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地走上大路,一肚子的迷惑不解,隻覺得似乎有一塊燒紅的烙鐵烙在胸口上。不知不覺中他搖搖頭,竟有幾滴淚水灑在雪地上。可他不信母親會死,這時他想的是另一件更大的事。他到了牧師家,坐在廳裡等瑪麗把露易莎的東西放進一個包裡,心裡還在想,自己為何這樣苦惱。在這座大宅第中,他感到羞愧寒磣,感到自己就像個小聽差似的。瑪麗同他說話時,他幾乎要舉手敬禮。“是個老實人。”瑪麗想。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成了治她心病的一劑鎮痛藥。她是個有身份的人,所以她能賜恩憫人:她所能有的就剩下這點感覺了。她不能沒有身份地活在世上。離開某種確定的地位她就無法有自信;不做一個上流婦人,她就無法有自尊。阿爾弗萊德走到柵欄門前,他再一次感到傷心起來。這時他看到了新的天空景象。他佇立一會兒,望望北鬥七星升上了夜空,又望望遠處田野上明晃晃的積雪。這時心頭的憂傷變得如同肉體的疼痛一般。他緊貼著大門,咬著嘴唇,喃喃著:“媽媽!”悲傷如此深重,割心剜肉般地疼痛,如同母親的病痛在他身上一陣陣發作,是那樣劇烈,幾乎令他無法站立住。他不知道這疼痛來自何處,也不知為什麼。這與他的思緒無關,幾乎與他自身無關。隻是這疼痛糾纏著他,他必須屈從於它。他心靈的潮水難以名狀地彙成洪流,通向死亡,他被不由自主地裹挾著,思想與意識的碎片被卷進洪水,如一錢不值的東西。波濤湧過,又碎成珠璣,把他載得很遠。小夥子醒過悶兒來後,走進屋來,立時變得興高采烈起來。屋裡的情景似乎教他興奮了起來。他感到情緒高漲,莫名其妙地開了一通兒玩笑。他坐在母親病床一邊,露易莎坐在另一邊,他們似乎都覺得開心。可誰知道呢,夜色中,恐懼正向他們襲來。阿爾弗萊德吻過母親就去睡了。脫了一半衣服,他又想起了母親,立時痛苦像兩隻手一樣緊緊地揪著他的心。他蜷縮在**,好久不能放鬆自己,以至於他過度疲勞,連起身脫衣的力氣都沒有,就睡過去了。半夜時分他才醒來,發現自己都凍僵了。這才起身脫了衣服,鑽進被子重又入睡。差一刻六點時,他醒了,馬上又想起了什麼。他穿上褲子,點燃蠟燭舉著進了母親的房間。他用一隻手擋在蠟燭前,以免燭光照在**。“媽!”他喃喃言道。“哎。”母親回答。停了片刻他又問:“我能去上班嗎?”說完他等著回答,心跳得厲害。“孩子,要是我是你,我就去。”聞之他的心一沉,很是失望。“你讓我去?”說著,他遮燭光的手落了下來,燭光立時照在**,借著光亮,他看到露易莎正躺在**看著他。見到燈光,她馬上閉了眼睛,把臉半埋進枕頭中去,背對著他。他發現她的頭發就像閃亮的霧氣籠罩著她圓圓的頭,兩條辮子彎彎曲曲窩在被子裡。此情此景頗令他吃了一驚。他佇立著,頗為堅定自信。而露易莎則縮成了一團。他的目光這時與母親目光相遇了,他讓步了,不再自信,不再有主心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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