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死亡通知(原名)(1 / 1)

死亡通告 麥九 4898 字 15天前

“你的第一個實驗者能感動到你嗎?”同事笑著問男人。“有點吧,”男人手插在口袋上,優雅又從容,“她比我想象的還要笨,笨死了。”“那叫善良,謝謝。”同事糾正他,愛情固然可貴,但那麼多年的友情也不是作假。“隨便吧,”男人聳聳肩,又說,“我相信,下個遊戲者不會讓我失望。”“這麼快就有新的實驗對象?”“對啊,這次,我找了個卑鄙的人。”他被取名仁慈,卻沒有仁慈心。卑鄙的我1、你要死了!早晨八點,顧瑞仁已準時出現在公司。這是他的習慣,提前一小時上班,自從他一手創辦了“最IN”,這個習慣就養成了,風雨無阻,沒有落下一天。顧瑞仁今年28歲,六年前,從一所“985”重點大學畢業,進了一家國企,三年後,辭職創業,搞手機軟件開發,幾經波折又起死回生,最IN在這個城市有立足之地,顧瑞仁也打出名氣。典型的青年才俊,在市裡出席一些活動,介紹他,都是“這是最IN的顧總,年輕有為”。顧瑞仁握著酒杯羞澀地笑,黑眼睛玻璃珠似的清澈,就像溫和無害的小動物。上天似乎特彆厚待這個男子,給了他才華和毅力,也給了他俊美的容貌。顧瑞仁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尤其是一張側臉,開會時,握著鋼筆沉思,微垂著眼瞼,那長長的睫毛總讓人底下的女職員臉紅發燙。他從不擺架子,處事溫和,說話嘴角微揚,眼睛有笑意,說幾句就能讓人對他掏心掏肺。他還單身,年輕貌美,正處於男人充滿活力沉澱魅力的年紀。顧瑞仁走在公司通道,遇見早到的職員,說了幾句親切的話,心情平和地走向辦公室。推門的瞬間,看到那個男人正坐在自己座位喝咖啡,他覺得喉嚨一緊,扯扯領帶,壓低嗓音:“你怎麼又來了,我說了,彆纏著我!”那個男人直接當沒聽到,他穿著純黑的西裝,英俊迷人,卻像個小孩,似乎對咖啡新奇得很,抿了一口,被苦得直吐舌頭,趕緊把咖啡推得遠遠的,抬頭衝顧瑞仁特天真無辜地笑:“你要死了!”口氣淡然得像問吃早餐沒,顧瑞仁覺得快喘不過去,他解開最上麵的扣子:“我知道!你彆一直陰魂不散地纏著我!”2、因為我能讓你不用死,顧瑞慈。是的,顧瑞仁剛被宣告離死不遠。一周前,他照常開車上班,遇上一場不大不小的車禍,被撞到頭部,輕微腦震**。肇事方還算有良心,送他去醫院做了CT。當時顧瑞仁暈暈沉沉排隊,被醫生一句“去辦住院,可能是腫瘤”驚醒了。又做了一大堆檢查,聽了一大堆專業術語,醫生告訴顧瑞仁,他腦袋有顆腫瘤,位置很刁鑽,手術風險大,成功率不高,就算做手術,十有八九失敗,還可能變成個傻子。 “那你讓我等死?”“先生,我隻是給你專業意見,至於選擇權,在你。”顧瑞仁走出來,他才28歲,還沒結婚生子,怎麼能死?他像所有無法接受噩耗的正常人一樣,坐在走廊上揪頭發,身邊坐下一個人,一股陰森森的冰冷氣息侵襲進來。顧瑞仁轉頭,看到男人微笑地說。“你要死了。”“很快!”他又加了一句。那種濃烈的窒息感,顧瑞仁本能要逃,卻發現自己動不了。男人打了個響指,一段視頻在顧瑞仁眼瞳裡播放,他看到到處都是白的病房,有很多人,醫生,護士,最後床單輕輕蓋住他的臉,一動不動的他被推了出去,他死了。