,向全世界,可也失去自己,因為這是她用謀殺一條生命換來的,她殺了遙遙,一直陪伴她的朋友。車開到樓下,左離讓經紀人先回去,她搖晃地上去,走到門口卻怯場了。她可以想象,裡麵是什麼樣子,黑黑的,沒有燈火,沒有人氣,沒人在等她,連一條狗都沒有。屋裡果然是她想的樣子,死亡般的寂靜。左離沒開燈,她跌跌撞撞進去,被什麼絆了一下,倒在地上。地板鋪著地毯,並不疼,但她卻爬不起來。左離半趴著,周圍這麼靜,隻聽到她的呼吸,她生存的氣息,在她耳邊無限放大。左離突然有些害怕,她大喊:“我得到了一切,但我會孤獨一輩子?”“我會孤獨到死,對吧?”沒人回答她,那男人沒有出現。連他都不理她了,左離覺得委屈,她趴在地上哭了起來,蜷縮著,絕望而渺小。那晚,左離做了個夢,夢裡她一遍遍看著她傳奇的未來,那麼璀璨,那麼美好,她看著自己,把風華絕代這四個字演繹得淋漓儘致。可她也看到她一天天老去,左離向自己走去,她問三十歲的自己,四十歲的自己,五十歲的自己——你快樂嗎?她沒回答自己,老了的左離,坐在椅子,默默地看著張照片,沒有眼淚,也沒有微笑。最後,她把照片翻過來,隻留下發黃的空白背麵。左離驚醒,男人坐在椅子上,憐憫地看她。她猛地坐起來,死死地盯著那把椅子,最後,自己是坐著它死去的,一個人。她站起來,匆匆往外走,男人攔住她:“你要去哪兒?”“我去看看遙遙。”“左小姐,就算你不這麼做,遙遙也活不了多久,狗的壽命很短。”“我知道。”13、左小姐,你知道你失去了什麼?左離告訴自己,她隻是去看看它。遙遙在寵物店的籠子裡,一見到左離,興奮地跳著,不斷地抓籠子,它很高興。左離蹲在籠子前,手緊緊抓著鐵條,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後破釜沉舟:“我們回家。”她帶著遙遙,逃亡般地跑出寵物店,身後是店員的聲音,“她以為她是誰,跑這麼快”。他們不懂,她時日無多了。左離帶著遙遙,並沒有回家,她開車,去找寧溪。她知道寧溪在哪,一直都知道,隻是沒去找過他。她曾給寧溪帳戶打過錢,說是房租,又被退回來,她羞於見他。現在卻很想見見他,和他一起唱,《我要你陪我》。《我要你陪我》,已變成她的老歌,這幾年,她發展不錯,也有幾首響遍大街小巷的歌。她還沒唱給寧溪聽過,她想都唱給寧溪聽聽。男人又出現了,他說:“左小姐,你知道你失去了什麼?”她失去了她傳奇的一生,去迎接她的死亡。“就因為你舍不得一條狗?”男人嘲笑道。左離沒回答,車要上高速。當車速開到100碼,路過的風景都一閃而過,什麼都看不到,就像她這幾年,走太快,還來不及看一眼,就已經在告彆。她鄭重說:“我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我愛他。”她還愛他,她要去見他一麵,哪怕最後一麵。14、可是我不能,連一條等我回家的狗都沒有。男人最後出現,在寧溪又一次把左離撿回家。他說:“本來你會成為本世紀最偉大的歌手,在你死後一百年內,仍有人聽你的歌。可如今你一無所有。”左離正把寧溪的一件她最喜歡的襯衫套在他為她買的裙子上,就像他抱著她。當初看《斷背山》時,她一直很喜歡這個細節。她說:“我現在就在後悔。”“可是我不能,連一條等我回家的狗都沒有。”太過燦爛的人生都太過孤獨,而她又總是太貪心,想要的那麼多。“你就沒想過,你回來,給他帶來了什麼?”無儘的痛苦和想念,她要死了,而寧溪會活很久,餘生都活在她帶來的破碎的美夢中。左離整理衣服的動作一滯,她沉默地把扣子一個個扣上,扣到最後,她在心裡說,對不起。男人走了,左離去找寧溪,他正在陽光下彈吉他,一如他們初識。她從背後摟住他,輕聲問:“你恨過我嗎?”寧溪回眸,對她搖頭,依舊笑得傾國傾城。左離抱著他,眼淚滑下來,就這樣吧,就讓她守著戀人和狗,過一段安靜的時光。15、她多愛那個璀璨又孤獨,燦爛又傳奇的未來啊。沒多久,經紀人給左離打電話。第一句是——“親啊,你現在很紅的,拜托彆玩失蹤,好嗎?”沒一會兒,她破功了,大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可以開個唱了,在北京,最好的……”左離開心地聽著,不知不覺眼圈紅了,這是她的第一個個唱,也是最後一個。她打斷經紀人的絮絮叨叨:“就叫告彆吧。”她要告彆她的戀人和狗,告訴他們,她愛他們。她要告彆她的歌迷,她是真的愛唱歌,這麼多年,她一直準備為夢想付出所有,包括她的生命,唯獨不能失去對戀人的最後一絲情意。她失去了所有,但也得到一切。這世上有很多人苟且地活著,而她選擇有尊嚴毫無愧疚地死去。這一次,她真的已經做好了,做好同世界告彆。隻是她抬頭,看到藍藍的天,衣櫃裡相擁的衣服,依舊濕了眼眶。她多愛那個璀璨又孤獨,燦爛又傳奇的未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