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向前奔跑,向著陽光,迎著風雨,鹿鹿,我就是要找到你。這一天,我最愛的弟弟,我終於看到你,你長大了,變得更好看了。隻是我已走失在你的星球裡,你不要我了,就像當年我丟棄你。38林微笑大病了一場。她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夢裡有許小虎、有鹿鹿,三個人無憂無慮,從不懂煩惱,一直笑呀鬨呀,都是天真可愛的模樣。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這是夢,鹿鹿被她丟了,許小虎也走了,被她親手交給彆人的。林微笑同他爭執起來,不是的,許小虎要和我一輩子的。醒醒吧,他已經訂婚了,孩子都有了,他的一輩子在彆人身上。林微笑就哭了,夢裡她一直哭,哭得很傷心,可沒人安慰她,她覺得好冷,心口又冷又重,最後冷得她實在受不了,就醒來了。醒來看到她躺在自己**,額頭上鋪著條毛巾,她也找到心口又冷又重的原因。她還戴著那塊碎玉,玉壓在她胸口,她快窒息了。林微笑硬生生把鏈子扯掉,瘋了似的跑出去,跑得很快,在廚房的牧嶸隻聽到動靜,她就不見了,他放下東西,追了過去。林微笑跑到海邊,狠狠地把玉觀音扔出去,玉碎玉決,我們早該恩斷義絕,何苦再相遇再糾纏。許小虎,我恨你!我恨你!你為什麼要出現?給我希望,又把我拉進苦海裡,我快活不下去了,都怪你,都怪你!碎玉被扔進海裡,隻濺就一小點水花,就消失不見了。海風吹在身上,林微笑覺得冷,又覺得胸口空****的,一點份量都沒有,連心也空****的。怎麼回事,她猛然意識到,她失去玉了,也失去許小虎了,許小虎屬於另一個人,不要,她的心痛得撕裂起來。她不要失去許小虎,她不要許小虎屬於另一個人。我要找到玉,找到玉,許小虎就回來了,林微笑瘋了,她跳下去,朝剛才扔玉的地方遊過去,四處摸索。可是沒有,這裡沒有,那裡沒有,到底去哪裡了,會不會沉到海底。林微笑不管不顧,直接紮進海裡。牧嶸趕過來,正看到她一頭紮進海裡,他連衣服都沒脫,直接跳進去。此時此刻,他真慶幸在巴黎,克服了對水的障礙,去學遊泳。林微笑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牧嶸跟著往下沉,揪著她的脖子,拉回來了。兩人浮出海麵,林微笑推開他:“你乾什麼?我要去找玉,找到玉,小虎就回來了。”說著又要紮進去,牧嶸抓住她,可她瘋了,不要命地掙紮,連他都有些抓不住。牧嶸狠心,抬手給了她一巴掌,響亮的巴掌聲讓他心一震,林微笑卻毫無知覺,牧嶸直視她:“林微笑你醒醒吧,玉找不回來了,就算找回來了,許小虎也回不來了。” “為什麼?”林微笑傻傻地問。“他訂婚了!很快他就會結婚了!你就算找到玉又怎樣,一塊玉他就能回來嗎?”林微笑意識有點回來,對呀,許小虎訂婚了。她全身濕透了,海風很大,吹在她身上,濕衣服貼在身上,寒意仿佛順著海水滲進她皮膚、骨頭裡,冷得她打戰。她全身都在抖,嘴唇白得發青,喃喃問,有點神經質。“那我怎麼辦,我愛許小虎啊,他定婚了,我怎麼辦?”牧嶸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這個問題,他隻能伸手抱住她。林微笑還在哭,邊哭邊說:“我真的愛許小虎,我從小到大,隻愛過他一個人,他為什麼要辜負我?你說,他為什麼要辜負我?”她的問題牧嶸一個也回答不了,他隻能抱著她,一個手刀打暈她,帶她離開。可海水真的好冷,冷得他心都被凍成冰了,她隻愛過一個人,一個許小虎。牧嶸抱著她,她這麼輕,這麼瘦,他卻覺得每一步都很沉重,我也隻愛過一個人,就是林微笑你啊,可你連辜負都不自知,你深愛著他,眼裡何嘗有我?是不是每個人的愛情都是兩麵,一麵煎熬著自己,一麵煎熬著彆人?半夜,林微笑高燒,燒得迷迷糊糊,一直說夢話,最後似乎在唱歌。牧嶸趴下來聽,好像是:天給的苦說不出,隻好躲在心裡哭,痛到深處說不出。牧嶸邊照顧她邊想,還真是痛到深處說不出。他看著她慘白的臉,硬生生被高溫弄出兩抹詭異的紅,一陣心疼,林夕落,你作死吧,往死裡作死自己,也作死我。傷心傷身,傷已傷人,他們都忘了,情仇愛恨,本來就是一場空。林微笑燒了三天,半夢半醒,渾身難受,哪裡都疼,揪心地疼,身體像經受冰火兩重天的煎熬,溫度很高,心卻很冷。她蜷曲著,卻找不到一絲安全感,清醒時,她笑自己,不是早料到會這樣,自己作死;迷糊時,她又想,難道我就不能有愛情?當然不能!鹿鹿怎麼辦?爸爸怎麼辦?媽媽還在等鹿鹿回家。林微笑猛地驚醒,撿回半條命,她半睜著眼,看到牧嶸疲倦地照顧她,眼睛紅通通的,熬夜熬出來的。她啞著嗓音:“牧嶸?”牧嶸拿水喂他,溫水順著喉嚨流進去,林微笑舒服了點,她努力笑了笑:“你去睡吧,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我會好起來的。”似乎為了讓他放心,她躺好,喃喃自語:“我會好起來,會好起來的。”她終於平穩了點,牧嶸不放心,趴在床邊照顧她,中途聽到動靜,他抬頭,燒已經退了,林微笑皺著眉,似乎在做噩夢。牧嶸抓住她的手,柔聲問:“怎麼了?”“殼,殼壓得我好疼。”她在夢中小聲說,畏畏縮縮。那一刹那,牧嶸心如刀割。病了三天,第四天終於恢複過來,瘦了一大圈,也把什麼都忘了,牧嶸醒來沒看到她嚇了一跳,跑出去,林微笑已經在廚房忙活,見到他微微一笑。“醒了?洗洗準備吃飯。”“你——”牧嶸斟酌詞語,一臉擔憂。林微笑走到他麵前:“你放心,我沒事。”她還在笑,眼神卻空****:“我做了個很奢侈的夢,現在夢醒了,我也清醒了,這麼大了還這麼天真是不對的。”牧嶸想說什麼,林微笑擺擺手,衝他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放心吧,影子先生。