又是響指聲,顧瑞仁已經能動了,他重重喘著氣,襯衫已被冷汗浸濕。他去找那個男人,男人已經消失不見,醫院人來人往,他仿佛從沒出現過。這是第一次,接下來,顧瑞仁總能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永遠都是一句“你要死了”,有時他也會出現,就像現在。這個詭異的男人就像拿著死亡倒計時的鐘表,秒針無聲地走著,一分一秒提醒著顧瑞仁——他要死了。死亡讓顧瑞仁恐懼,而這個男人,快讓他崩潰。顧瑞仁極力壓抑要暴走的情緒,他的眼睛衝血得可怕,像要撕碎一切的野獸:“我知道我要死了,但不用你來提醒,你他媽的一直出現在我麵前,到底要乾嗎?”男人還是坐在老板椅上,優雅疊著腿,像俯視一切的神,露齒一笑:“因為我能讓你不用死,顧瑞慈。”一刹那,顧瑞仁麵如死灰,臉上毫無血色,不是因為他聽到不用死,而是他被叫出真正的名字。沒錯,他根本不是顧瑞仁,他叫顧瑞慈,顧瑞仁是他的雙胞胎哥哥,現在他擁有的一切,都是搶他哥哥的。3、放心,隻要不是你不要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十年前,十八歲的少年對一模一樣麵孔的兄長說,哥,你讓給我吧。顧瑞仁,也就是顧瑞慈的哥哥,雖然猶豫,但最後還是點頭,他讓出他的名字,也讓出本屬於他的燦爛人生。顧瑞仁和顧瑞慈是雙胞胎兄弟,顧瑞仁早出生五分鐘,做了顧瑞慈的哥哥。他們父母是山區學校的教師,那是個貧窮落後的地方,山環著山,就算現在路修好了,開著車依然要繞著山轉半天的窮溝溝。顧家兄弟打小就親,睡同一個搖籃,頭腳相對,最後都會變成頭靠頭親昵挨著的姿勢,哥哥半抱著弟弟,溫柔地護在懷裡。十歲那年,父母結伴去給輟學不讀的孩子家訪,做思想工作,回來的路上碰上泥石流,遇了難。顧瑞仁牽著弟弟的手看到父母的遺體被挖出來,他死命捂著弟弟的眼睛:“慈子不要看!你還有哥哥,還有哥哥。”一夜之間,顧家老大長大成人,是顧瑞慈的哥哥,也是近似父親的存在。鄉親們念他們父母是好人,是村裡的大學生最後還是回了老家,十年如一日駐紮在學校裡,過著清貧的日子卻毫無怨言,對學生比對自己的孩子還好,大家湊了筆錢,給顧家大伯過去,留著將來孩子上學。兄弟倆現在就住在大伯家,大伯也不富裕,但心地善良,待這兩孩如己出的,在墳前發誓,拚了命,也要讓這兩孩子上大學走出去。顧瑞仁也帶著弟弟跪在墓前,在心裡說,爸爸,媽媽,我一定會照顧好弟弟的。顧瑞仁是真的疼弟弟,大伯雖待他們好,但到底隔著一層,不如父母親厚。一家子圍著吃飯,顧瑞慈看到愛吃的多夾了幾下,顧瑞仁在底下踩他一腳,回頭帶著弟弟,到溪裡抓小魚,在山裡設套抓野雞。大山窮歸窮,大自然的贈饋也不少,顧瑞慈撒了瘋到處跑,顧瑞仁生了火,看著輕煙升起。兄弟作賊般飽食了一頓,顧瑞慈枕著手,倒在草叢,萬裡無雲,蔚藍如洗,他不自覺伸出手,喃喃道:“哥,天好大。”顧瑞仁用水把火星澆滅,一把拉起懶洋洋的兄弟:“走了,回家。”他背著籮筐走在前麵,顧瑞慈追過去,摟著他,興致勃勃問:“哥,你以後想過怎樣的生活?”顧瑞仁想了想,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父母的離世讓他無暇想其它,每天忙碌的農活家務逼得他馬不停蹄,他總想幫大伯多做點家務,來抵掉寄人籬下的恩惠。弟弟是個野性子的,懂事,但偶爾會犯倔,他要擋在他麵前。對上顧瑞慈你真沒勁的眼神,他搖頭問:“那你呢,想過什麼生活?”“我?”顧仁慈眨了眨眼,他摟緊哥哥,腦袋側過來,用力碰了下,“我很簡單啊,和你在一起,你怎麼過,我就怎麼活。”顧瑞仁抿著唇笑了,他是蠻內斂的性格,不似弟弟的嬉笑怒罵,他笑是很淺很淺的笑,從唇角逸開,就像一朵清香白蓮靜靜綻放,開出整個春天,真正的色如春花。顧瑞慈一愣,明明一模一樣的臉龐,可哥哥好像就比較好看,他小聲嘟嚷:“哥,你以後不要被女人拐跑了,就不要我了。”他在山溝溝,可是聽多了兄弟娶了老婆,分家後撕破臉的齷齪事。顧瑞仁失笑,拖著他往前走:“放心,隻要不是你不要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夕陽西下,照得兩人身上都是金色光輝,少年還未成長的臉龐溫潤柔和,勾肩搭背的親密無間,誰也想到有一天,他們的親密會變成一把刀,牢牢刺進顧瑞仁的心。4、原來在山外的世界,窮是件可恥的事。那是很多年後,兩人一起參加高考。顧瑞仁的成績一向很好,顧瑞慈對學習卻是可有可無,不怎麼用心,倒也不會差到哪,重點沒指望,正好夠得上普通三本,他也無所謂,隻要能和哥哥報同一個城市的大學就好了。高考一結束,兄弟倆出去打工,賺學費補貼家用。這是兩人第一次離開小山溝,也沒走多遠,就在省內的城市,不過比山環著山,除了青綠就是青綠的家鄉好多了,拔起的高層建築,24小時不滅的霓虹燈,巨大的廣告牌都讓顧瑞慈感到新奇。他站在繁華的街道,興奮得覺得頭都在旋轉,然後……被人海淹沒。他們太渺小了,在這裡他們什麼都不是,彼時,他們都是愣頭青,典型的窮屌絲打扮,土得掉渣的發型加洗得蒼白的牛仔T恤,行李袋上除了幾本書幾件衣服,什麼都沒有,連個山寨手機都沒有。他們有的就是年輕,有力氣,老鄉介紹他們到建築工地做小工,兄弟倆都是學生,也隻能做些賣苦力的活。在工地三天,工地的灰塵,高溫,就讓顧瑞慈對這城市失去新奇,太累了,肩膀手臂被曬得褪了一層皮,手起泡又馬上被磨破小砂子鑽進去都不覺得疼,麻木了。每天早早起床,坐早班公交,跨越半個城市到工地,傍晚回去總是一身泥。正是高峰期,公交人擠人恨不恨多塞幾個人,兄弟倆的四周總微妙留著小小的間距。起初顧瑞慈還沒發現,後麵他看出來了,臟,他們灰頭土臉,那些人怕臟。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哥哥晚上都站著回去,就算有空位也不坐,怕弄臟座位。憑什麼,他們又不是沒付錢,難道他不想乾乾淨淨光鮮亮麗,可那是工地,中午休息也隻能找個地方隨便躺一躺的工地,會給你一條龍服務?到站有人下車,顧瑞慈眼疾手快堵在前麵,他把顧瑞仁拉過來,強迫按住讓他坐下來,還挑釁地看四周的人群:“看什麼看,我們又不是沒付錢!”難道他們辛苦了一整天,連坐車回去的權力都沒有?沒人理會他,那些眼神輕飄飄看他一眼又仿若無物地移開了,顧瑞慈梗著脖子忍著,顧瑞仁看著一臉倔強不甘的弟弟,伸手在他手肩拍了拍,無聲安撫,他的弟弟看似大大咧咧,其實自尊心特彆強。顧瑞慈望著眼神柔和的哥哥,心裡一陣難受,他的哥哥這麼帥,成績這麼好,獲得的獎項說出來能甩他們一條街,卻在這裡受儘歧視。他握緊拳頭,氣他的心善,氣他的儒弱,更恨自己沒用。