我是誰?我是不會哭的林微笑,我是打不倒的蝸牛小姐。”她笑容滿麵,可越是這樣,牧嶸看了越傷心,他忘不了那句,殼壓得她好疼。蝸牛永遠隻會背著重重的殼向前爬,因為她沒有親人庇蔭,也沒有老天眷顧,她隻能靠自己,她用血肉眼淚凝成殼,風吹雨打,金剛不壞。請了三天假重新回來上班的林微笑,對遇上的每個人都微笑點頭。微笑吧,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奔跑吧,像從來沒有摔倒過一樣。就算生活讓我幻滅一百遍,我也能微笑一百零一遍,因為我是不會哭的林微笑!頻道正在籌劃一檔新聞訪談節目《平凡的世界》,與以往的訪談節目不同,這次把鏡頭對向普通人,定位就是,他們很平凡,他們就在我們身邊,籌劃了很久,就是第一期的訪談嘉賓一直爭議不下。頻道領導對這檔節目很重視,希望一擊即中,找了幾個典型,怕被說作秀,缺乏誠意,找普通人,又說缺少亮點,不夠震撼,影響收視率,畢竟現在是製播分離製度,收視率決定廣告收入,節目能否存活下去。嚴曉明是這檔節目的主持人,林微笑跟師父開了幾次會,每次都是為嘉賓人選吵得不可開交,吵完嘉賓,吵節目形式,嚴曉明氣得半死:“我叫你們頭腦風暴,不是叫你們來吵吵鬨鬨。”她去外麵透氣,林微笑追了過去,沉默了半響,下定決心。“師父,有個人可以。”“誰?”“我。”嚴曉明不明白地看著她,林微笑點頭,上了電視,鹿鹿會看得到吧!因為本身是欄目的工作人員,考慮會有人說作秀炒作,錄節目時,林微笑戴了個半邊的麵具。她特意在淘寶找到的小鹿麵具,第一次以被采訪者的身份坐在鏡頭前,她還是有些拘束,不過很快就調好狀態。從哪裡開始講起?1993年那個尋常的2月21日。從爸爸出事以來,她被命運逼迫得一直向前奔跑,今天她慢慢回憶,她仿若站在時光的河流裡,看著年幼的自己看著搖籃裡的小嬰兒,他們慢慢長大,從身邊穿過,她看到爸爸沒出事前英俊的臉龐,看到媽媽沒生病前溫柔的笑……她看到了很多,也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消失,從身邊離開。她看到自己總是在哭,不安彷徨,她看到鹿鹿安靜地對她笑,站在路邊等她回來,她看到媽媽毫無反應地倒在地上,她看到爸爸甩開她說她不配,她聽到軟軟小小的鹿鹿在叫姐姐,對她說,他要做地球人。林微笑沒有哭,她像講彆人的故事一樣,沒有煽情,沒有眼淚,她完全是個冷血無情的女孩。可在場的人都動容了,嚴曉明問:“我看到很多人都在抹眼淚,你親身經曆了這一切,為什麼你能這麼平靜?”真是個殘酷的問題,不愧是當家花旦,總能一刀見血,就算是師徒也毫不留情。林微笑望著她:“因為我發現眼淚是沒有用的,它除了讓我變得更柔弱,一點用都沒有。而我要找到鹿鹿,必須堅強。況且像我這種人,有種說法叫鱷魚的眼淚,虛情假意,不值得同情。”“你覺得你是哪種人?”“罪人。”全場嘩然,短暫的喧嘩過後。“那你現在做的都是為了贖罪?”“是,”林微笑點頭,慘然道,“但我從來不指望鹿鹿能原諒我。”“為什麼?”“如果你是我弟弟,你會原諒我嗎?被最信任的人丟棄。”“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嚴曉明換了個話題,“從你離家找鹿鹿,找了多少年?”“六年。”“沒回過家?”“沒有。”“為什麼?”“離開前,我發過誓,不找到鹿鹿,我不會回去。”“還要繼續找嗎?”“是的,直到找到為止。”“如果一輩子找不到?”“那就找一輩子,”林微笑的眼神全是堅定,“我不知道我的一輩子有多長,說不定明天我走在路上,就會出意外。但隻要我活著,活著一天就找一天,活一輩子就找一輩子,無論他在哪裡,我都要找到他。”“那你的人生呢,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不是該談戀愛,結婚?”林微笑慘笑,像我這種人還要什麼人生,她說:“我的人生,就是找到林鹿鹿。”嚴曉明問不下去了,她示意攝像,把鏡頭對向自己:“今天我們聽到一個悲傷的故事,我不知道我們身邊有多少自閉症兒童,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到來給一個家帶來的是歡樂多還是眼淚多,我隻想說,身為正常人的我們,多一點包容,給星星的孩子一片天空。“請允許我把最後幾分鐘留給鹿鹿的姐姐,我想,她有很多話要對鹿鹿說。”燈光暗下來,林微笑的眼神空****的,她確實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她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好不容易說出來。“鹿鹿,你在哪裡,姐姐在找你?“姐姐很想你,媽媽死了,我一直在找你。“鹿鹿,對不起……”對不起,丟了你,對不起,還是沒有找到你。最後,林微笑對著鏡頭,隻有一雙含淚的眼睛。鹿鹿,我遇見一個人,他也在找人,他說生死不離,我也一樣,此生不棄。無論你在哪裡,我都要找到你。她就這樣癡癡地望著,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夠了,不要拍了!”嚴曉明示意攝像停下,她抱住林微笑,“可以了,微笑,你已經很拚命,不要再責怪自己。”不夠!隻要她沒找到鹿鹿,就永遠不夠。因為她是一個罪人,罪無可恕。39節目播出來,反響很大。媒體轉載,微博轉發,《平凡的世界》欄目組為林微笑發起了一期“尋找鹿鹿”的活動,關注孤獨症孩童,尋找星星村的小王子林鹿鹿。網上遍布鹿鹿的照片,網友自發尋找鹿鹿,在微博上發圖。很多人幫忙,可還是沒有鹿鹿的蹤影。有人潑冷水,鹿鹿被丟時才十三歲,有自閉症,又沒有自理能力,說不定早就死了,勸林微笑不要找了;有人罵她矯情,把一起長大的弟弟丟了,還有臉上電視哭,要真想找弟弟,怎麼還能心安理得去上大學……眾說紛紜,林微笑一律接受,幫助她的,她心裡感激,罵她的,她也接受。