原來在山外的世界,窮是件可恥的事。十八歲,顧瑞慈第一次為自己可悲,那些人的眼光壓得他喘不過去,他們看自己,就像粘在公交椅上的口香糖。自卑像毒液侵蝕著這少年還未成熟的價值觀,每到深夜人靜,他就難於安睡,窮是一種病,難於根治還帶著附骨之蛆的痛。領到第一個月工資,顧瑞仁仔細數錢,其實數來數去也就那薄薄的幾張。他卻很開心,邊數邊興奮道:“明天我們休息,慈子,想去哪裡,哥帶你去玩。”顧瑞慈沒說話,就在剛才從工頭接過那可憐的錢幣。他又一次感到命運的悲哀,他賣命一個月,就這麼一點錢。許久,他抬頭,眼睛通紅一片,他說:“哥,你讓給我吧。”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就算是至親也很難分辨,這段打工生涯讓顧瑞慈嘗到了世俗的可怕,他怕了,他怕這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怕這深陷泥坑無法自拔的感覺。他說,他代替顧瑞仁去上重點大學,反正哥哥成績這麼好,複讀一年肯定能再考上,他不行,他基礎太差了,就算再努力,也考不上“985”大學。顧瑞仁震驚了,他不知道到底什麼讓弟弟產生了這可怕的念頭,不過他看著弟弟,雙手握拳,眉頭緊皺,黑亮的眼睛因為忍淚憋得能紅,裡麵全是痛楚。現在的生活讓他這麼痛苦嗎?顧瑞仁手中的錢落下來,顧瑞慈彎腰去撿,疊好遞給哥哥。顧瑞仁看著那幾張錢,弟弟被曬黑的手背上大小的傷口,嗓子眼被堵得死死的,一句都說不出來。開學了,顧瑞仁送顧瑞慈去學校,他幫顧瑞慈把行李搬上車,又整了整他的衣領,有些傷感地說:“以後你就是我了。”行李上放著他的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顧瑞慈說:“哥,我等你過來。”車開了,顧瑞仁站在原地,看著車離開,顧瑞慈大半身子伸出車窗,拚命搖手。離彆這麼不舍,可他們還是離得越來越遠。從這一天開始,顧瑞仁就是顧瑞慈,顧瑞慈變成顧瑞仁。5、你是個卑鄙的人。顧瑞仁,不,是顧瑞慈恐慌地望著仍端坐在麵前的男人,臉色蒼白:“你全都知道?”“當然,我無知不知,”男人微微一笑,看他就像看一個賣力演出的小醜,“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會找你嗎?因為你是個——”他頓了頓,直視顧瑞慈:“你是個卑鄙的人。”顧瑞慈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他說得沒錯,他是個卑鄙的人,他利用哥哥的疼愛,奪走了他的重點大學,奪走他的錦繡前程,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是偷顧瑞仁來的。一開始顧瑞慈確實隻是想代替哥哥去上學,讓顧瑞仁再複讀一年,沒想到,禍不單行,第二年,大伯上山采藥,滑了一跤從山上摔下來,在醫院躺了半年,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包括兄弟倆的學費。那個死裡逃生的男人得知為了救自己一條命,連學費都搭上,隻說自己沒用。顧瑞仁坐在他麵前,說:“您活下來就好了。”他是真心的,大伯待他們這麼好,有堂弟堂妹的,就不會少了兄弟倆的。大伯失去了勞動力,嬸嬸又隻是家庭主婦,顧瑞仁看著還小的弟妹,想到還有正在上大學的弟弟,去學校退學。老師跟他談了足足一節課:“顧瑞慈你成績終於上來了,不要這樣放棄,有什麼困難,老師會幫你的。”顧瑞仁望著老師,他裝得很像,沒人懷疑他被調了包,隻有至親才發現,不過也瞞得嚴嚴實實,這要被發現,是犯法的,誰也不敢說出去。他朝老師深深地鞠躬,轉身離開,他相信老師是真心的,可他也清楚,老師和逝去的父母一樣,血是熱的,力量卻很小。顧瑞仁跟村裡的人拜師,做建築工,哪裡有工地,就往哪跑。師父帶他去外地打工時,顧瑞仁去學校找了弟弟,也想看看大學到底是什麼樣的,他跨出這一步,以後學校跟他再無關係。那是所曆史悠久的名校,校區不大,但環境幽雅,校園大道被鬱鬱蔥蔥的樹乾遮得很嚴密,陽光星星點點的透下來。顧瑞慈陪著兄長走了一圈,介紹學校的人文傳統,最後到圖書館。他知道,哥哥是很喜歡讀書的,他遺傳了父母的文氣,暑假打工那麼累,睡前他都要翻幾頁。顧瑞仁在看到一排排的圖書,眼睛亮了,終於流露出對大學的一點向往,他剛才一直都風平浪靜的。顧瑞慈眼一酸,看著哥哥像找到心愛的玩具,手摸著書,一排排走過,他走到他身側,低聲說:“哥,我們換回來。”顧瑞仁笑了,他的笑是那種很爽朗很欣慰的笑,他用手肘用力碰了弟弟一下:“傻子,我是老大,養你天經地義。”可他也就早出生弟弟五分鐘而已。顧瑞仁走時,用力抱了抱弟弟。那是在大門口,來往都是蓬勃朝氣的大學生,走路有風,迎麵一股青春氣息。顧瑞仁看著他們,又看著過分樸素的弟弟,手指被行李的細帶子勒得有點疼,他笑著說:“我走了,賺錢給慈子買手機買電腦。”他看顧瑞慈就像看一個小孩,家鄉的老傳統,隻要沒畢業,仍在讀書,就算成年了,過年也會照例包壓歲錢。顧瑞仁也一樣,他疼弟弟,他去過宿舍,每個人桌上都有一台電腦,他們有的,弟弟也要有。三個月後,顧瑞仁給弟弟寄了部手機,那幾年最火的諾基亞。他拿著山寨機,給顧瑞慈打電話:“慈子,手機好用嗎?”顧瑞慈躺在**,身邊放著另一部手機,剛上市沒多久。他已經在外麵接單了,隨便一單,是當年他在工地扛磚頭的翻倍。原來外麵的世界真的很大,顧瑞慈從來不是樂於安定的人,對他來說,重點大學是跳板,他要借此跳得更高。他腦子全是飛得更高的想法,那麼多想法,最可行的是哪個,顧瑞慈閉著眼睛琢磨,耳邊是哥哥絮絮叨叨的話,翻來翻去就那幾句。他腦中浮現出哥哥上公交前,明明處在意氣風發的年紀,他卻那麼瘦,又高,顯得有些駝背,他有些難過地想,哥有點土了。那是顧瑞仁第一次去找弟弟,後來,有次工地在同城,他經常地去找他,帶弟弟去吃飯。最後一次,顧瑞慈帶哥哥到宿舍,顧瑞仁躺在**翻他的書,顧瑞慈在旁邊玩電腦。宿舍的都是宅男,光著膀子玩遊戲編程,有人大喊一聲:“顧瑞仁——”“啊?”顧瑞慈和顧瑞仁異口同聲一起應了。“哇靠!果然是雙胞胎,心有靈犀!”舍友沒有在意,顧瑞慈的臉卻瞬間刷白了。他過得太順風順水,幾乎快忘了,他是頂替彆人的名字,偷了彆人的人生,而這個人現在就躺在身邊。顧瑞仁衝弟弟歉意地笑,他已經習慣把自己當成顧瑞慈,隻是聽到這名字,本能就應了,畢竟叫了十多年。顧瑞慈送哥哥回去,糾結了好久,還是開口了:“哥,以後你不要來找我了。”一旦身邊的人聰明點,發現蛛絲馬跡,他就毀了,什麼都毀了。