他們說的沒錯,唯獨一點,她不相信鹿鹿死了。鹿鹿沒死,鹿鹿一定在哪個地方等她,等她來找他。她了解鹿鹿,他可怕的偏執,他一定會等她的。但另一個聲音在耳邊說,他們說的沒錯,鹿鹿早死了,六年前就死了。林微笑在睡夢中,硬生生被嚇醒,一身冷汗,心跳得很快。她膽戰心驚,怎麼辦,鹿鹿在哪裡,會不會受苦,被人欺負?她咬自己,指甲深深地紮進手心,很痛卻毫無知覺。她想起剛才的夢,鹿鹿一身傷地站在她麵前,大大的眼睛盈滿淚水,伸出手,問她。“姐姐,我已經是地球人了,你為什麼要把我丟了?”林微笑沒法回答,她隻能不斷說對不起,鹿鹿走過來,似乎對她哭很不解。他歪著腦袋想了想,踮起腳尖,對著姐姐吹了一口氣,然後,小心又討好地望著她,仿佛在說,不哭啊,姐姐,我們不哭。林微笑坐到天亮,黑暗中,她仿佛看到那隻粉紅色小鹿,發出淡淡的光芒,很漂亮。她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想去觸摸,卻怎麼也觸摸不到,它回頭對她微笑,美麗的鹿角,眼睛黑白分明卻蓄滿淚水。鹿鹿!林微笑追過去,他已消散在夜空中。天亮了,林微笑推開窗,天天藍,鹿鹿,你一定要活著,活著等姐姐去找你。最近新聞中心和阿信所在的警局有合作,錄幾檔提高市民防騙意識的節目。林微笑負責跟進,她一大早過去,因為經常合作,倒也很順利,她錄好同期聲,同事去補幾個鏡頭,她坐在阿信電腦桌前喝水。阿信平時挺忙的,一刻也閒不下來,林微笑也曾問過他怎麼總這麼拚。他一臉無奈:“沒辦法,時間總是多得讓我害怕。”林微笑也說不清,牧雪若知道阿信這樣情癡,是開心還是疼惜。不過她也是有幾分羨慕的,阿信真是癡情得,不懼天地彆離。這種人終究是少,大多數人的感情,像她和許小虎,一場煙花一場雨,還未儘興就氣數已儘。許小虎沒再找過她,林微笑也不去想他,已經決定做路人,再糾纏也無用。那句老死不相往來,她是認真的。林微笑搖頭,無聊地看阿信的電腦,一張照片被放大,是兩個男人。一個看起來二十五歲左右,穿著黑西裝,牽著個男孩,男孩看起來十八九歲,隻拍到側臉,但也看得出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皺著眉,蒼白薄情的模樣。林微笑移不開視線,這個人,好像,第一眼或許覺得不像,但越看越像。她的心跳起來,六年足夠讓一個孩子長成大男孩,五官輪廓都會變,但真的很像,鹿鹿長大了,會不會是這般模樣?她正看得出神,阿信走過來:“看什麼?哦,這個呀,是F城警局發過來,叫我們留意的。”“這個男人叫劉茫,是專門製造販賣名畫的商人,F局盯了很久,就是一直沒有證據。三個月前來到Z市,F局把照片發過來,叫我們幫忙留意,另一個聽說是他弟弟,劉茫把他保護得很好,跟案情沒關係,挺神秘的,沒探出什麼信息。”阿信說了一通,見林微笑仍眼都不眨,疑惑地問。“怎麼了?”“這個人好像鹿鹿。”“不像呀。”不怪阿信這麼說,他隻看過鹿鹿一張照片,單純對比照片,隻會覺得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人氣質太冷了,看著就覺得很寡情,但鹿鹿是林微笑從小帶到大,她熟悉鹿鹿的任何神情,他一皺眉她就知道他為什麼不舒服。讓我看到本人,我就知道是不是了!林微笑很振奮,找阿信問了地址,就背著包衝了出去。“微笑,你小心點。”“你放心。”阿信看著她離去,有句話沒敢說出來,彆抱太大期望。這幾年,她沒少在警局資料庫找流浪兒童,全國各地,每次她看到覺得像的,無論多遠都會趕過去,但都不是鹿鹿。阿信看著她次次失望而歸,真的有些不忍心。為了鹿鹿,她失去太多,太苦了。林微笑從來不覺得苦,她有種可怕預感,這就是鹿鹿!雖然每一次去陌生城市認人時,她都充滿期望,但這次真的不一樣,她害怕又期待。劉茫住的是Z城的高端彆墅群,打的是親近自然的招牌,三層小洋樓配一個小花園。林微笑在門口張望,小洋樓靜悄悄的,人應當是出去了。她掏出鏡子,看自己的臉變了沒,不知道鹿鹿認不認得她。她這麼緊張,卻忘了一點,如果真是鹿鹿,鹿鹿肯不肯認她?林微笑緊緊抓著包,手心都是汗,滿心期待,可一小時又一小時,彆墅還是靜悄悄的。天都黑了,他們還沒回來,中途她接到牧嶸的電話,說“小王子”有小朋友發燒,他送孩子去醫院,晚上不回來了。林微笑“嗯嗯”掛了電話,腿站得又麻又酸,她靠在牆上,最後蹲在牆角等。等待消磨了她的自信,她開始懷疑那人根本不是鹿鹿,也許又是一場空歡喜,可沒見到,她又不甘心。她又餓又慌,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十一點了,明天再來吧,她正想站起來,一束光照了過來。林微笑想也沒想,衝了出去,張開手臂,擋在車麵前。“你神經病,這麼衝過來!”刺眼的燈光照過來,林微笑本能地捂住眼睛,也看到了駕駛座旁邊坐著的人。那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眼睛望著前方,無波無瀾,仿若一潭死水,但精致俊美的五官又美好得讓人移不開眼,就像一刀一錘精心雕刻出的完美藝術品。穿著最簡單的白色衣服,露出鎖骨,顯得有些瘦削,配合蒼白冷漠的臉,有種纖弱的病態美。林微笑呆住了,如果看照片她隻是懷疑,現在她幾乎可以確定,鹿鹿,這就是鹿鹿。緊急刹車,車上的人因為慣力向前撞,開車的男子關心地問:“鹿鹿,沒事吧?”鹿鹿?林微笑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鹿鹿!這次真的是鹿鹿,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她衝過去,趴到車窗,拍著車窗,大聲喊。