顧瑞仁站在原地,弟弟的要求合情合理,可他像上次聽到弟弟要代替自己去上學,嗓子眼被堵得死死的,他手握成拳又鬆了,最後揉揉弟弟的頭發,點點頭,走了。那一年,顧瑞仁二十歲,走路卻像個老頭子。顧瑞慈背靠著牆,捂住眼睛,淚水像火一樣焚燒著他,他變成一個越來越可怕的人了。明明他的兄長把全部陽光灑在他身上,他卻把自己置身黑暗,陰冷無情。6、那家,我……你都不要了?後來,顧瑞仁再也沒有到大學找到顧瑞慈。而顧瑞慈樂得輕鬆,他被嚇到了,舍友那無心的一句話,讓他看到未來的巨大隱患。舍友沒發現,但不代表沒人會發現,況且,他們兄弟倆交換身份的事,大伯也知道,這太可怕了,要是哪天大伯不高興,隨便一封舉報信就可以致他於死地。好吧,就算大伯不說,那哥哥呢,顧瑞仁,他明明有大好前程,被自己代替了,從大學生變成農民工,他就願意?現在他形單影隻,隻有自己一個弟弟,自然疼他,那將來他要娶了老婆,俗事煩身,就不會後悔?每問一個問題,顧瑞慈心就跳一下,太可怕了,他的命運完全掌握在彆人手上,顧瑞仁隨時可以要他生,要他死。他現在混得再好又怎樣,爬得越高,身敗名裂,摔下來就死得越慘。顧瑞慈越想越可怕,不怪他,他雖是學生,可跟外麵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越發覺得人心險惡。就算他的哥哥毫無保留一無所有對他好,他還是害怕,害怕背叛,害怕失去。他被社會變成一個自私的人,在他眼裡,每個人也變得自私不堪,包括他的兄長。大學畢業,顧瑞慈沒有回老家,也沒有留在大學所在的城市,他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他給哥哥打電話,那邊的背景聲很吵,應當在工地,顧瑞慈不用想,都知道那是怎樣的環境,滿天飛的灰塵,24小時不停的攪拌機,人在半空中,恐高的人往下望一眼,頭皮都會發麻。顧瑞仁的嗓門很大,顧瑞慈的聲音很大,幾乎用吼,他說:“哥,我不回去了。”世界仿佛刹那變清靜了,好一會兒,顧瑞仁在電話那頭問:“什麼意思。”“我以後都不回家了,哥,你當我死了,沒有我這個弟弟。”“你——”顧瑞仁似乎還在消化這句話,電波傳來他沉重的喘息聲,他幾乎是無措,像個孩子,“那是我們家啊,爸媽還要我們清明掃墓。”“我知道,”顧瑞慈哽咽了,他說,“可是我回不去了,從我代替你,就回不去了。”顧瑞仁問:“那家,我……你都不要了?”顧瑞慈沒回答,他說不出話來,他掛斷電話,顫抖著把卡拔出去,扔出去。他盯著手中用了一個學生時代的手機,保護得很好,幾乎沒有磨損,其實他很寶貝這個手機,哥哥給他的每樣東西,他都視若珍寶,珍惜得很。隻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顧瑞慈終究要丟下顧瑞仁。他握著這手機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走到半路,路過一個垃圾桶,他停頓了一下,把手機也扔了進去。扔了,他全部都扔了,他把哥哥留給他的一切都扔了,除了他的名字,還有他偷來的人生。顧瑞慈最後一個離開宿舍,他關上門,把什麼都留在背後,他聽到自己在說。再見,顧瑞慈。從此,他就是顧瑞仁了,至於真正的顧瑞仁,被抹殺了。7、你哥哥有仁義,你卻沒有慈悲心。顧仁慈就用偷來的名字,開始自己的錦繡人生。他穩打穩紮,他大起大伏,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成了今天大家口中的青年才俊。他才二十八歲,在本市的黃金地段有自己的公司,事業蒸蒸日上,可也是這一年,他被宣告離死不遠。每個人都會死,老天要殺死顧仁慈,在他人生最美好的時刻。顧仁慈喘著粗氣,望著麵前的男人,自從他發現自己的病情後,他就一直陰魂不散,無時無刻提醒自己,他要死了,他還知道自己心底所有的一切,那些見不得光的齷齪和陰暗。顧瑞慈狠狠瞪他:“你到底想怎樣?”“我沒想怎樣,”男人無辜地擺擺手,“我隻是想給你個機會,讓你重新選擇一下,生還是死?”顧仁慈皺眉:“什麼意思?”男人微笑,慢慢靠近他,眼底幽暗的陰暗卻閃著**的光:“就是我可以讓你不用死。”見到顧仁慈眼睛動了下,男人滿意地往後靠,雙手放在老板椅上,蹺著腿繼續說:“想想吧,你這麼年輕,好不容易爬到如今這位置,卻沒享幾天福,過幾天舒心日子,就要死了,你就甘心?”他當然不甘心,顧瑞慈握拳,男人笑了:“所以找個人,替你死,也是合情合理的。”顧瑞慈震驚了,又是替代,這次還有誰會替代他?“你的雙胞胎哥哥,顧瑞仁,”一身黑的男人站起來,他看起來也無害敦厚,可確確實實是個惡魔,他慢慢走過來,“我可以讓你重新選擇一次,讓你回十八歲那年,讓你沒有頂替你哥哥,回歸屬於你的人生,你會過得怎樣,就看你的造化。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哥哥會像你一樣,上大學,創業,二十八歲功成名就,然後——”“然後像我這樣,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要死了?”顧瑞慈急急道,怒視他,“你要把人生還給我哥,可以!可我哥這麼善良,怎麼能這麼年輕就死了?”“人呀,就是這麼不知足,”男人搖頭,“你難道沒聽過一句,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我出現在你麵前,給你不用死的機會,又給你可以重新來過的人生,你還不滿意,你見過誰跟神討價還價的?”“可是我哥——”顧瑞慈說不出話來。六年他同顧瑞仁斷了聯係,現在終於想到他,難道就是又一次利用,送他一條死路?那是他哥哥,給他所有的哥哥。男人擺手:“這些我不管,你該知道,那個日子快到了,如果你願意,隻要對空氣說三個字,我願意,我會幫你做好一切。”男人說罷,就要離開,顧瑞慈叫住他:“等等,你為什麼選擇我?”“因為你是個卑鄙的人,”男人綻放個充滿魅力的笑容,“你父母為你們兄弟取名,仁慈,你哥哥有仁義,你卻沒有慈悲心。這麼卑鄙的人,定能給我驚喜。好好想想,希望不要讓我失望。”說罷,男人就消失了,留著顧瑞慈坐在椅子上,襯衫被汗浸濕了,生還是死?老天就是這樣殘酷,看似給了他選擇,其實他根本無從選擇。他揪著頭發,突然想起,年少時,他問顧瑞仁,哥,你以後想過怎樣的生活,那時自己怎麼回答的,哥怎麼過他就怎麼活,沒想到,最後他們會變成如今這樣。他的心跳得很快,多可怕的**,隻要三個字,三個字……8、我想我的墓碑能刻上我真正的名字,我不想一輩子當小偷。接連幾天,顧瑞慈都待在公司沒日沒夜地加班。沒有人知道他在忙什麼,就男人不時出現,蠱惑地問:“怎樣?