“鹿鹿?你是林鹿鹿對吧?“是姐姐,是姐姐林夕落!”車上的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倒是駕駛座上的男子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男子正是照片上的劉茫,穿著藍色的襯衫,很正式的那種,他偏偏解開幾個扣子,露出健康的膚色,顯得有些不羈和風流。人長得很俊朗,看起來很有親和力,沒說話就已經帶著笑意,但總有些邪氣。他似乎對林微笑極有興趣,細細上下打量一下,兀地嘴角一揚,油門一踩,直接衝了進去,把她帶得摔在地上。林微笑沒有防備,膝蓋破了,手也擦破皮,她忍痛爬起來,門卻關上了。那兩人下車,鹿鹿直接進屋,林微笑瘋了似的按門鈴,把門鈴按得亂響。沒一會兒,劉茫怒氣衝衝地過來:“你瘋了嗎?不想我報警,就快點滾!”林微笑確實瘋了,她趴在鐵門旁:“求求你,讓我見他一麵,他是不是叫鹿鹿?他是我弟弟!”“他是叫鹿鹿,不過是我弟弟,要找弟弟去找警察,彆到我家撒瘋。”“求求你,他真的是我弟弟,讓我見一麵就好,見一麵我就知道是不是!”劉茫冷笑:“如果你硬說是,我弟弟豈不是要變成你弟弟!”“不會的,讓我見一麵就好,這幾年是不是你救了他,我會報答你的。”“報答?非親非故,我憑什麼要你報答?他是我弟弟,我照顧他天經地義,再說,你真的是他姐姐嗎?”劉茫有些好笑地看她,“如果是姐姐,他為什麼看都不看你?我看,根本是你認錯人。”“我不會認錯的……”林微笑喃喃道,卻也意識到,剛才鹿鹿根本沒看她,一眼都沒有。“回去吧,我也實話跟你說,”劉茫臉色一變,竟帶著幾分陰狠,“不管你是不是她姐姐,我都不會讓他見你的。”“他是我的!”他挑眉,嘴角揚起,眼裡卻沒有笑意,透著深深的寒意。劉茫說完就走,林微笑再去按門鈴,沒再響了,開關被關了,她不想離開,站在門外,趴著鐵條,看著小洋樓。沒一會兒,燈暗了,他們睡了,林微笑頹廢地坐在地上,靠著門,仔細地回想剛才的情況。沒錯,肯定是鹿鹿!他長大了,更好看了,完全變成一個美少年,隻是眉眼的溫潤被磨成冰淩,太冷了。他一定受了很多苦,林微笑想,又恨自己,是她把鹿鹿丟了,才害他變成這樣。他看都不看她,鹿鹿,鹿鹿他一定是恨她的。她就這樣想著,坐了一夜,也不敢睡,怕醒來又是一場夢,鹿鹿又不見了。天亮了,林微笑醒來,朦朧中似乎看到洋樓窗戶有身影一閃而過。鹿鹿!她仔細看,又什麼也沒有。九點多,車開了出來,林微笑撲過去:“劉先生,求求你,讓我和他見一麵。”車窗搖下來,鹿鹿坐在後座,劉茫看著她:“你真的想見他?”林微笑猛點頭,劉茫嘴角揚起:“那跪下!”“什麼?”林微笑瞪大眼睛。“跪下來求我,”劉茫笑眯眯地繼續說,“如果我回來,看到你還跪在這兒,或許會考慮一下。”他說完,就開走了,後視鏡照到那個狼狽的女人緩緩跪下去,一動不動。他笑意更盛,像極了微笑的惡魔:“看來她真的很想你,對吧,鹿鹿?”少年沒回答,正專注地玩iPad,連翻一下眼皮都沒有。真是個冷血的小渾蛋,劉茫笑,不過這樣才好。40車又在昨晚那個點開回來了。林微笑跪在門口,一動不動,跪了十幾個小時,腿又麻又酸,差不多毫無知覺。車經過她,車窗搖下,露出他微笑的臉。“你還真跪了一天?不過怎麼辦呢,”劉茫撫額,有些困惑地說,“我隻是說考慮一下,可沒有答應讓你見他。”“你——”林微笑氣得臉色發白,想站起來,因為跪太久,腿又不聽話。“這樣吧,”劉茫笑得越**風拂麵,“明天,明天要是能看到你,或許我會心軟。”車窗搖上去,劉茫揚長而去,林微笑頹敗地跪倒在地,讓她痛的不是這個,而是鹿鹿,他還是沒看她一眼。整晚,她盯著燈火通明的小洋樓,聽到劉茫肆意的笑聲,電視的聲音。她想到阿信的話,劉茫是假畫商,為什麼鹿鹿會跟他在一起?以前爸爸到校門口賣水果,鹿鹿就在一旁畫畫。有美術老師看到了,誇他不簡單,完全可以去學美術,知道他家庭沒條件,後來再來買水果,都會站一會兒指點一番。鹿鹿不理他,把頭扭到一邊,不過還真的畫得一次比一次好。他那時模仿美術書的名畫,就可以以假亂真了。會不會那些仿冒的名畫都是鹿鹿畫的?林微笑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劉茫到底是什麼人?她對他沒有好感,感覺邪氣太重不正派,但心裡還是很感激,起碼鹿鹿活著,還過得不錯,這比什麼都強。鹿鹿在生氣,等他不生氣了,就會想見自己的,林微笑樂觀地想。她有好多話要跟他說,還要帶他回去見媽媽。媽媽,我找到鹿鹿了,真的找到了,一想到可以回家,她就熱淚盈眶,激動得不了。林微笑跪在門口,又充滿信心,老天還是眷顧她的,再堅持一下,明天,明天就能見到鹿鹿。第二天,劉茫沒開車出來,林微笑等了好久,才看到他打著哈欠出來,穿得很休閒,見到她,一臉饒有興致,就是不理會,在花園晃悠。其實劉茫長相頗為出色,每次見麵都衣冠楚楚,就是太邪氣。好不容易,劉茫像終於注意到她,走過來蹲下:“還在等?你真的這麼想見他?”林微笑累得隻能點頭,劉茫笑了,很頭痛的樣子:“那要怎麼辦才好,我還是不想讓你見他。”“為什麼?”林微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戲弄自己,連見麵都不行。“為什麼?”劉茫反問,嘴角的笑凝成嘲諷的弧度,眼裡全是諷刺,“你說他是你弟弟,那我問你,你弟弟怎麼會不見?為什麼?”林微笑說不出來,為什麼,因為她親手把鹿鹿扔了,她握著鐵門的手在打戰。劉茫見她這樣,反而笑了,可眼神冷得嚇人:“說不出來了吧?該不會是你把他丟了吧?”話音剛落,林微笑手鬆開,往後退了一步。劉茫仍盯著她,像隻野獸般盯著獵物,不是噬殺,而是慢慢玩弄。貓捉老鼠,一點一點使她崩潰,他一字一頓。“我是不會讓你見他的。“因為我看到你就覺得惡心!“知道我第一次見到鹿鹿,他在做什麼?他在垃圾堆跟流浪狗搶東西吃。