隻要三個字,你就不用死了,憑你的本事,未必會過得比現在差。”顧瑞慈不言不發,他盯著電腦屏幕,手指飛快,可腦中卻浮現出一幕幕的畫麵。年少的哥哥帶著自己去摸魚,那水清澈冰涼,他們卷著褲管,打鬨嬉戲,穿著校服的哥哥騎著車載他,他坐在後麵,張開雙臂,從蜿蜒的山路而下,路很陡峭,他卻一點不害怕,同生共死,他完全可以把命交給顧瑞仁……顧瑞慈的眼角有些濕,他以為已經忘記了,原來記得這麼深,哥,哥。頭劇烈痛起來,顧瑞慈忍著痛打了電話,他早聯係好醫院,那是他將渡過餘生的地方。顧瑞慈快死時,男人還不放棄,他在耳邊,輕聲說:“你還有機會,三個字,隻要三個字。”顧瑞慈睜著眼睛,咬著唇,沒有說話,他也心動過,也不想死,可是不行。他偷偷回到山溝,看到顧瑞仁,他哥哥,沒他看起來年輕英俊風光無限,長年的勞力活讓他曬出一身黑皮膚,粗活練出來的精瘦,可顧瑞慈看到他,他和一個女人坐在一起,身邊圍著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那孩子那麼小,他輕而易舉舉起,笑嗬嗬騎大馬,眼神溫柔充滿寵愛。顧瑞仁沒有功成名就,沒有輝煌騰達,在外人眼裡,是個沒有什麼用的普通男人,勞苦大眾。可他讓顧瑞慈羨慕,他不用半夜驚醒,他不用惴惴不安,他不用背著包袱,顧瑞慈幾乎是貪婪地望著哥哥,那眼神他太熟悉,從小,顧瑞仁用這種寵溺的眼神望著他,疼惜他。這是他的雙胞胎哥哥,從在母胎,他們就互相溫暖彼此。無論命運怎麼待他,如何不公,他能堅守自己的善良,他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報複,他穩妥寧靜地生活,沒有怨恨任何人。顧瑞慈聽到那女人叫他“瑞慈”,就算他這樣對他,他的哥哥還是守住他的秘密,用他的名字繼續人生。顧瑞慈哭了,他像個小孩哭了,邊哭邊下山。小時候,大人總是誇哥哥懂事,他不服氣,今天他才發現,原來他比不上顧瑞仁,就算現在,他風光無限,也比不上他。顧瑞慈回到城市,給顧瑞仁寄了快遞,裡麵有公司的公章和他私人的印章。他說,他要離開這裡,去其他地方發展,公司就交給他了,他可以回來當顧瑞仁做老板,也可以把公司變賣了,拿錢做自己想的事。很多很多,最後顧瑞慈說,哥,我把顧瑞仁這三個字還給你了,我終於可以做自己了。男人還在**,“隻要三個字,就不用死”,顧瑞慈擺手,氣若遊絲,他知道他一直是個卑鄙的人,可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就讓做善良的人,還做他的弟弟。“我想我的墓碑能刻上我真正的名字,我不想一輩子當小偷。”那些年少的記憶一幕幕湧到腦海裡,顧瑞慈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安寧平靜,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慈子,慈子”,那麼急那麼親,他應了,朝那個人追過去。總是這樣,無論他走多遠,哥哥都會等他,顧瑞慈走上前,摟住他的肩膀,落日灑在他們身上,多麼燦爛。顧瑞慈閉上眼睛,笑了。他終於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