還搶不過,被抓得一道一道血口子,對著傷口吹氣,說吹吹就不疼了。我那時就想,這麼個傻子,被人丟了,不是不要他了,而是要他去死。”他走近一步,眼神如刀:“你丟了他,就是要他去死。”不是的,不是的,她不是這樣想的,林微笑搖頭,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劉茫站起來:“彆擺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隻會讓我更厭惡你。”林微笑不讓他走:“求求你,讓我見他一麵,以前是我做錯了。”“錯了?”劉茫冷笑,“你是有罪。”“那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林微笑抬頭,她確實不清楚鹿鹿受了多少苦,可她既然找到他,就不會放手,“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是一定要見他,我是他姐姐。鹿鹿失蹤,我們有報警,如果你不讓我見他,我也會采取其他手段見到他。”“喲,你還蠻橫的!不過也是,能把弟弟丟掉的,也不是什麼好貨色。”林微笑又是一震,剛強裝的氣勢又被戳破,劉茫看她:“既然如此,我也不好阻止你們姐弟相認,親人再會。隻是憑白無顧,讓我相信你是他姐姐,這不可能。”“你到底想怎樣?”“跪著,每天晚上來這兒跪著,跪滿半個月我就相信你。白天就不要來了,人多眼雜,免得有人以為我在欺負你。”劉茫靠在她耳邊輕聲說:“你不是要贖罪嗎?跪著吧,看鹿鹿會不會原諒你。你也彆想報警什麼的,惹火了我,我帶他離開,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不要——”林微笑嚇到了。“那就好好聽話,”劉茫站起來,皮笑肉不笑,“不過半個月,你這麼想他,應當做得到。”“隻要你不帶他走,我什麼都聽你的。”“這樣最好,那回去吧,晚上見。”劉茫笑容滿麵地離開,林微笑看他進屋,又驚又怕,怕他真的帶鹿鹿走。她費力地站起來,又摔倒了,腿太麻了。好不容易她站起來,一步三回頭,把一直關著的手機開機,剛開機,牧嶸的電話就過來了,在耳邊炸雷般。“微笑,你在哪裡?我找了你一晚上!”“牧嶸,我找到鹿鹿了。”電話那邊沉默了,林微笑回到彆墅,阿信也在。兩人聽了她的話,都大吃一驚,真是機緣巧合,不過終於找到鹿鹿。阿信找F城警局要了資料。資料很少,劉茫被注意,是因為四年前販賣假畫,而且他很狡猾,每次交易都不出現,通過好幾層的中間人,非常小心。“不過他被盯上,一旦有證據,夠他坐牢。微笑你不用理他,他叫你跪半個月,根本就是在整你。”林微笑聽不進去:“萬一他帶鹿鹿離開怎麼辦?我找了他這麼多年,要是又不見了,我該怎麼辦?媽媽,我媽媽還在等我帶鹿鹿回家。”最後一句把兩人勸解的話都堵住了,她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鹿鹿。“算了,”牧嶸搖頭,示意阿信不要再說,“你先去休息,我們再想想辦法。”林微笑點頭,頭重腳輕一頭紮到**。她本以為睡不著,結果一下子昏沉沉地睡過去。她太累了,牧嶸走進去,看到她膝蓋都腫了,黑黑的全是淤血,顯得特彆的猙獰恐怖,他用熱毛巾敷著,眼裡全是心疼。阿信看了一眼,有些不忍:“我會同F城警局聯係,把劉茫揪出來!”牧嶸點頭:“哥,把他們的資料給我一份。”阿信說可以就走了,牧嶸靜靜地坐在她旁邊。其實聽到她找到鹿鹿,他腦袋有點空,這麼多年,他一直希望林微笑能找到鹿鹿。可那一刻,一個想法冒出來,她找到弟弟,是不是也要離開了?牧嶸了解,她隻想找到鹿鹿,至於其他,她無暇顧及。他的心意,她是一丁點也不知,那一刻,竟希望鹿鹿永遠不要找到才好。人啊,真是自私。牧嶸苦笑,幫她換了條熱毛巾,看著她睡顏,忍不住想。林微笑,我清楚我比不上鹿鹿,但在你心中,牧嶸到底有沒有一席之地?林微笑一無所知,她醒來天已經黑了,依舊去劉茫家。她沒讓牧嶸跟著,她了解他,讓他跟著,他一定會阻止的。膝蓋著地,疼痛襲來,她卻想到劉茫的話,“知道我第一次見到鹿鹿,他在做什麼?他在垃圾堆跟流浪狗搶東西吃”。林微笑跪下來,望著緊閉的門,在心裡想,媽媽,很快我就帶鹿鹿回家了。41就這樣,林微笑白天休息,晚上去劉家門口守著。牧嶸看她晚出早歸,一天天消瘦,走一步都艱難,很心疼又無奈。他遠遠跟過一次,回來開著越野摩托車狂飆了一圈,被阿信一拳打倒。“想想有什麼能做的,彆在這兒發瘋!”他請私家偵探,自己去跟蹤劉茫,但劉茫很謹慎,而且到哪兒都帶著鹿鹿。他對鹿鹿倒不錯,細心體貼,彆人對親弟弟也不一定這麼好。牧嶸看到鹿鹿,馬上想起來了,飛機場撞到的人就是他。這世界真奇妙,可鹿鹿一點也不像林微笑口中的可愛弟弟。在他身上,可以清楚地感到自閉症的特點,社交障礙,溝通困難,重複性規律生活。但除了自閉,這個男孩太冷了,除了會跟劉茫說上幾句話,拒所有人於千裡之外,黑亮的眼睛除了懵懂,還有冷漠。可他再不好,也是她弟弟,牧嶸隻能和阿信一起拚命找證據。第五天,劉茫回家,好像遇到什麼麻煩事,平時他都會停下來,冷嘲熱諷幾句。今天直接開進去,把門甩得發出好大的聲響,一回去就咒罵了不停。“廢物!一群廢物!”他感覺得到,被盯上了!不止F城的警察,還有其他,這幾天他走到哪兒,都感覺有人在跟蹤。他一向小心,但再小心也有疏漏的時候。唉,煩!劉茫把自己扔進沙發上,看坐在一邊的鹿鹿。他在看天氣預報,他每天都要看天氣預報。劉茫起身,坐過去,親昵地摸他的頭發:“鹿鹿,你這麼喜歡看天氣預報?”鹿鹿仍盯著電視:“晚上會下雨。”總是這樣,答非所問,不過劉茫很滿足了,一開始鹿鹿一句話也不說。還記得那時候撿到他,他還小小的,現在長這麼高。劉茫是真心喜歡鹿鹿的,他離家四處流浪,看夠了社會的肮臟和成人的齷齪。隻有鹿鹿,永遠乾淨純白。鹿鹿說他是外星人,對,他就是外星人,隻有外星人才沒地球人這麼邪惡。我才不會讓你離開我,劉茫想,他捏捏他的臉:“餓不,哥哥去做飯。”劉茫去做飯,出來,看到電視正播一檔節目,《平凡的世界》。戴著麵具的女孩黑眼睛蓄滿淚水,哽咽地問“鹿鹿,你在哪裡”。劉茫臉色不善地走過去,“啪”地關掉電視,回頭看鹿鹿,他仍乖乖坐著,無意識地重複。“媽媽死了,媽媽死了……”眼淚從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流出來,他沒察覺到哭了,隻是本能地流淚,為母親的死傷心。或許他連死是什麼都不懂,也不懂傷心,劉茫走過去,摟著他:“沒事的,鹿鹿,你還有我,還有哥哥。”隻要有我就夠了。劉茫看到外麵仍跪著的林微笑,真是十分十分礙眼。午夜下起雨,林微笑被冷醒,豆大的雨打在身上,又冷又痛。她冷得直打戰,隻祈求雨快點下完,結果雨越下越大,幾乎是傾注而下,稍遠點都看不清。鹿鹿也被驚醒了,他看到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這個人是陌生又熟悉,見到她,心裡總有絲絲歡喜。他真想走過去,但心裡又有股怨恨在阻擋他。可雨這麼大,他看著雨,隱約想起小時候,他固執地站在雨中,有人過來拉他,一遍遍地說。“鹿鹿,淋雨會感冒的,快跟姐姐進屋。”姐姐……鹿鹿起來,要下床,被拉住,對上劉茫陰霾的眼神:“你要去哪裡?”鹿鹿不解,他為什麼不高興,可是雨真的好大,他指著窗外:“下雨了。”劉茫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林微笑,一股怒氣湧上來:“不用管她。”不行,鹿鹿搖頭,固執地要下床。他要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劉茫沒辦法,撐了傘出去,本來隻是想送把傘,但看到林微笑欣喜的眼睛,他改變主意了。“進來吧!”林微笑受寵若驚地跟他進屋,滿心的期望,她打量了下四周,沒有鹿鹿。“他在睡覺,”劉茫坐在沙發上,蹺著腿,第一次正眼看她。她很狼狽,全身濕透,像一隻落水狗,但無論她再可憐,他也不會同情她。他心裡有了主意,問,“如果讓你們見麵,你想怎樣?”林微笑想了想,還是說實話:“我想帶他回家。”“回家?”劉茫好笑地看她,“明明是你先不要他的,現在又想帶他回家。”“算了,我不要跟你爭辯這些,”劉茫擺手,“跟我過來。”他走到書房,推開櫃子,下麵竟有個地下室,畫具,畫板,應有儘有,大大小小七八張畫,有些畫完了,正在晾乾,有些還沒畫完,但無一不是名畫,畫得非常逼真,以林微笑外行人來看,根本看不出差彆。劉茫抱著手,挑眉問:“知道這些是誰畫的嗎?”林微笑瞪大眼睛,許久才猜測道:“……鹿鹿?”“跟聰明人講話就是不費勁。這幾年,我們就是靠鹿鹿的畫活下去,他畫假畫,我再委托地下拍賣行賣出去。彆跟我說我在利用他,要不是我,你弟弟早就死了,你以為有自閉症的小孩能獨自活著?”“我——”林微笑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你也不要說會報答我,我隻問你一句,你真的想要鹿鹿跟你走?”林微笑拚命點頭,劉茫說:“那去自首。”“啊?”“去自首,說畫畫賣畫的都是你,隻要你肯去自首,我就讓鹿鹿回家。”劉茫靠近她,繼續說:“你不是一直在找鹿鹿嗎,不是說要報答我嗎,現在我的要求就是這個,如果你肯替我去自首,我就把鹿鹿還給你。”“可是鹿鹿——”“就是為了鹿鹿,想想,你也不想鹿鹿過著逃亡的生活吧?”劉茫說完,留下一句“你好好考慮,天亮我要答案”就出去了。林微笑茫然地坐在畫室,腦中一片空白,隻有劉茫蠱惑性的聲音,“去自首吧”。她要代替他去自首,就會入獄,那什麼都沒了,但要不去,劉茫肯定不讓她見鹿鹿,她感覺得到,劉茫很厭惡她。怎麼辦?林微笑坐在畫室,看著空白的畫紙,想起小時候她在紙上一筆一筆塗顏色,十二種顏色,像一道十二色的彩虹,多美。她癡癡地想著,天亮了,可陽光照不到地下,她走出去:“我答應你。”林微笑聽到自己的聲音,劉茫露出得意的笑容:“一些資料我會傳給你,背熟悉了就去自首。鹿鹿在花園,你可以去見他一麵,一麵的話,五分鐘就夠了吧。”林微笑聽得怒火上躥,走了幾步又回頭:“劉先生,我感謝你救了鹿鹿,但你真是個人渣。”“比起人渣的我,那丟了親弟弟的你,又是什麼?”劉茫反諷,林微笑沉默,走了出去,雨過天晴,天空一片湛藍。鹿鹿在花園裡跑來跑去,他跑到牆角,把出來散步的小蝸牛放到濕潤的土地上,樹葉上。林微笑看到這一幕,幾乎要哭了,是鹿鹿,隻有鹿鹿才會帶蝸牛回家,而且他沒有變,他還是這麼善良。她走過去,伸手:“鹿鹿……”鹿鹿後退了一步,不讓她碰,卻沒走開,黑亮的眼睛靜靜地看她。六年了,那個努力的少女長大了,變成一個堅強的女孩,懵懂天真的孩童也變成冷漠的少年。時光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如此明顯,改變了他們的相貌,也改變了他們的眼神,都蒼老得太快。林微笑望著他,有很多話要說,卻堵在嗓子眼裡,哽咽著,唯有雙眼蓄滿淚水。鹿鹿麵無表情,孩童時全心的信賴和依靠全然不見,他看她,就像看一個陌路人,這眼神讓林微笑的心都碎了,是她親手把他眸裡的信任打碎的。“鹿鹿——”劉茫在那邊喊:“林小姐,隻剩下三十秒。”這個人渣!林微笑蹲下來,學著他,把小蝸牛放到潮濕的土地,輕聲說:“鹿鹿,你等著,姐姐很快就帶你回家。”她強迫自己轉身離開,路過劉茫,他淡淡地道:“林小姐,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林微笑走出去,看到牧嶸的車,他在車外等著,手裡拿著一把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總是對自己這麼好,林微笑走過去,突然伸手抱住他,強忍著滿腔的苦澀。“牧嶸,我們是親人,對吧?”“對,我們是親人。”牧嶸說,這個懷抱太意外,他很不解,卻又有些貪念。林微笑抱著他,她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遇見他,可惜不能再繼續。42劉茫的資料很快就通過電子郵件傳過來。一些應付警察的資料,不得不說,劉茫這人極其聰明,很完美地做成林微笑參與的假象。郵箱後麵,是淡淡的一句。彆動什麼歪心思,我想你懂什麼叫人去樓空。林微笑握著拳,她不敢冒風險。她不是一個人,阿信、牧嶸都會幫她,可她不敢,她隻能采用最笨的方法,聽從劉茫的擺布。也沒什麼,不過在獄裡待幾年,等出來,就能爸爸鹿鹿團聚了。好事多磨,隻要能團聚就夠了。林微笑安慰自己,至於她的人生,她不去想。從把鹿鹿丟下的那一刻,她就沒有自己的人生。林微笑約牧嶸去買東西,她說劉茫答應她,很快就能讓她見鹿鹿,她要為鹿鹿買禮物。衣食住行,她要給鹿鹿買新衣服,小時候鹿鹿總穿她的舊衣服,現在她能賺錢了,可以給鹿鹿買新衣服了,牧嶸和鹿鹿的身高差不多,她帶他去幫忙試衣服。“這是你的榮幸,能我和弟弟一樣帥。”“我怎麼覺得我更帥一點,”牧嶸對著鏡子,嘖嘖稱讚,“真是帥得不行。”他很高興,和許小虎分手後,林微笑一直不開心,現在終於找到鹿鹿,況且這種被拉著滿商場試衣服,他會有種女朋友幫男朋友買衣服的錯覺。就是會不會買太多?買完夏裝,買冬裝,最後又在老年服裝店停下來。林微笑站在門外:“我還沒給爸爸買過衣服,不知他瘦成什麼樣子。”牧嶸心一酸,拉她進去:“沒事,等你帶鹿鹿回家,就可以慢慢把你爸養胖!”“對呀!”林微笑笑了,“很快我們就可以團聚,爸爸看到鹿鹿一定很高興。”她眨眨眼,把眼淚眨回去,進店仔細挑衣服。爸爸沒出事前,是很騷包的,穿得年輕精神,出事後就隨便了。其實爸爸就是爸爸,再怎樣也是很帥,林微笑一件一件往牧嶸身上試,可惜媽媽不在,不然媽媽也喜歡給爸爸打扮,媽媽最愛給一家子打扮。牧嶸也耐心,他想,這就是家吧。他的家被他弄得支離破碎,所幸,他遇見林微笑。好不容易挑了件條紋衫衫,林微笑想想又挑了件T恤,出事後,爸爸就沒沒穿過短袖,因為傷疤太嚇人,其實有什麼關係。買完衣服,林微笑去買畫具,鹿鹿喜歡畫畫,還有其他好多她能想到的東西。最後,連牧嶸都累得直喊:“微笑,你壓根在屯貨。”就是在屯貨,她不了解,這種詐騙案有多嚴重,想著能準備就先準備著。劉茫答應她,她去自首後,他不會再讓鹿鹿畫假畫,他會帶鹿鹿回家,交給爸爸。“我哪兒知道你會不會騙我?”“我就算騙你又如何?你不按我的話去做,我就帶鹿鹿走,讓你永遠也找不到。”她彆無選擇,她在賭,賭劉茫有沒有良心。牧嶸看她沉默,她這幾天看似正常,但總覺得有點怪,那眉打了結似的,為了鹿鹿吧。阿信那邊快要收尾,就等劉茫上套。放心吧,微笑,很快你就能和鹿鹿團聚,牧嶸沒再多想,他用力摟著她的肩向前走。“算了,本少爺今天都歸你,說吧,還要買什麼?”“買吃的!”林微笑努力笑了下,拉著他繼續走。商場的地下室是沃爾瑪,走到冷飲區,牧嶸拿了兩個可愛多。兩人坐在長椅上,身邊放著大包小包,愉快地碰杯。“祝林夕落早日和鹿鹿團聚!”林微笑大笑,看身邊的大男孩,在心底說,祝牧嶸良辰美景,永生幸福。買好能想到的東西,林微笑又偷偷回鄉下去看爸爸,爸爸似乎更老了。這次,她遠遠地看了一眼,看完就走。回到城裡,她去電視台辭職,嚴曉明很生氣。“你在自毀前程!”“師父,謝謝你。”她沒法解釋,最後心存感激地跟師父告彆。林微笑抱著東西離開,一個人走在路上。這麼久,她還沒仔細觀察過這座城,她坐在街道的長椅上,望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忙碌的人群,浮現在腦中的卻是小村莊簡單明快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來是最好的生活。她起身去劉茫家,她想見鹿鹿,和他好好說話。劉茫難得不在家,鹿鹿在畫畫,以前他的畫是明快鮮豔的,現在卻出現大片大片的黑。林微笑靜靜地看鹿鹿,他穿著一身白,看似簡單,卻都是國際一線品牌,低調的奢華,不再是那個穿著自己舊衣服站在田梗旁等待的孩子。時光多可怕,以前她盼望著能找到他,又害怕鹿鹿恨她怨她,現在她找到了,鹿鹿卻連恨她都不願,他根本不看她,他不要她了。他還是那麼好看,白皮膚,黑眼睛,眼裡沒有一絲雜質,就是太冷了。林微笑真想抱抱他,鹿鹿,你不是這樣的,但她不敢,鹿鹿不讓人碰,他不會拒絕林夕落,但站在麵前的是林微笑。“鹿鹿。”林微笑叫他,她有很多話要講。她想說媽媽去世了,家裡的變故,她想說,她一直在找他,找了六年,她想說,他長大了,變更好看……可最後一個字都沒說,她就這樣癡癡地凝視,眼淚在眼眶打轉,千言萬語,隻化成一句。“鹿鹿,你不要姐姐了?”因為我丟掉你,讓你顛沛流離,受儘千辛萬苦,所以你不要我了?可是我知錯了,這六年沒有一天我好過。眼淚再也止不住,鹿鹿回頭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映出一個長大的林夕落。是不是長大了,就會變得不美好?林微笑看著弟弟,突然萬分舍不得,她不要了,她反悔了,她已經失去他六年,不能再離開他。她舍不得,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就趁劉茫不在,林微笑抓住他的手:“鹿鹿,跟姐姐走,我們離開,反正沒人知道畫是你畫的。”鹿鹿愣愣地看著她,林微笑催他:“走,咱們快走。”她還是信不過劉茫,她可以去自首頂罪,但萬一他帶著鹿鹿遠走高飛,那該怎麼辦?她人在監獄,不可能出來找。林微笑猛然發現自己太天真,關心則亂,劉茫根本就不想讓鹿鹿回家。“走,鹿鹿,咱們走!”林微笑抓起他,就往外走,鹿鹿手裡還拿著畫筆,被動著往前走。外麵突然警鳴大作,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荷槍實彈的警察衝了進來。怎麼回事,他們要來抓鹿鹿嗎?林微笑嚇傻了,本能地搶過鹿鹿手中的畫筆,舉起手,大聲喊:跟我弟弟沒關係,畫是我畫的!”牧嶸衝進來,就看到這一幕,他大吼:“林微笑,你瘋了嗎?”有警察攔住他:“牧先生,你不要妨礙我們執法的。”“全部帶走!”警察過來銬住她,林微笑還在喊:“畫是我畫的,我弟弟有自閉症!”牧嶸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銬住帶走,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這幾天,他和阿信忙著給劉茫設套,購買名畫,要劉茫本人出現。金額很大,連不會現場交易的劉茫都心動了。他們本想在現場就抓住他,但劉茫太狡猾,竟從重重包圍中逃脫,朝彆墅逃過來。本以為能抓到劉茫,結果竟是如此,現場證劇確鑿,林微笑把罪攬在身上。林微笑被帶進警車,隻來得及說:“牧嶸,幫我照顧鹿鹿!”牧嶸帶律師過來,林微笑做好筆錄,她認罪,畫是她畫的,和鹿鹿沒有任何關係。警察不信,林微笑寫了兩個字,鹿鹿。“你們去看畫的背麵,都有這個簽名,用藥水抹一下,就可以看得到。”此時此刻,她真感謝劉茫的資料,讓她能從容麵對警察的盤問。她也慶幸,鹿鹿的字是她教的,她能模仿他的筆跡,尤其是他的名字。她那時懂的字不多,圖簡單,就畫了圓圈當腦袋,又添了幾筆當鹿角,就是鹿鹿。這獨一無二的寫法,竟會幫到她。就算警察懷疑,所有證據也指向她,畫就是她畫的。錄完筆錄,警察問她:“真的是你畫的?”林微笑點頭,她舉著戴手銬的手:“你知道嗎,我等這副手銬等了六年。”從鹿鹿被丟,她的心就被銬上枷鎖,無處安生。六年,她一直在等待上天的審判,現在終於到了。被帶著離開,牧嶸拉住她:“林微笑,你瘋了嗎?”林微笑搖頭,還是那句話,牧嶸,幫我照顧鹿鹿。除了這個,你什麼都不用對我做,真的。不管法院會不會對自閉症患者判刑,隻要有一絲風險,她就不會讓鹿鹿承受。牧嶸一拳砸在牆上,眼睛紅得嚇人,這世界真是瘋了!老天到底要怎麼處罰他,讓他親自帶人去抓她!她理所當然為鹿鹿認罪,從來不珍惜自己,那旁人呢,一直在你身邊的我就不會心疼嗎?鹿鹿也要做筆錄,但他不開口。有醫生過來對他做精神病鑒定,警察來來去去,但無論是誰,他都不說話。牧嶸快瘋了,他拿出耐心,對鹿鹿解釋,苦口婆心,但鹿鹿仍坐著,像座漂亮的冰雕。最後,牧嶸望著他的眼睛:“鹿鹿,如果你不為你姐姐作證,就沒人救得了她。”他請律師為她做無罪辯論,能出錢能出人脈的他都能幫她做。但她認罪,畫是鹿鹿畫的,除了鹿鹿,誰都無法證明。林微笑不能坐牢,她才二十四歲,這會毀了她。牧嶸眼圈紅了:“鹿鹿,你真的忘了林夕落?”那個疼你愛你親你的姐姐,恨著你又愛著你的林夕落?鹿鹿沒有回答,他冰雪般清亮的眸子空****的,什麼都沒有。林微笑坐在牢房的**,抱著膝,穿著嫌疑犯統一穿的橘紅色衣服。她采訪過囚犯,想不到有一天,會穿著囚服等待審判。原來是這種感覺,林微笑笑了,她唯一的煩惱,是明天法官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要怎麼回答,是說林微笑,還是林夕落?林夕落吧,自己終於可以做回能哭能鬨的林夕落了。林微笑想起第一天到Z城,下車時,她被嚇到了,人多車更多,人擠人推著她往前走。走出車站,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和底下繁華的蒼生,這裡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嗎?她彷徨了,要往哪裡走。車站有很多乞丐,大多是喪失勞動力的殘疾人。有個失去左臂的流浪歌手在唱歌,她聽過這首歌,《蝸牛》,周傑倫填詞作曲,世界展望會的主題曲。這首歌還是老師推薦的。記得是初中,盛夏的午後,悶得要死,整個人間安靜得就像等著一場雨來驚醒。講課的老師外號兔八哥,有兩顆兔牙而得名,她裝作認真聽課,實則在桌下偷偷翻《七龍珠》,漫畫是找人借的,說好了下課了就得還他。正看得精彩,一張字條傳過來,許小虎的字總是這麼難看。兔八哥一直在看你。林夕落抬頭,兔八哥眼晴正冒著火,她不舍地把《七龍珠》推到課桌內,老師繼續講課,講的就是這首歌。林夕落壓根沒聽進去,她滿腦子龜仙人小悟空龜派氣功,還趁老師不注意,回頭衝許小虎做了個鬼臉。那時候單純,快樂也好簡單,林夕落認真地聽完《蝸牛》,上前給流浪歌手一塊錢。錢不多,卻是她少得可憐的錢的一部分。她看了一眼全家福,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她對自己說,終有一天,我要闖一片天。沒想到五年後的這片天,會是牢獄裡的四角天空。但她一點都不後悔,從前她還會抱怨命運,現在她誰也不怨。三年、五年、十年……走出去,又是一片天。林微笑不會永遠在坑裡,隻要她的親人還在,隻要還有爸爸鹿鹿,她就不會倒下,媽媽說得對,一切會越來越好。入夜,警察巡邏,聽到有人在唱歌,很輕,像怕吵醒人,但在黑暗裡又分外清晰。她唱著:“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點乘著葉片往前飛,任風吹乾流過的淚和汗,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陽光靜靜看著它的臉,小小的天有大大的夢想,我有屬於我的天,任風吹乾流過的淚和汗,總有一天我有屬於我的天……”總有一天,她會有屬於她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